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風波

夾着糖醋排骨的筷子一頓，裹着濃厚醬汁的美味重新滑進飯粒裏。

李斐連剛吃進去的那塊都嘗不出味道了，他直直地看着綠幕前的那個人——

這些天簡華充背景的時候李斐在忙，簡華下工了作為主角的李斐還有文戲沒過繼續忙，昏天黑地，不分晝夜，導致他今天才發現簡華的變化。

放下筷子，李斐全神貫注地看着群戲裏的那個人。

他沒有閉上眼睛，沒用異能，只憑正常人的感官判斷，“賀凝”的存在感已經強得顯目。鏡頭搖過去，哪怕只有一秒，主角的側影深刻得不容忽略。

這不是劇本裏的賀凝，而是李斐演的主角。

最初幾天簡華是在模仿，現在他已經抓到了神韻——他站立姿态與李斐不算完全相同，沒有做出李斐賦予這個角色的習慣動作，他只是很自然的，用着與主角畫風無比近似的模樣，單調的轉身、走幾步、背影、側影各種填充畫面。

李斐微微揚眉，他實在很意外。

“冷了？要不要拿回去再熱一下？”林助理緊張的看着李斐手裏沒吃幾口的飯菜。

劇組的盒飯水準還行，但是李斐從不虧待自己，他經常會讓林助理去附近餐廳打包幾個菜回來。

糖醋排骨誘人的香味，讓李斐回過神。

下一秒，李斐就感到攝影棚裏有不少人正盯着自己。

今天搭戲的女配角說身體不舒服，想休息兩個小時下午再拍，導演同意了，于是李斐今天難得按點吃飯，還有空到這邊溜達。

——原來劇組裏想看熱鬧，要看他這個影帝反應的人這麽多？

替身演員有意在演技上COS影帝，是膽大包天，還是準備引起導演主意？這部戲拍完，是李斐被這個小替身當墊腳石蹬了？還是影帝翻臉打發人有多遠滾多遠？

這些人心裏翻騰的句子，李斐能給他們全部補齊。

一口排骨一口香米飯，影帝淡定地繼續看群戲拍攝。

男三號後退一步，恰好擋住某臺攝像機鏡頭裏的簡華，導演看了看，沒說話。

這場群戲裏主角有衣服，有袖子，有鞋子入鏡就行，其他演員搶戲，只要不是搶得太過分，導演一般都不會搭理，除非——

“卡！”

總導演姓魯，圈內導演的脾氣通常跟名聲成反比，越是名導脾氣越爆！魯導雖然不是逮着人就罵到狗血淋頭，但要是演技之外的狀況浪費膠片糟蹋鏡頭，他能一腳把椅子踹飛。

“搶什麽搶！那是你站的位置嗎？”魯導怒瞪那個跑龍套的歌壇小天王。

小天王心裏委屈啊，他站位在男三號身邊，講戲的時候副導演也說得好好的，跟在男三身邊走位就對了，這個飛來橫罵把他砸懵了。

不太懂拍攝的小天王，當然不知道，男三後退一步擋住簡華沒破壞畫面，但他這一跟過去，鏡頭畫面後方空出了一截，電影導演對拍攝畫面的美感非常講究，不罵人就怪了。

搶戲是個技術活，某些經驗豐富鏡頭感十足的演員，想坑人的時候，經常把鍋扣給搭戲的人。因為不看鏡頭，就搞不清怎麽回事。

這麽大的劇組，這麽多人，恰好看到鏡頭的人有幾個？

要是有個黑去爆料，歌壇小天王分分鐘多出一條“搶戲遭罵”的花邊新聞。

魯導不瞎，他罵完人又語帶警告：“這一幕重來，要是誰不會走路，我讓道具組用萬能膠把你的腳糊地面上！”

男三號消停了，但是這次小天王吓得不敢跟男三號走位了，該走的時候沒走，畫面當然又出問題，導演氣得要炸。

小天王成為衆矢之的，罪魁禍首男三號若無其事的回到助理旁邊：“李斐什麽反應？”

他助理一努嘴：“就那樣，笑容弧度都沒變過。”

“啧，娛樂圈脾氣最好的大牌演員嘛！哪怕想把那個替身演員揍得骨折，臉上還得裝着溫和無害的樣。”男三號低聲諷刺。

要看熱鬧的人很多，但誰都沒想到林助理跑過去招呼簡華：“Joe，快來吃飯，今天有好幾道柳岸餐廳廚子做的菜！”

面對各個角落投來的詫異眼神，林助理很有範的撐住了，盡管心裏哀嚎：是李斐叫簡華去的好嗎？糖醋排骨杭椒牛柳油爆鳝魚他也想吃的！

簡華确實餓了。

他沒有多想，走過去拿了一盒米飯，掰開筷子，就着香氣撲鼻的菜，抓緊時間填飽肚子。

鏡頭不會對準他臉，簡華吃起東西一點負擔都沒有。

對比喝口水歇口氣過十分鐘都要補妝的其他演員，簡華很輕松。

現場吵吵嚷嚷，副導演在給小天王講戲，還親身做示範走位，其他演員分散在四周休息，他們各自低聲說話，不走近休想聽見半個字。

“你平常……我是說，你在其他劇裏做替身演員時，也這麽演？”李斐想說的話很多，但最終他出口的卻是這句。

簡華挑着菜裏的杭椒，漫不經心的說：“我以為你不會問。”

“不是每個主演都心胸開闊，你看我也很介意。”李斐端起裝菜的飯盒，一本正經的說，“你猜今天有多少人在等我找你麻煩。”

“套麻袋？”簡華瞥一眼林助理，再看李斐，意思很明顯。

想套他麻袋，首先要打得過他，不是嗎？

——李斐默默的将菜放回簡華面前。

這舉動逗得簡華有點想笑，他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

跟李斐相處時，總是輕松愉快的，影帝溫和優雅的面具很牢固，偶爾展露不同的畫風，又顯得新奇有趣。

這讓簡華一反常态，願意多講幾句自己的事：“劇組的替身演員，你又不是不知道，有危險有困難就上，又不限定哪個人，有段時間跟的是仙俠電視劇，缺女替身演員，我整天在劇組穿女裝……”

李斐眼神有點細微變化，在簡華發現前，他又收斂了。

“每天最累的事情是換衣服，一會兒女主角，一會兒女配角，有時候又是反派，誰會去琢磨角色到底什麽性格，有個樣子就夠了。”

簡華挑完杭椒，滿意的吃起牛柳。

在不熟的人面前，他通常選擇不吃那道菜，也不會挑撿，胡亂填飽肚子就行。

李斐卻終于能在好感對象的喜好裏填上一個确定的句子：會挑食！

竟然會挑食！簡華第一次表現出了他自己的偏好！！

還是某部經典電視劇裏說得對，一個人能抹掉自己的來歷，隐藏所有喜好，唯獨在飲食上，很難也不願改變自己真正的愛好！

一旁的林助理，察覺到李斐明顯的情緒變化，茫然：自家影帝在高興什麽？難道就因為簡華努力認真演背景板？

連簡華也誤會了，他加了一句解釋：“現在我給你做替身演員，能讓你少拍幾個鏡頭，減少工作量，就是你與我簽合同的意義，我總要對得起你給的薪水。”

“……”除了薪水就沒有別的？

“至于你介不介意我這樣做——從《鴉》劇組的經歷看，其實你很高興替身演員抓得住神韻。”簡華說完就繼續吃飯了。

李斐有些傷神，《鴉》是部既要票房又想要口碑的片子，導演精益求精躊躇滿志還想沖獎，恨不得群演都超常發揮表現出色，跟眼下這個商業片劇組完全不同。

群星璀璨，就是拼票房號召力，拼戲份搶眼度的時候。

許多演員不肯用替身，倒不是因為敬業，實在是替身達不到标準合格線，為了抓眼球，演員一個機會也不願錯過。

大牌演員用遠景替身，就是配角表現的時候。

然而一個鏡頭搖過去，觀衆一眼看到人群出現的主角，群戲裏的其他演員不就成了背景板？在電影院裏，又不能暫停播放，仔細觀看這個鏡頭囊括的所有人。

那一秒，觀衆注意到誰，這戲份就是誰的……

簡華模仿了李斐的主演形象，有主角的神韻，就是擋別人的路——邏輯詭異，但在那些斤斤計較心裏塞滿算盤珠子的人眼裏，就是這麽回事。

“你演得很好，我很高興，我覺得導演也很高興……”

李斐說到一半卡殼，根據簡華之前的性格表現，八成得到的答案是：那些不高興的人能趕走他嗎？能給他找麻煩嗎？拿的是他們家的薪水看他們臉色嗎？

都不是！沒異能時，簡華都不怕別人套麻袋，有了異能……現在這劇組每個角落都被蘑菇絲覆蓋了吧！

李斐立刻丢開為簡華擔憂的情緒，淡定的說：“我有些驚訝……不，是驚喜。”

簡華停下筷子，垂眼看飯盒，他知道李斐能從自己表情裏看出許多東西，他有意識的避開對視。

“你喜歡這個主角？”李斐随口問，哦，是表現得很像随口一問。

“被很多同性崇拜，被更多異性追捧，100分優秀，200分虛僞，300分傲慢的主角？”簡華諷刺地笑了一聲。

“……”

還好，要是再來一個烏将軍，李斐都不知道自己會是什麽心情。

——烏将軍人設有特殊的魅力，而賀凝只是一個比較流行的，深受年輕女孩喜愛的偶像風主角。

“不過，你演的賀凝讓我想起很多東西。”簡華有些出神。

不等李斐說話，那邊副導演在喊重拍。

簡華放下飯盒起身離開，留下李斐思索謎語：簡華從男主角這裏Get到了什麽？

這時攝影棚燈光一暗，李斐警覺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