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翌日當值,糜荏收到劉宏的召喚。等進大殿,方才發現張讓與趙忠也在等他。
糜荏躬身行了一禮:“微臣拜見陛下,拜見張常侍、趙常侍。”
劉宏眼尖地看到他用白紗布包起的手,關切地将人扶起:“ 愛卿手怎麽了?”
糜荏似笑非笑地瞥了張讓一眼,頂着對方吃人的眼神道:“回陛下,微臣昨夜在府中遇到五只不知何處鑽出的大鼠,不小心受了點傷,不礙事。”
雖然很清楚這是張讓與趙忠下的死手,但他沒有證據,就是拎着那五具屍體告到
劉宏面前也沒有用。不如先按捺不表,将來一并算總賬。
張讓的臉色陡然陰沉了下來。
昨夜前去暗殺糜荏的人沒有回去複命,他就知道這任務八成是失敗了。他培養的死士他很清楚,不管是誰都絕對查不到他頭上。
但這并不妨礙他心中大恨——那些死士的能力遠超于普通士兵,這些年不管他暗中要對誰下死手,都成功完成任務。想不到區區糜荏,居然失敗了!
這糜府還能是什麽龍潭虎穴不成?!
張讓表情猙獰,被氣得說不出一個字來。趙忠見狀陰陽怪氣道:“五只大鼠都能吓得糜長史受傷?糜長史還是小心些,免得夜裏再見着什麽東西,摔了殘了可就不好了!”
糜荏泰然自若道:“多謝張常侍、趙常侍提點,微臣定會小心謹慎。”
“無礙便好,”任憑三人之間波濤洶湧,劉宏反正是半點也沒覺查出來。他傻乎乎地拉着糜荏的手,欣慰地對張讓與趙忠笑道,“阿父,阿母,你們乃是朕的至親,糜愛卿則是朕的好友。你們能這般友愛相處,朕心甚慰。”
這架勢,像極了民間流傳的那種“娶了媳婦忘了娘”的地主家傻兒子。
糜荏終于控制不住地笑出聲來。
“陛下說的是,”他抽出自己的手,慢悠悠說出了一句氣死人不償命的臺詞,“微臣不是來破壞這個家的,而是來加入這個家的。張常侍,趙常侍,兩位可願接納微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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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的太喜歡這個朝堂了。這裏個個都是人才,說話又好聽,在這裏的感覺,就和回家一樣。
劉宏哈哈笑出聲:“愛卿說得好啊,這話真是說到朕心坎裏了!”
趙忠面上表情扭曲了一下,勉強應和道:“陛下說的是,呵呵……呵呵!”
一旁張讓的笑容更為扭曲。
他忍了又忍,拳頭攥的咯咯作響,真的很怕自己當着劉宏的面跳起來打糜荏。
見大家都沒有反駁自己的意見,劉宏自覺完美解決這點小龃龉,令三人各自回去辦公,又約好午後過來一起打牌。
——等玩上幾局,張讓與趙忠一定會為糜荏的牌技折服,愈加喜愛他的!
天子幻想着,愉快的決定午膳要用至少五個胡餅!
三人退出大殿。
在殿中還能保持相對和平,等到人煙稀少之處,兩方泾渭分明。
張讓恨聲道:“糜長史,識相點把本常侍的人放了,免得本常侍翻臉無情。”
糜荏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可惜啊,張常侍說的太晚了。”
他迤迤然道,“天生萬蟲,鼠最不良。食人五谷,啖人蠶桑。跳高三尺,自稱土公之王【1】……鼠害如此猖獗,在下只能捕而殺之。”
張讓知道糜荏分明是在借此辱罵他,登時怒發沖冠:“豎子爾敢!”
“天氣炎熱,還請兩位常侍心平氣和,保重身子。”糜荏見他整個人都被氣得顫抖,好心提醒道,“微臣告退。”
語罷漫不經心一拱手,轉身離去。
他生的好看,背影潇灑。但看在張讓與趙忠眼中,卻與惡鬼無異。
等人走的看不見了,趙忠寒聲道:“晚些我便讓人将準備好的東西送入宮中。至于這個糜荏,先交由張常侍你來對付了。”
他等了片刻,身旁之人都沒有回答。
轉頭卻見張讓擡手捂着胸口,表情極為難看:“我、我有一點,喘……”
他說着,整個人都站立不住地搖晃起來,下意識胡亂地伸手扯了趙忠的衣袖,轟然向前摔倒在地。
趙忠驚呼:“張常侍你怎麽了!來人,快來人——”
……
張讓病了。
據太醫說是受了刺激,被氣病的。需要卧床靜養一段時間,方能康複歸朝。
糜荏聽到這個消息,忍不住挑了眉頭。
他的老師若是聽說此事,一定非常開心,忘記他氣暈前兩個人的黑歷史。
要不要多去張讓面前晃晃呢,他想。沒準就能直接把人氣死?
張讓這一病讓劉宏十分頭疼。
他聽侍從大概說了他們三人相處時說的話,即便聽起來沒什麽大問題,他還是懷疑張讓是被糜荏氣病的。
……可他的糜愛卿也沒說什麽啊,不就是滅鼠和提醒人注意身子麽,怎麽張讓就突然生氣了?
幻想的家和萬事興沒能實現,劉宏倍感遺憾。但随之而來的是如高山般繁重的政務,壓得劉宏差點喘不過氣來。
畢竟張讓身兼重職,與空閑的荀爽截然不同,朝廷可以沒有司空卻不能缺少十常侍。張讓幹脆讓人将自己的政務全部交由天子處理,逼他來請自己回去。
與天子的想念不同,清流朝臣們卻都盼望張讓一病不起,最好還能一命嗚呼,免得他再回朝堂禍害黎民蒼生。
便在這般情況之下,衆人迎來休沐日。
是日,糜荏宴請何進。
何進喜歡喝酒,他便命侍從取了十瓶葡萄酒出來。一字擺開,看的何進眼睛都直了。
何進震驚道:“這麽多酒!子蘇竟這般豪爽!”
糜荏笑道:“請何大哥這樣的英雄豪傑喝酒怎能小氣?大哥随意,不夠我這兒還有!”
何進被這馬屁拍的很舒暢:“好,有子蘇這句話打底,為兄我便不客氣了!”
兩人就着幾個精美的涼菜對飲而酌。
各自兩瓶葡萄美酒下肚,酒酣人暢,兩人都好像有些醉了。
“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宴請何大哥,”糜荏滿上酒,與何進碰杯,“我幹了,大哥随意!”
何進愣了一下:“子蘇何出此言?”
酒醉讓他有些微的遲鈍,但他沒有覺察出來,反而覺得自己思維清晰明朗。
糜荏又滿上一杯酒:“不瞞大哥,我打算再過幾日便上書陛下辭官,自請歸鄉。”
何進下意識叫道:“使不得啊,這司空長史可是你花了五百萬錢買的官!”
五百萬錢啊,才做了三個月官,就這麽打水漂了?
“可這又能如何呢,”糜荏又灌了一杯酒,失落笑道,“何大哥一定聽說過,我得罪了十常侍,接下來在京雒中的日子……”
他沒有明說,但何進完全可以猜測他的遭遇,不禁同情道:“子蘇不必如此悲觀,這事總有解決的辦法。”
糜荏笑了一下。
他沒有再說什麽,繼續豪邁地給何進滿上葡萄酒:“不說這些不愉快的事了!來來來,大哥喝酒!能交到何大哥這樣的朋友,縱是五百萬亦不枉此行啊!”
杯中美酒依舊香醇,何進卻覺得滿口不是滋味。
他雖與糜荏接觸時間不多,但深覺糜荏是一個很好的年輕人。長相俊美,豁達大方,聰明機靈,進退有序……
若是這樣的年輕人能在他的麾下……
“欸,”何進忽然靈光一閃,“子蘇若不嫌棄,便來為兄麾下任職,如何?”
糜荏怔忡道:“何大哥此言何意?”
何進道:“為兄知道子蘇你如今備受十常侍排擠,雖然我亦無法與十常侍對抗,但至少能護你周全。何況屆時陛下若是想見到你,我也可以帶你進宮面聖啊!”
河南尹是個非常重要的官職。
漢以火德,忌水,故以洛為雒,定都于雒陽。而河南尹治雒陽,除與一般地方官權相同外,還有參與朝政、受任軍事、随時進宮面聖等權利。
何進越想越覺得這不是個事兒,拍拍胸脯保證道:“糜老弟,你就在此等候為兄好消息吧!”
說罷便将酒盞美酒一飲而盡,又差仆從準備馬車入宮面見何皇後,糜荏攔都攔不住。
但等人走後,他又醉态全無,淡然地令仆從收拾杯盤。
他的目的達到了。
當夜,何皇後與天子溫存片刻,提議可以将糜荏放到她的兄長何進身邊。如此既能解決張常侍厭惡糜荏之舉,陛下若是想要見糜荏,也能直接令何進帶進宮來。
劉宏大悅。
于是光和五年八月二十三日,司空長史糜荏被調為河南丞,前往何進麾下任職。
作者有話要說: 【1】節選自《千金翼方》,作者是藥王孫思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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