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她賭贏了
林奴兒冷汗如雨,伏跪在地上,身子輕顫,在腦中不住地想,皇帝知道她替嫁的事情?他什麽時候知道的?如果一開始就知道,為什麽沒有阻止?如果是剛剛才知道,那……
接下來會如何處置她?會死嗎?
林奴兒越想越覺得懼怕,幾乎要不能思考了,顧梧見她這般,急道:“你怎麽又跪下去了?”
景仁帝只擺了擺手,老太監梁春連忙對顧梧勸道:“皇上有事情要單獨對王妃交代,王爺出去玩吧。”
顧梧固執道:“我哪兒也不去!”
老太監又另辟蹊徑,勸道:“王妃不會有事的,昨日南洋那邊進貢了一對兒金絲雀,生得可漂亮了,羽毛都是金色的,聲兒跟唱歌一樣,殿下想不想看一看?”
小孩子總是容易被新鮮的事物吸引住,顧梧頓時有些意動,老太監立即道:“來人,快領殿下去瞧一瞧。”
顧梧很快就跟着宮人走了,殿內瞬間就安靜下來,宮人也都不知在什麽時候摒退了,林奴兒不知景仁帝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既是緊張,又是忐忑,但是腦子卻奇異地冷靜下來。
景仁帝沒有立即派人把她拉下去定罪,甚至支開了顧梧和別的宮人,還有話要對她說,這是她的生機。
她必須牢牢把握住!
林奴兒心思電轉,磕了一個頭,道:“回禀皇上,奴婢并未拿柴府的好處,只是柴府替奴婢贖了身,賣身契在柴府,那他們就是奴婢的主子,柴府要奴婢做什麽,奴婢便只能做什麽。”
景仁帝居高臨下地打量着她,神色意味不明,久久不語,壓力如山海一般襲來,林奴兒心中又開始不安起來,但是她竭力隐藏着,掌心緊握成拳,咬着牙關,硬着頭皮耐心等待。
終于,景仁帝道:“這種荒唐的小把戲,他們以為能瞞得過朕?難不成朕這一病,在他們眼中就是個如聾子瞎子一般的廢人了?”
林奴兒屏住呼吸,她聲音微顫道:“難道……皇上從一開始,就知道了?”
景仁帝沒答話,倒是一旁的梁春輕聲道:“皇上重視秦王殿下,為他娶妻沖喜,本就是極重要的事情,豈會如此輕率?是以當初剛剛定下了柴府小姐,宮裏就派人去調查底細了。”
所以,從柴永寧踏入瓊樓的那一刻起,林奴兒便進入了景仁帝的視線之中,而柴府卻毫無所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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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仁帝重重咳嗽起來,梁春不再說話,連忙上前輕輕地替他撫背順氣,景仁帝咳了好一陣,才再次看向林奴兒,道:“秦王是皇後所出,除了太子以外,他是朕最喜歡的一個孩子,聰慧懂事,只是可惜,如今他這般情形……”
他的神色中露出幾分惘然來,不像一個威嚴的天子,倒真的只是一個擔憂兒子的老父親了,林奴兒的心思急劇轉換,很快,她便做出了一個決定,叩首道:“奴婢鬥膽,若皇上不嫌棄,奴婢願意随侍王爺左右,除非奴婢身死,否則必不會讓王爺受半點傷害!”
景仁帝望着她,表情變得莫測,道:“秦王是朕的兒子,天潢貴胄,誰能傷害得了他?”
林奴兒聲音不易察覺地微顫:“如皇上所言,王爺又為何會變成如今這模樣?”
空氣霎時間寂靜下來,就仿佛銅盆裏的銀絲炭都停止了燃燒,她緊緊屏住呼吸,過了好一會,才聽見上方傳來景仁帝的聲音:“大膽。”
語氣卻不見動怒,仍舊是不緊不慢,林奴兒以額頭緊貼着冰涼的地磚,好讓自己竭力平靜下來:“奴婢該死。”
景仁帝并未生氣,林奴兒原本緊繃的神經霎時間松懈下來,她賭贏了。
再次爬起身來,她的雙腿軟得險些脫力,還是梁春上前來扶住了她,讓她坐在椅子上,又奉了熱茶來,笑眯眯地道:“王妃請用茶。”
林奴兒道了謝,捧過茶時,才發覺自己的手指一直在無意識地輕輕顫抖,碧色的茶水震蕩出輕微的水紋,景仁帝仔仔細細地打量她,語氣裏帶着告誡的意味:“如今你跟随秦王,須知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若秦王出了事情,朕不介意讓你從何處來,回何處去。”
這話令林奴兒不寒而栗,她捏緊了杯盞,低聲道:“是,奴婢知曉了。”
梁春笑容可掬地提醒道:“您現在是王妃娘娘,可不能這般自稱了。”
林奴兒垂了頭:“兒、兒臣明白。”
景仁帝面上露出幾分疲乏之色,輕輕擺手,道:“去吧。”
梁春将林奴兒送出了大殿,再回來時,聽見屏風後傳來一聲長長的嘆息,他急忙邁着小步進了內間,道:“皇上是累了麽,可要歇息?”
景仁帝不答,只是看着虛空,目光晦暗:“梁春啊,你說朕還能活多久呢?”
梁春吓了一跳,連忙跪下去,道:“皇上正值春秋鼎盛,自是——”
景仁帝擺了擺手,制止了他的話頭,不耐道:“休要說那些無用的話,朕的身體,朕清楚得很。”
他站起身來,眼神沉沉,語氣沒什麽情緒地道:“否則,你以為朕會允許柴元德這般膽大妄為?用一個低賤的青樓婢女來替嫁入皇家,欺瞞于朕,若是在從前,朕非得摘了他的烏紗帽,抄家下獄!”
說到激動處,景仁帝又岔了氣,用力咳嗽起來,身形也有些不穩,梁春趕緊爬起來扶住他,寬慰道:“這王妃雖然并非柴府正經的小姐,但是品行到底是好的。”
就如之前所說,當确定了新王妃是柴府嫡女之後,景仁帝便派人将他們一家子查個底兒掉,包括柴永寧那自以為是的偷龍轉鳳之計,景仁帝震怒之餘,又順便把林奴兒的底細也查了個清楚,同樣,也包括了瓊樓發生的那些事情。
景仁帝冷哼一聲,道:“若非她品行尚可,朕豈能容她到梧兒身邊去?”
梁春道:“今日皇上敲打一番,想必王妃日後便知道該怎麽做了。”
景仁帝又嘆氣,如果不是實在沒有辦法,他也不會出此下策,顧梧現在癡癡傻傻,心性如五歲稚童,京中那些所謂的官家貴女如何肯甘願嫁給他?到時候真嫁入王府,欺負顧梧,又或者另有所圖,顧梧哪裏護得住自己?
退一萬步說,自己日後真有個萬一,顧梧又該怎麽辦?
一想到從前天之驕子一般的愛子,要被那些人欺負折辱,景仁帝便覺得一顆心如針紮也似,他對梁春道:“朕可算是明白了,聽聞民間有個說法,嫁女嫁高,娶妻娶低,果然如此。”
若林奴兒是個樣樣都好的,哪裏肯心甘情願守着顧梧?日後還不知要鬧出什麽醜事來,如今景仁帝握着她的把柄,死生不過在自己的轉念之間,更別說她那副胖模樣,哪怕想紅杏出牆都找不到牆頭去。
想到這裏,景仁帝忽然又有些滿意起來,罷了,只要她安安分分,待梧兒好就行了。
至于身份,只要知情人不說,誰又能知道秦王妃只是一個卑賤的青樓婢女呢?
……
退出乾清宮時,清冷的晨風吹來,林奴兒只覺得後心發冷,竟是已然被汗沁濕了,她站在玉階上,回想起方才的情形,生出幾分後怕來。
若是答錯了一句,恐怕她現在已經人頭分家了,這樣的經歷,林奴兒絕不想再有第二次。
“王妃!”
興高采烈的聲音從後面傳來,林奴兒回頭望去,顧梧正在朝這邊跑來,他手裏抱着一個鳥籠子,金色的朝陽傾瀉下來,将他俊美的面容映照得明晰幹淨,襯着霜色的錦袍,如誤入凡塵的谪仙一般。
他快步過來,獻寶似地道:“給你看鳥兒。”
林奴兒定睛一看,那精致的鳥籠子裏果然有兩只鳥,小孩拳頭大小,通體玄色的羽毛,上面泛着縷縷金色,十分漂亮,鳥雀啾啾而鳴,聲音清脆,甚為好聽。
林奴兒道:“這就是金絲雀?”
“對!”顧梧看起來很高興,道:“我要養起來。”
林奴兒看着他天真的笑,颔首道:“好。”
從今以後,她的命就與這個人綁在一起了,他生她就生,他死,她亦不能活。
眼看日頭升高,林奴兒與顧梧一行人往重華宮而去,路過禦花園的荷池時,遠遠就看見有人在亭子裏說話閑談,她只看了一眼,那兩人穿着華麗,氣度雍容,言笑晏晏的,顯然不會是宮人之流。
林奴兒收回目光,對顧梧道:“快回去吧,鳥兒或許也餓了。”
顧梧一聽,果然加快腳步,然而事與願違,亭子裏的人忽然看了過來,穿着蒼藍色錦袍的男子奇異地咦了一聲,道:“那不是老五那個傻子麽?他旁邊跟着的那個胖女人,不會就是他的新王妃吧?”
另一個身着墨灰色錦袍的男子也看過去,眉頭微皺,道:“應該是,我聽京中傳聞,說柴府小姐的體型甚是……豐滿。”
顧晁噗地大笑起來,道:“這哪裏叫豐滿?我曾經在母妃那裏看見過一對琺琅描金牡丹的大肚瓶,與她一模一樣,又圓又滾。”
顧栾不贊同地看了他一眼,道:“慎言。”
顧晁肆意妄為慣了,不以為意,道:“怕什麽?他如今傻了,你就算指着他的鼻子罵,他說不得還要給你鼓掌叫好。”
他說着,招貓逗狗似地對顧梧招手:“老五,走那麽快做什麽?來這裏。”
豈料顧梧只是朝這邊看了一眼,便撇過頭去,不理他了,顧晁的臉色陡然就沉了下來,大步地出了亭子,走向顧梧,擋在他面前,道:“四皇兄叫你呢,真傻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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