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曾經擁有
從那個夏天開始,陳超開啓了對性的認識和學習歷程。
7月1號,母親陪着陳超一起來到省城。他們住在了一個表叔家中。那天上午,陳超去了軍區進行面試和政審。房間裏坐着一排的面試官,他們問了陳超幾個政治覺悟性的問題,然後讓他走了正步。下午,陳超來到軍區醫院參加軍檢。
軍檢常常讓人津津樂道,是因為其中有一項很特別的檢查。當時,他們七、八個考生一起被叫進了房間裏。體檢醫生要求他們脫掉身上的所有衣褲,包括內內。于是,他們一絲不挂地站成了一排。他們先是做了一些肢體關節的運動。然後醫生上前來,一個挨着一個地檢查過去。
陳超本來一直擔心,自己會在這種情況下會有所反應,但實際上卻沒有任何感覺。或許是當時的緊張氣氛讓他不敢有一點點的胡思亂想。就像是一個嚴肅的儀式,事關他的前途。
整整一個月之後,陳超終于還是收到了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但姍姍來遲的錄取通知書不是來自軍校,而是X南大學。這給了他非常大的打擊,因為陳超壓根沒有想過上這個大學,他一直滿懷信心可以進軍校。陳超的媽媽不以為然,因為只要是重點大學,她就是滿意的。她覺得,陳超也應該滿足。但陳超不是她所認為那樣的人,一直都不是。那些天,沒有人能理解陳超的痛苦,就好比沒有人能理解他的孤獨,還有他的恐懼。
恐懼是陳超天生的一個弱點。在一個陌生的封閉空間裏,他總會感到恐懼。如果黑暗也來湊個熱鬧,那麽任何荒謬可怕的事情都會被他幻想出來。然後恐懼伺機再次襲來,他被一遍遍地說服,說幻想即将變成現實。心慌慌的他迅速喚來光明以鑒現實。于是他終敗于恐懼。
恐懼是陳超天生的一個弱點。面對未來困難重重的未知他總是恐懼那一刻的降臨。他猜測種種不良的後果,然後恐懼襲來。怎麽辦,他該如何解決種種這些。他開始無休止的假設:如果事情發展成如此,我會如何。假設無法制止內心的擔憂。他只能等待那一刻的降臨。
恐懼是陳超天生的一個弱點。不過恐懼也就只能得意開頭那麽幾次。當空間由陌生逐漸變得熟悉,當時間一秒秒靠近,荒謬的幻想已不覺一絲可怕,未知的困難已預測于手掌心。恐懼一點一點無法靠近于他。這一次,他戰勝了恐懼。可他知道,自己并沒有擺脫它。因為,恐懼是他天生的一個弱點。
于是,陳超沒有了心思,該不該去找林弦,還有史凡。但他相信,陳超一定會再見到他們,然後向他們袒露,自己的自白。
高考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陳超仍然會夢見高考前的那片洪水。可他心裏清楚,自己并非對那場大洪災心有餘悸,而是念念不忘和林弦在一起的那一夜。可是時光無法倒流,他只能寄期望于未來的日子。
林燦聽了陳超的故事,感到唏噓不已,問道:
“後來,你們就斷了聯系,真的沒有再見過面?”
陳超笑了笑,說道:
“當然不可能了,上了大學之後,我開始學會上網聊天,和他們開始了另一種形式的接觸。史凡沒有被大學錄取,留在建州複讀了一年。大一那年的寒假,我回建州找過史凡一次,我們還是一起睡的。不知道為什麽,雖然是冬季,但是穿着秋衣蓋着被子總是覺得熱,所以我們把都把秋衣給脫了。”
“什麽?連直男你也睡!真是禽獸!那麽林弦呢,你們就再也沒有重提那一夜的事情?”
“上了大學之後,我一直對林弦日思月想,通過網絡的個人空間,我才知道,林弦去了北京。後來,在大學的第二個寒假,一次偶然的時機,我竟然在火車站裏碰見了林弦。但是,那一次,我仍然什麽話也沒有說出口。”
Advertisement
二十一歲的陳超坐在K1683次列車上。列車緩緩開動,駛離站臺。冗長的車體老實巴交地按着鐵軌的方向,穿梭在無知的黑夜中。
春節已經過去,天氣卻仍然停留在寒冷的冬季。
車廂裏站着的旅客似乎比坐着的多,當然,這是春運。旅客們——無論站着的,還是坐着的——都還沒有一點倦意。有的聊着天,有的吃着零食,有的聽着MP3,還有的看着書,大家都擅長于在惡劣的環境下享受旅途的惬意。可謂苦中作樂,其樂融融。
罷了罷了,又是長沙。轉眼,陳超竟已經是大學二年級的學生了。他本應該不能有離家遠途的傷感情緒,可是剛剛在候車室裏突然出現的那一幕,卻又讓他依依不舍了起來。
幾個小時前,陳超拖着行李,再一次走進了家鄉這個小城市的火車站。啊!他又要遠離故土了。去長沙讀大學的這兩年,在車站間聚散來回已然是家常便飯。陳超漸漸習慣了在人潮中瞪大了眼睛,仔細辨認人群中的每一個人。他是想,或許可以在這樣一個魚龍混雜的地方,重逢久別的一些人,或者幹脆說是那确切的某一個人。
在建州這個小縣城裏,只有一個火車站。據陳超觀察,開往北京的列車只比開往長沙的晚一刻鐘進站。而林弦正是在北京求學。也就是說,假如林弦和陳超一樣買了今天的車票,那麽林弦就會在這個時間在這裏候車,那麽,他們就極有可能會在此相遇。
但事實上,陳超這種極有可能的想法只是一廂情願的。他根本不知道,林弦哪一天離開,甚至不知道林弦可曾回來。當然,在這個信息技術發達的時代,陳超可以直接給林弦發條短信息,問問何時歸校,或者更直接一些,問他現在是否在火車站候車。然而,他不能這麽做,他們自高中畢業後就再也沒有見過面,而手機和互聯網只給他們帶來了越來越厚的隔膜。陳超如今迫切需要一次和林弦意外的相遇,或許是為了證明那麽一個叫做緣份的東西吧。
當時,開往長沙的列車還有不到十分鐘就要到站了。陳超坐在候車室冰冷的鐵靠椅上,眼前排隊等候檢票的乘客越來越多,堆滿了他的視線。就在我失望地準備加入排列的隊伍時,一個熟悉的身影閃入了他的視線範圍,在他兩點鐘的方向上。陳超定睛一看,竟果真是林弦。
林弦的穿着打扮更加潮流了,俊美的臉龐更加成熟了。
陳超的心突然慌亂起來,原來和林弦偶遇的情景并非如他想象中那般簡單浪漫。陳超感覺身體裏構成同一肌肉的各個運動單元互相受神經沖動,産生了不完全強縮。他無法抑制內心的緊張情緒,他真想調動那超光速的思維想一想,這他媽的緣分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兒。
不等陳超多想,他和林弦的目光已經彙聚在了一起。陳超看到了林弦臉上的微笑,那微笑一如既往的平靜,好像可以輕易地就把秘密隐藏在內心。
林弦向他走了來,說道:
“嗨,真巧啊!”
陳超也微笑着說:
“是啊,好久不見。”
“對了,你是在長沙讀書?”
說完指了一下檢票口的車次标識。
陳超點點頭,回頭看了看,才發現剛才還長長的隊伍竟一下就剩幾個人了。他拉出行李箱的拉杆,對林弦說:
“我該進站了。”
“好,注意安全。”
過了檢票口,陳超回頭朝林弦望了望,林弦便笑着向我揮了揮手。他突然很後悔,剛才沒有擁抱一下親愛的林弦。
陳超放好了行李箱,坐在了車廂裏頭。車廂裏不知是誰的手機流出了一首歌曲,那是劉畊宏的《彩虹天堂》,他高中時代很喜歡的一首歌曲。這首歌不論歌詞還是旋律都一如既往地打動陳超,尤其是這個時候,他剛剛又一次和偶然遇見的林弦分了手。
此時,那首《彩虹天堂》想起了副歌部分:
“找不到方向往彩虹天堂,有你說的愛在用幸福觸摸憂傷。
陳超放下手機,把頭往後靠在了座椅上,眼睛望向窗外,看到的是漆黑一片,好像沒有任何東西在那存在。索性,他閉上了眼睛,開始浮想聯翩。
陳超回憶起幾年前的高中歲月,林弦最初那青澀的模樣慢慢浮現了出來。想想過去的幾年時光已經無法再追回來,而此刻高速行駛的列車又一次讓他和林弦之間漸行漸遠了。他毫無預感地悲傷了起來,因為陳超至今都不知道林弦是否有愛過他。
車輪在鐵軌上碾過的撞擊聲,空氣高速流動的轟鳴聲,聲聲入耳,若有若無,仿佛這列車穿越在時空的隧道,要帶他們遠離這個漆黑一片的世界,進入另一個彩虹絢麗的天堂。
如果人生是一個個精美的花瓶,那麽記憶這東西就是這些花瓶的破碎殘片。可就是那一點點的碎片,就讓人們傷感不已。
“海子的家”旅館裏,深夜降臨,窗外的車水馬龍聲聲入耳。在房間的雙人床上,林燦吻了一下陳超的臉頰,打斷了他的回憶,問道:
“那他們是什麽時候知道的,像你這麽騷包的人,當你認識到自己并沒有錯的時候,一定會忍不住告訴他們吧!”
陳超瞪了林燦一眼,撒嬌道:
“哼,就不告訴你!”
“說嘛說嘛!”
陳超想了想,說道:
“有一天,我在網絡上見到史凡在線。史凡複讀考上了大專,在開封。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我告訴他,我是同性戀。史凡說他早就有點感覺到了,因為我的網絡空間裏沒有一點關于女孩子的文字。史凡問我,那你覺得林弦是不是?我回答說,林弦沒有親口承認,不過對我來說這個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知道自己曾在某個時間、某個地點愛上了林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