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姬長離,請問你做的什麽……
绮夢坊為取純陽之人的心頭精血喂養彤獸翎火,便須得天南海北到處漂游,畫舫沿着陸中水系支流,人工運河,幾乎也能将各大城鎮盡數涵蓋。
這一艘游伎畫舫在凡俗市井間出名得很,有許多人高價打聽它的出游路線,但作為一艘本質上的妖船,绮夢坊怎麽可能會被尋常人拿捏住。
绮夢坊行蹤飄忽,坊間傳聞數不勝數,便越發引人向往,經常是停駐在一個地方後,消息才散播出去,引得各地向往的公子哥兒匆匆往這處趕。
但绮夢坊的妖精們可不是真想伺候人,一旦拿到純陽之人便走,在一個地方停留最長不會超過三個月。
晚娘還是給了俞喬這個過期妖王女兒一點薄面,沒有動袁茫。
袁茫知道自己從彤獸的菜單上被劃掉名字後,飛快恢複了騷包本色,臨下船時,竟拉着柔娘的手分外舍不得,深情款款道:“柔娘,随我走吧,我定會好好待你的。”
柔娘一愣,晨風拂過水面,撩動了她眼中的一湖春水,柔娘定定盯着他,“你我人妖殊途,袁公子不介意麽?”
袁茫笑着搖搖頭,冠上發帶在風中飛揚,與朝霞同色,他遙望破曉的蒼穹,意氣風發,“人和妖都不過是這世間的一葉浮萍,是亘古洪流中的一粒微塵,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即便殊途,亦可同歸。”
這思想高度,當真叫人佩服。
柔娘好生感動,“袁公子 。”
袁茫亦深情回望,“柔娘。”
俞喬坐在船舷上,一邊欣賞他倆現演的古裝奇幻言情劇,一邊咔嚓咔嚓地啃蘋果,餘光掃見樓閣裏晃過一片緋紅衣角。
晚娘搖着絹扇走出來,口氣比水面的霧氣還涼薄:“袁公子,你前一刻不還說讓我們坊中的煙雨姑娘随你走麽?對了,還有惜月公子、憐兒、秋棠……”
袁茫感嘆道:“柔娘歌美,惜月琴好,煙雨姑娘的茶藝絕佳,這坊裏的每一人都是絕妙之人,讓在下實在難以割舍。”好一個博愛黨。
天上飛的,地上跑的,只要是毛絨絨都想rua的圍觀群衆俞喬舉雙手給他點贊,“俺也一樣。”
袁茫朝她一笑,“小喬姑娘真乃袁某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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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娘氣絕,一腳将他踹下船去,“滾吧,再不走,挖你的心。”
袁茫捂着心口,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在岸上揮別。
彤獸翎火必須三月送出一朵,舍棄袁茫後,畫舫就須得立即起航,去尋找另一個純陽之人代替。
俞喬打着不能和彤獸“母子分離”的旗號,硬生生賴在船上,趕都趕不走。等大魔頭送上門來是其一,還有其二,她以妖身躲在這艘船上,就算瓊華想找她,也不那麽容易。
畫舫倉底,昏暗的光線下,雪亮的劍氣與鐵鏈相撞,碰撞出持續不斷的嗡鳴。
俞喬手裏抓着彤獸腳上的一條鐵鏈 ,這條鐵鏈只是普通的精鐵,在彤獸的小鳳凰火面前本不堪一擊,真正困住彤獸的是那上面的符咒。
俞喬一個劍修,對符箓一竅不通,她能想到的,對符箓稍微有點了解的人,只有一個秦無念,他一直被當作掌門候選人培養,除了專研劍道,對其他功法也略知一二。
但這個時候找秦無念,就是自尋死路。
沒人可以求助,就只能自己蠻幹。俞喬雙手握住鐵鏈,盤腿坐在地上,源源不斷的劍意順着鐵鏈沖去,符文發出瑩瑩白光,嗡鳴不止。
彤獸趴在地上,搞不懂它這個新上任的便宜娘親在做什麽,它從小就被鎖在這暗無天日之中,能見的唯一光亮便是自己頭頂的翎火。對它來說,四肢的鏈條就同手腳一樣,已成了身體的一部分,為何要斬斷它?
懾于便宜娘親身上的妖血壓制,彤獸敢怒不敢言。
它擡起前爪,鎖鏈也随着當啷一聲,抻直了懸在空中,俞喬連帶着被拽起來,與符文正糾纏消磨的劍意頓時一滞,被彈出鐵鏈,她睜開眼睛:“別亂動。”
彤獸委委屈屈嗚一聲。
俞喬抹一抹額頭上的汗,喃喃嘀咕,“難怪晚娘放心把我扔在這裏,要想把你偷走還真難。”
她累得半死,跑去拿來兩盤糕點躺到彤獸身上休息,彤獸偏頭聞了聞,毫無興致地轉開頭去。
它不吃這些尋常的食物,彤獸正常的食譜應該是嘎嘣脆的金屬礦石,鳥喙中的鋸齒可以切金斷鐵,身上的翎羽毛發也該如利刃鋼針。但這只彤獸常年被迫只食人血,牙齒發育不全,連毛發也軟綿綿的,符合文中大魔頭小弟的一切特征。
也對,換一只發育正常的彤獸,姬長離坐它身上,會紮屁股吧……
俞喬邊啃點心,邊翻看手裏的妖魔圖譜,這本圖冊,以斬妖除魔為己任的正道修士幾乎人手一本,圖譜中按照級別分類,詳盡地繪有妖魔的形象,屬性,出沒地點,以及身上可供人煉化的寶藏。
彤獸的翎火屬于一等品級,稀缺之物。
姬長離踏平煉器宗,難道是沖冠一怒為小弟?
俞喬想到這裏,又想起那具自己的等身手辦,從懷裏掏出鏡子,想偷偷看看對面的情況。
她小心地投入靈力,打算從洞府外面的監控先觀察觀察情況,這才發現所有的監控點都被毀了,唯一還能連接的,竟然只剩下一個。
這顯然是故意留着等她呢。
俞喬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點開了那唯一的一個監控,她需要知道太珩派如今的情況怎麽樣了。
剛一點開就聽到瓊華的爆喝,“逆徒,受死!”
七層玄塔下,青鋒劍光密密茬茬直指倚在鎮魔塔下的一抹單薄身影,俞喬看着自己的手辦滿身血污,披頭散發,背抵在朱雀門上,滿臉都是窮途末路的絕望。
少女慢慢滑落地上,哭着求饒,臉上的血污明晃晃地被沖出兩條淚痕,“師尊,徒兒知道錯了,求師尊饒過我,師姐師姐,求你勸勸師尊,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沈依溪站在瓊華真人旁邊,對她的哀求無動于衷。
俞喬怒拍大腿:她哪有這麽慫?這明顯崩人設了啊!
姬長離,請問你做的什麽劣質手辦?
琉璃碎片如果在姬長離身上,看這畫面如此之近,那他明顯也在現場,竟然無一人發覺,他就像個隐形的攝像師。
手辦哭得涕泗橫流,頭發在山風中狂舞,目光哀求地偏向另一邊,對着盡頭山階處喊,號喪一樣哭嚎道:“大師兄救救我——”
秦無念杵劍半跪在地上,胸口一片血痕,顯然傷得不輕,自身都難保,更別說護住他人。
“沈師妹,師尊入魔失去理智,別人的話都不管用,只有你只有你……”秦無念說着,咳出一口血,“師妹,不能讓師尊再造殺孽了。”
沈依溪白裙翻飛,衣袖上沾着瓊華真人身上的血,聞言笑了笑,“好呀。”她倚到瓊華耳邊,輕聲道,“師兄先別動手。”
她喚出自己的命劍,一步步朝着朱雀塔走去,“我要親手殺了她。”
“不要不要……沈師姐,我錯了,饒了我嗚嗚……”手辦縮成一團,徒勞地抓着塔門,“小師叔快開門,救救我……”
俞喬:“……”絕了,鏡子還給她拉個近境,讓她能清楚地欣賞自己的慫樣。
姬大魔頭,你別做魔尊了,改行去做攝影師算了。
沈依溪走到她身前,舉起長劍,鏡子裏白光一晃,一股來路不明的力量逆襲而來,猛地将她的神識拽入了鏡中,一個眨眼的瞬間,她變為了鏡中那名絕望的少女,就如身臨其境一般,山風在耳邊呼嘯,紛亂的長發将她的視野劃得支離破碎。
沈依溪站在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睨着她,冰冷長劍直抵她的咽喉。
鮮血順着劍光噴湧而出,俞喬瞪大眼睛,擡手捂住咽喉,她聽到自己喉嚨裏發出破碎的嗬嗬聲。
身後猛然一空,俞喬仰面倒下。
朱雀塔開,沈依溪暢快的笑臉轉為驚訝,不受控制地被山風推入塔中。
“溪兒!”
“沈師妹!”
原來如此,姬長離做她的手辦,是為了将瓊華引到這裏。
俞喬捂着喉嚨,蜷縮在黑沉的地面上,地面光亮得能映出她絕望的瞳孔,鮮血淌了一地,她能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在飛快消逝。
這種感覺讓人絕望。
“好看麽?”有人在耳邊輕聲問她,俞喬的神識被人從手辦身上拽出來,淡淡的龍涎香鑽入鼻息。
死亡的餘悸依然殘留在她神識裏,俞喬整個人縮成一團,冷得瑟瑟發抖。
彤獸察覺到她的異常,扭頭湊過來,頭頂搖曳的翎火照在俞喬臉上,她緊閉着雙眼,臉色慘白,雙手按在自己頸項上,像是拼命想堵住什麽。
彤獸用鳥喙輕輕碰了碰她,便宜娘親沒有任何反應。
它歪着腦袋,用它那不太靈光的腦袋瓜想,“現在可以吃了她嗎?”
它張開嘴,尖尖的鳥喙叼住俞喬的腦袋,蜷縮着的人忽然低低嗚咽一聲,彤獸便一抖,飛快縮回嘴去。
過了一會兒,沒有動靜,它又湊過來,盯着她痛苦顫抖的樣子看了好一會兒,最終甩了甩尾巴,将自己毛毯一樣的尾巴搭在她身上,團起身子将她擁進懷裏。
算了,她又不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