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134.

起初,楊鷗并沒有發現不對勁,因為太專注在拍戲上,下戲後身乏體累,直接倒床就睡,所以與邢望海互動減少也算情有可原。他們的對話框置頂,時間卻停留在好幾天前。年底最後一天,楊鷗終于想起要聯絡,他興沖沖編輯好想念的話發出去,可一直等到跨年倒計時,依舊沒有等來邢望海的回複。他被包圍在情緒高昂的元旦快樂聲中,隐隐不安,握着手機撥號,漫長的嘟聲後,直接轉到忙音。

他這才後知後覺,意識到有什麽事發生了。

他想了想,轉而打給徐幻森。

徐幻森隔了好長時間才接通電話,楊鷗開門見山,想要他幫忙聯絡上邢望海。

徐幻森在對面忽然沉默。

這沉默讓楊鷗膽顫心驚,第六感告訴他,對方也許知道什麽隐情。

“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着我?關于邢望海的,對不對?”楊鷗忍不住問。

短暫沉默結束,徐幻森幹巴巴咳嗽一聲,然後說:“楊鷗,你先答應我,如果我告訴你了,不要激動,好嗎?”

楊鷗有些不耐,“可以,你說吧。”

對面傳來吸氣聲,然後是輕輕的吐氣聲,似乎在作什麽重大決定,所以需要調整呼吸。

“邢望海發生了意外,正在住院。目前狀态還不錯,身體在恢複中,只有家屬能夠探望。”

“什麽?你說什麽......”楊鷗一懵,“他、他怎麽了?”

着實無法将“邢望海”“意外”“住院”這幾個字聯系在一塊兒,可這些詞相互拉扯,牽成一串,讓他的心彭通彭通狂跳起來。

他握着手機走到安靜的角落,聽見徐幻森沉聲說,他出事了,楊鷗。

有人說笑着走到附近,他背過身去,徐幻森繼續,安慰道:“但最危險的情況已經過去了,你不要擔心......”

他打斷他,帶着埋冤和微微的顫抖,“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

“我不是不想說,情況有點兒複雜,”徐幻森頓了一下,“你是不是想去看他,我勸你趁早打消這個念頭。”

“為什麽?”

“他媽媽回國了,一直守在他身邊......你知道他媽是誰嗎?薄荷色譜董事......葉彌!她現在可是大發雷霆,根本不允許任何人接近他,就連齊情和他爸爸都不行,沒法探望。你的話,那就更是異想天開了。你想想看,你以什麽身份面對他的家人,另外,邢望海現在其實醒過來了,可以聯系外界,但他一直沒聯系你吧......說不定......”

他心下一緊,“說不定什麽?”

室外傳來煙花聲,由遠及近,一朵一朵的焰火盛開在天際,照亮夜空,引得人們驚嘆連連。玻璃窗上反射出絢爛光彩,楊鷗躲在這些盛開的斑斓後。

徐幻森嘆了口氣,“老楊啊,你是真傻還是裝糊塗?怎麽一碰見感情上的事就鬧不明白,完全一根筋呢?邢望海既然能夠聯系上你跟你解釋來龍去脈,卻故意杳無音訊,放任你蒙在鼓裏,你好好想想,這代表什麽?一定要我說破嗎?可以做卻不去做,和無法做被迫放棄,有很大區別啊。”

他不吭聲,胸口已然漲得酸痛。

“老楊,”徐幻森語重心長,“我不是想打擊你,我也希望你好,希望你能跟一個人好好在一起,看着你幸福,但很多事情,命中注定,不是你的,那就永遠不是你的。他是那邊的人,你是這邊的人,你們之間有天塹,你跨不過去。”

他朝窗口望去,只瞥見焰火的餘光。自己寂寥的倒影,被一簇簇歡聲笑語淹沒。

“我知道了,森子。還是謝謝你。”

他挂斷電話,壓住心底的失落,從興奮的人群中找到蘇敏敏。

“幫我确定一下,我哪一天沒有戲,或者哪一天戲比較少,最好能在上午拍完。盡快,越快越好。”

蘇敏敏一愣,“老板,你是有什麽特別的安排嗎?”

楊鷗不想解釋太多,“你按照我說的去确定好,再幫我訂張機票或者高鐵票,我要回焱城一趟。”

楊鷗環顧一圈,壓低聲音補充道:“機靈點兒,別讓其他人知道......尤其是易導和須旭。”

蘇敏敏雖然摸不着頭腦,但還是警覺地點了點頭。

135.

徐幻森返回室內,齊情聞到他身上有煙味,還有淡淡的寒氣。

“剛剛偷偷摸摸的跟誰講電話?還要特地跑去露臺。”

徐幻森手裏還攥着打火機,很涼,比他被風吹過的指關節還涼。他沒有回答問題,只說:“元旦快樂。”

“元旦快樂。”齊情嘟哝。

“新的一年,有什麽願望?”徐幻森挨着他坐下,将打火機擲在茶幾上。

齊情的視線随着打火機的抛物線移動,目不轉睛,“沒想好,想實現的願望......其實已經實現了。”

徐幻森默了一會兒,離齊情更近了些,輕聲問他,“那個願望裏,有我嗎?”

齊情一怔,有些僵硬地轉頭,對上徐幻森的目光,心跳得厲害。

“有。”

一直有且只有你。

徐幻森笑了,說:“真好。”

齊情被這笑攪得一陣悸動。他盯着徐幻森,心忖,怎麽會有這樣一雙眼,怎麽會有這樣一雙唇,怎麽會有這樣一個人,讓他喜歡得無以複加,超出想象。

他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想要去依靠他。彷佛心有靈犀,徐幻森撐開肩膀,接住他的倚靠。徐幻森的掌心摩挲在他側臉,帶着熟悉、迷惑人的溫度。

“我現在又有新的願望了。”齊情悶聲悶氣。

“是什麽?”

“我希望我們可以一直這樣下去,永遠都不變。”

徐幻森很重地吸了一口氣。屋裏很靜,只有他倆,任何動作和響動都會放大,變得無比清晰,以至于他們能夠聽見對方逐漸加快的心跳聲。

徐幻森很輕地又笑起來,低低說:“如你所願。”

136.

手術成功後的第二天,邢望海就醒過來了。

他卧在病床裏,睜開眼,看見的第一個人是葉嶺。葉嶺跑出去,驚喜地喊葉彌。

葉彌眼含淚光,立在邢望海床頭,問他疼嗎,有哪裏難受嗎。

邢望海目光有些遲滞,醞釀了許久,才虛弱地開口,問:“齊情呢,他還好嗎?”

葉彌一怔,不知該如何應答。葉嶺在旁立刻應道,你專心養傷,他很好,比你好。

邢望海這才放心地閉上眼,再次睡着了。

第二次醒,是因為劇痛疼醒的。火燒火燎的疼,從背部傳來,深入骨髓,彷佛吞了熔漿,在溶解肌肉和內髒。

他沒法生生挺過去,只好按床頭的電鈴。

護士趕過來,見他目光潰散,滿頭大汗,只知道不停重複:“給我打止痛針吧,快點。”

護士皺眉,“每天只能打一針,你今天已經打過了。”

“求求你。”邢望海像只被包裹好的繭,動彈不得,只能靠嘴巴求救,“再給我打一針吧,我太難受了......”

葉彌在隔壁,聽見響動,立馬進來,恰好看見他這副衰弱的乞求模樣,頓時心如刀割。

“給他打吧,”葉彌帶着哭腔,抓住護士,“讓他好受點兒,請給他再打一針嗎啡吧。”

護士面露難色。

“真的不行......他已經打得夠多了,如果太依賴嗎啡成瘾,以後戒斷的話,就會很難。”

“我不在乎!”邢望海此時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麽,“媽媽——疼——讓她幫幫我......”

封閉空間裏充斥着令人無法忍耐的痛苦呻吟,還有一個母親的絕望懇求。除了這些,病房裏還有揮散不去的乙醚味,令人作嘔的冰冷。淩晨三點的病房如同一所刑房,從裏至外都受了重傷,無法複原。

這時,邢望海忽然停止了嚎啕,他徐徐舉起沒有上石膏的那只胳膊,在半空中招了招手。這個舉動,讓所有人為之一愣。

葉彌率先回神,知道邢望海有話要說。她靠近,輕聲喚他,抓住他懸在空氣裏的手指,又熱又濕,慘得瘆人。

“媽,我疼......再這樣下去,還不如讓我死吧。”邢望海微弱卻清晰地說。

“怎麽了?”護士看着邢望海面如死灰,有些焦急道。

葉彌難堪地朝她笑了一下,“他想死,他死了,那我也活不成了。”

137.

元旦之後,徐幻森去了趟公司。滿心期待的汽車綜藝徹底付諸東流,但唐一曲承諾彌補一半損失,所以他還不至于虧得一塌糊塗。忙到快淩晨,接到楊鷗電話。楊鷗告訴他,自己回了焱城,想約他一見。

徐幻森沒有理由不見他。

“那你來我公司吧。”

楊鷗同意。

兩人有一段時間沒有碰頭,再次相見,卻不知道該用什麽話開場。徐幻森有一瞬間覺得,好像過去了許多時光,他們才走到這裏。

“我想請你幫我。”楊鷗坐在他對面,直接了當。

徐幻森沒有說話,他看着楊鷗,表情那樣執着,一束燈光斜打在他的頭頂,簇着他漂亮卻疲憊的輪廓。

徐幻森站起來,面向落地窗,眺望遠處,街上車流稀少,只有靜谧的城市燈火。“你知道嗎?你又在賭博。”隔了好久,他才開腔。

楊鷗的聲音平直且無所畏懼,“在來這邊的路上,我看見了一所寺廟,以前從來沒注意過,原來鬧市裏還藏着這麽一處地方......”

徐幻森知道他說的是哪裏,每年有不少善男信女會在迎財神那天去祭拜。在江的另一邊,需要跨橋,才能抵達。楊鷗不信這些,自然沒有關注。

“我突然很想進去,裏面有很多很多的菩薩,奇形怪狀,那裏的和尚告訴我,這些都是羅漢,可以數羅漢蔔測未來兇吉與命運。你知道,我本來不信這些的,在那一刻,突然又有點想相信.......我竟然真得開始數起來了,數到半截,我猛地清醒,我問自己,楊鷗,你在幹什麽......我是慌了,才開始找這種寄托,想靠着所謂命運來說服自己,到底是放棄還是堅持。其實,這不就是一種自欺欺人的行為嗎?你有仔細看過那些羅漢嗎,幾乎每一尊都面目猙獰,看着人間。他們被人們供奉,正是因為他們是人類最渴望或者最恐懼的存在。那人類恐懼什麽,恐懼的是糟糕的後果,因為活着而不可避免遭受的痛苦......那渴望的又是什麽呢,渴望的是不切現實,是如果活着,可以活在夢境裏。

“人的一生注定要做許多違背自己意願的事,不可避免,卻無可奈何。因為不可違抗而生出遺憾,從而會想去尋找一個肯定自己的答案。這答案簡而化之,就是在說人的一生究竟怎樣過下去,才能幸福。

“我想清楚了,我的幸福來自于邢望海。

“就算賭,也要押注在別的地方,更值得的地方。我願意為了他,再賭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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