第26章
38.
照完畢業照,李鈞承不想再參加禮堂的告別式,他理完自己的書包,等着教室變得空曠而安靜。萬火不知何時出現在後門,叫他的名字。
他們沿着走了三年的路一起離開。
萬火提議去吃校外的那家水煮魚,上大學後各分東西,就沒法想吃就吃了。
李鈞承內心是有些拒絕的,他一向吃不了辣,可他還是跟來了。
白色的格子間,包間裏從裏到外都坐滿了人。他們來的正在飯點,門口是大排長龍。這家非常有名,生意一直都是從中午忙碌到午夜,就像強盜的流水席,水煮魚餐廳是這爿美食街的重頭戲。
李鈞承不大喜歡蒼蠅館子,他只不過想要留下些回憶。
萬火駕輕就熟地和前臺打招呼,說了幾句,就把他們兩人帶入了包間。
萬火對服務員說了聲照舊。
沒等一會兒,一大鍋呲溜着油光熱氣的水煮魚像臉盆一樣大的金屬缽子盛了上來。紅淋淋的辣椒鋪滿了表面,還有一些綠色的香菜襯得更加食欲大開。
萬火拿勺子撥開油辣子,白花花的魚肉露了出來,他又撈了撈底,下面的豆芽小白菜各種配菜也霎是豐富。即使像李鈞承這般不嗜辣,但看見這副景象也是有點食指大動。萬火夾了幾塊子在他碗裏,還不忘幫他小心吹涼魚肉。
“嘗嘗。”萬火期待地看他。
李鈞承咬了一口魚肉,果然鮮嫩無比,唇齒留香,就連辣也是辣到合情合理,并不令人難受,越吃到後來,兩人都開始冒汗,并開始不停猛灌起汽水。
萬火告訴他,這家店要關店了。也許這是他們在此最後的相聚。
李鈞承訝異。
萬火同他解釋,“城市建設,政府要求遷址,但老板也沒說會不會再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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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鈞承沒說話,他又吃了幾口魚。他在努力記住這個味道,帶着世俗的香辣,卻溢滿了平凡的幸福。
是屬于他和萬火的味道。那短暫的兩人青春時光。
“cut!換妝,轉下一場。”副導演在對講機裏下命令。
楊鷗起身,瞬間從剛剛的狀态中恢複過來。邢望海嘴唇有些紅腫,他的确跟李鈞承一樣,完全吃不了辣,李哥遞過來牛奶給他解辣,邢望海咕咚咕咚猛灌。
“沒事吧?”楊鷗眉眼間都是擔心。
邢望海接過溫水漱口,朝楊鷗擺擺手。
場務過來催他們去服化間換裝。
邢望海下場單人,也是他的最後一鏡。在同樣的場景,卻是物是人非之後。
化妝師給邢望海重新描了輪廓,打了些茶色腮紅在顴骨。邢望海問她:“李鈞承這個樣子,會不會氣色太好?”
化妝師停止動作,笑着解釋:“邢老師,方導跟我講,下一場你必須衣着光鮮,要盡可能的讓你看上去帥帥噠,這樣才好跟回憶形成鮮明對比啊。”
邢望海轉念一想,這話也有道理,便不再過問,安靜地讓化妝師打理頭發。只是不時地用餘光去找楊鷗。
楊鷗在角落坐着,似乎在打盹,手裏還捏着一個A4本子。邢望海認出來,那是第一次試鏡時,楊鷗就攜帶在身的。本子的邊緣已經卷邊,露出密密麻麻的文字。
邢望海盯着楊鷗布滿青筋的手,想起了楊鷗觸摸他的方式,還有昨天的那個吻。
在昨夜,他失眠,忽然想看楊鷗的作品。特地從收藏夾翻出來,大致看了一遍。
明明是那種八點檔裏的都市愛情劇的男三男四這種角色,楊鷗卻演繹的神形兼備細膩狠毒,會誤以為是演技高超的老戲骨,再仔細揣摩還是演員自身的力量,既不脫離情節又為人物錦上添花。
盡管楊鷗在合作現場也常常讓邢望海感到震動,可通過熒幕,再去品鑒這個男人,更能感受到他安靜而有力。邢望海知道楊鷗因為醜聞而跌到低谷過,但這并不是他關心的。他想,這樣的人,曾經竟然大部分時間都在打醬油。
他在圈裏待得時間并不短,也曾被人認為是花瓶,靠強捧才能出頭,直到《周圍》這部作品的面世,才打破了世俗的成見,憑依這這股東風,邢望海上了最火的明星真人秀,因其高顏值和面對大衆坦誠相待的自然,受到強烈追捧,成為了現象級別的實力派偶像。
往後的日子,他靠着個人魅力和幸運籠絡了大多數粉絲,并不用太刻意的去吃苦耐勞,絞盡腦汁為提升技藝而發愁。
他何其幸運,也何其孤獨。
二十歲以後人生的大部分時間都在不同的城市拍戲,來來去去都在劇組,鮮少再去觀察接觸生活中真實的人。随着工作量的持續增長,他越來越感覺那來自內心黑暗面的壓迫。他冒過就此撒手不幹的念頭,只想躲進自己陰暗的角落喘息。
楊鷗試鏡時的那個模樣,其實很觸動他。
他甚至有點羨慕像楊鷗這樣的人,可以心無旁骛的埋首在工作狀态的緊張模樣,而不用花費在不必要的真人秀和當一個紅人明星的虛假形象維護上。
楊鷗和別人都不太一樣,不會刻意奉承他,也沒有在背後輕蔑他,更不會把他當作競争對手。
楊鷗當他是李鈞承,當他是邢望海,當他是愛人。
邢望海想,要在怎樣的狀态下,人才會愛上自己不是第一眼就喜歡上的那個人?邢望海又不敢往下想,愛一個和自己不一樣的人,還是一個男人,簡直叫人落寞。
他從未戀愛,面對愛情簡直手無足措,甚至在發覺自己動心的時候都不可置信。後來,他明白了,原來愛情就是毫無道理的,他來了,那麽也只有這個人才是The One。
楊鷗一直睡到鼻子發癢。迷糊中,怎麽揉,鼻子還是發癢。
睜開眼睛,邢望海的臉映入眼簾。
邢望海臉上的妝容精致,笑一下,簡直晃亂人的心湖。
楊鷗愣怔了一下,才發覺自己沒在做夢。
“昨晚沒睡好?”邢望海又笑了一下。
楊鷗直起身子,揉了揉發澀的眼睛,“也不是......你昨晚睡好了?”
沒料到楊鷗會反問,邢望海羞澀地垂下眼,掩飾般地輕咳起來。
楊鷗下意識想去揉他的頭發,還想捧住他的臉,看他因他而生動的眼神。可他忍住了,他告訴自己,該循序漸進。
場務來催邢望海上戲,邢望海問:“導演和攝影商量好分鏡頭了?”
“是啊,已經決定好了,就等您了。”
楊鷗拍了下邢望海的肩,“我陪你一起去。”
邢望海臉色顯而易見地明亮起來。
楊鷗看着他,眼神裏也都是笑容。
現場準備妥當,導演在監視器後喊“預備”,接着錄音喊“OK”,攝影師在膠片到正常轉速的時候喊“Runing”,邢望海調整呼吸,讓自己迅速進入到角色。随着導演一聲“開始”,攝影師在大炮上從全景降下來。
李鈞承停好車,走到店門口,還是大排長龍。沒有萬火跟去,他才知道這裏的包間要提前預定。大概等了兩個多小時吧,才買到水煮魚。
他坐在擁擠的店裏,聞到那股熟悉的香辣味道,嘗了嘗魚肉,還是那麽鮮嫩,還是辣得那麽勁道。他又嘗了嘗一口豆芽,每根帶着湯汁,十分入味。好像一切都跟原來一個模樣,還是記憶中的味道。
他又吃了幾口,覺得一切又跟原來不一樣了,心裏突地難受了起來。
他突然被辣到,使勁地咳起來,招手讓服務員送飲料。
李鈞承一邊咳一邊開始流淚。結果,眼淚越來越洶湧,抑制不住地滾落到桌上,手背上,和水煮魚的湯裏。
原來,還是不一樣的,當初那個陪他一起吃水煮魚的萬火,畢竟還是缺席了。
李鈞承哭了,一口水煮魚也吃不下。
導演喊“Cut”,場記也大吼了一聲,“攝影老師,倒板!”,猛地一聲啪,把正在情緒中的邢望海吓出戲。
邢望海回過神,滿懷期待地朝導演看去,方導表情微妙,皺了皺眉,走過來。
“李鈞承剛剛那個哭法不對,一開始不需要那麽焦急,而是默默的淚流,然後才是很大幅度的情緒宣洩,我們重頭再來一次!”
楊鷗走過來拍了拍邢望海的肩膀,示意他別在意。邢望海有些洩氣,覺得都快結尾了自己還不能夠完美收官,臉上難看了起來。
楊鷗溫柔地撫摸邢望海的後背,貼近他耳邊,“沒什麽難的,不要皺着鼻子哭,要忍住不掉淚,卻還是啪嗒啪嗒往下掉那種,多蓄點淚在眼眶裏,等到喉頭幹澀,再用整個身體哭看看。”
邢望海閉上眼,按照楊鷗說得那套想象了一下,楊鷗的手在他的後腰游蕩,手指像彈琴一樣一下一下跳着。
“記住這個感覺就行,這次肯定能行。”楊鷗親昵地說。
當初試鏡,楊鷗覺得邢望海形象好,光是站在那裏就夠賞心悅目了。他說服肉丸時,心裏着實認為邢望海值得被雕琢打磨,再加上那份與李鈞承吻合的氣質,不選他又能選誰呢。
此刻,他看見邢望海将雙唇抿成一條直線,微微顫抖的手握着筷子,泛紅的眼眶裏是要落不落的淚。由內而外的悲傷慢慢擴散,将人的心房堵住,最後化成安靜的恸哭。
整個片場都極度安靜,只有機器運行的聲音。
邢望海的哭聲沒有很響亮,但脖頸暴露的青筋,已經洩露了他的痛苦,這比哭得撕心裂肺要哀愁多了。
李鈞承是在不動聲色中崩潰的,邢望海做到了,效果令人驚嘆。
随着導演的一聲“cut”,邢望海就此殺青。
場務奔過來,将一大把紫色的花束塞他手裏,喜笑顏開的祝賀他殺青。周圍漸漸響起掌聲。
邢望海揉了揉腫澀的眼眶,吸着鼻子對大家鞠躬說謝謝。
楊鷗靜靜看着監視器裏的他,閉上眼睛,喉嚨幹澀。
真是不舍。楊鷗吞咽了口唾沫,失落将他定在原地。
邢望海抱着花束走向他,大夥兒開始起哄,說要讓兩人來個特別的殺青告別。
邢望海有點兒不好意思,他湊到楊歐面前,輕聲喚他,“楊老師?”
楊鷗回過神,一眨不眨看他。
這個小他七歲的男孩,不,是男人。
他漂亮的臉蛋,微鼓的胸膛,烏黑濃密的頭發,冷淡的嘴唇,生動的眼神。每一樣都讓楊鷗留戀,想要去親吻撫摸。
怎麽會這麽喜歡呢?
喜歡又能講什麽道理呢。
邢望海把花束遞給旁人,和楊鷗咬耳朵,“鷗哥,待會你抓緊點兒。”
楊鷗心頭一緊,這小子莫非……
還沒等他大腦飛速轉起,楊鷗就覺得腰上有個溫暖的力道,雙腿忽地懸空,整個人被打橫抱起。他條件反射圈住邢望海的脖子。
邢望海看起來偏瘦,沒想到力量不可小觑,他穩穩抱着楊鷗,在現場兜了一圈。
花絮組這時早就準備好了相機、攝影機,更多的人拿出手機,咔咔一頓拍。笑聲在耳邊回蕩。
楊鷗怔神了一會兒,他感覺到不真切。
邢望海緊緊拘着懷裏的人,只覺得世界很嘈雜。
把楊鷗放下後,邢望海的手還扶在楊鷗腰上,像被雙面膠粘牢了,舍不得離開。
楊鷗側過身,穿過邢望海的手臂,緊緊抱住了他。
邢望海的喘息有點兒重,他感受到楊鷗呼出暖暖的氣息,騷動着他的每根神經。
“再見,李鈞承。”
望海聽見楊鷗清晰地說。
再見,李鈞承。
你好,邢望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