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宴請
獓因走後不久,凰羽派出去找尋無煙的手下就帶回了消息:無煙墜入銷影池,屍骨無存。
她竟然以這樣決絕的方式,來懲罰他的愚蠢。
不是沒有去陰司找過她的魂魄。她只是一個小小的精靈,魂魄必也是十分薄弱的,怕是已在銷影池的可怕蝕力下煙消雲散了。
饒是如此,他還是不死心地去陰司冥界查找。而她的名字竟不在三界名冊,無從查起。
終于絕望了,心像一座戰後的城,一片狼籍,空無一人。
然後他大病了一年之久,近日方能起身。剛剛好一些,便命人拿來紙筆,說要作畫。
他執一杆朱砂筆,在紙上專注地描繪着什麽。畫到最後,忽然停了下來,蹙眉沉思半晌,躊躇道:“翅端是有幾星黑點呢?”
紙上,鳥兒羽色如血。
他畫的是無煙的真身,血鸩。萬禽錄中沒有過血色鸩鳥的記載,但她總是出現過,存在過,他要将她的模樣繪下,編入《萬禽錄》。
可是,他竟記不起她的翅端究竟是綴有幾個黑色斑點了。
思量來,思量去,日也思,夜也思,甚至是企望着在夢裏見到她,好讓他數個清楚,卻終未如願。
每日裏對着這未完成的畫兒發呆,竟成了塊心病。
這當口,傳來了鸩族将他的賀禮退回的消息。
孔雀面色尴尬地禀道:“九霄上神派來的鸩族使者臉色很差,把禮箱掼在門前就離開了。”
凰羽一怔:“九霄上神為何如此?”
“還不是因為……以前那件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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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事?”他不記得如何開罪過那位惹不起的上古邪神啊。
“就是尊上涅槃遇劫時,屬下差人去打探無煙身份的事,不知如何觸了這位上神的黴頭……那一次,被派去探問的幾個羽族使者,剛問了一句,就被問帛長老當頭灑了一把毒藥,鬼哭狼號地就回來了,身上的羽毛盡數褪盡,到如今都禿着呢。屬下原本因為無煙是鸩鳥,去鸩族問問她的來歷而已,不料是低估了九霄上神的暴脾氣,是屬下莽撞了。……”
凰羽的眼神一厲,劃向孔雀的臉龐。孔雀臉色發白,屈膝跪下。
自從無煙出事以後,凰羽就對孔雀的态度急轉而下。原先孔雀是羽族第一長老,現在雖沒有剝去她的名頭,卻是削掉了她所有要職,空頂着長老的身份,其實已是一個打雜跑腿的。
她知道尊上削她要職,是恨她在那三百年中施于無煙的潑油之刑。
也知道之所以還保留她長老的身份,是因為在“無煙即是雁舞”這件事裏,尊上的自責壓過了對別人的怪罪。
但是誰要無意中提起“無煙”二字,還是會惹得他殺心頓起,想要取孔雀的性命。
凰羽陰沉的目光盯着孔雀,片刻之後,又記起罪過最深是他自己,又怨得了誰。
目光又變得空洞了。
開罪九霄上神,原來還是因為無煙啊。低頭看了看畫中的鳥兒,道:“改日我親自登門賠罪就是了。”
孔雀聞言色變:“您要去瑤碧山?萬萬不可!那地方遍地是毒,九霄上神的脾氣更是喜怒無常,連天帝都不輕易踏入的地方,您何苦要去?”
凰羽道:“與鸩族結下的這個怨結若不盡快打開,九霄上神不會給我們好果子吃的。我就走一趟,無礙。”
孔雀面色頓時凄苦,道:“因為我的過失,竟害得尊上涉險踏入鸩族,我……”
“你去吧。”凰羽擺擺手讓她退下。對于踏入鸩族,他心中真的不覺得有擔憂,反倒隐隐有些期待。
仿佛那些天生帶毒的鳥兒,與無煙有隐隐的類似,去看一看,也有幾分安慰。
瑤碧山高峰巍峨,鸩宮氣勢磅礴。只是這美不勝收的景色之中,有無數羽色紫黑的鳥兒,密密立在枝頭檐角,一對對兇巴巴的赤色眼睛盯着他,發出刺耳的叫聲,對來客示威。
鸩鳥們知道今日凰羽是來賠罪的,仗着九霄的勢力,争先恐後的要給他一個下馬威。卻也不敢真的上前招惹,只是集起夥來,瞪瞪眼,嚷嚷幾嗓子罷了。
凰羽倒不在意,望向鸩鳥們的目光不但沒有怒意,反倒是有些着迷的失神。
這些鸩鳥的身形可談不上優美,輪廓比無煙的大出許多,骨骼關節支棱着,顯得幹瘦淩厲,與無煙原身纖細弱小的模樣很是不同,羽色更是一律的紫黑,眼睛倒是兇惡的血紅。不過總有些相似的地方,喙,羽端,腳爪……
他呆呆地望着,在這些難看的鳥兒身上找尋無煙的特征,連問帛自殿中走出來也沒有察覺。直到問帛喚道:“皇羽尊上。”
他才回過神來,施了一禮:“問帛長老。我可以進去了嗎?”
問帛面露難色:“這個……上神臨時有事離開了。”
凰羽面露慚愧:“看來上神還是不肯原諒在下。”
問帛很想說這事差不多了就這麽揭過吧別再提了,但上神生着氣,她總不能代為寬恕。只好端着臉不表态。
凰羽忽然莫名其妙補了一句:“不過……問帛長老,您真的沒有聽說過一只紅羽的鸩鳥嗎?”
問帛的臉騰的黑了。這家夥還真是給臉不要臉啊!默默捏了一把毒藥在手裏,忍了忍沒有撒出去。對方畢竟是一族之尊,不能過于無禮了。
沉着臉道:“上神今日不會見您了,您請回吧。”甩袖而去。
凰羽神情懵懂,沒有察覺問帛的态度變化,施了一禮道:“那我改日再來賠罪。”
轉身離開,腳步恍惚如踏在浮雲上一般。
問帛在園子裏轉了許久,才發現了藏在一棵大樹枝葉間的鳥身九霄。
她仰着臉問道:“上神,您在那兒幹什麽呢?”
九霄含糊道:“我看風景。看風景。那個……他走了嗎?”
問帛道:“您是說凰羽?走了。這人好生無禮,看來上神不接受他的賠罪是對的。”
“無禮?怎麽無禮了?”
“他居然又探我口風,打聽紅羽鸩鳥的事。這不還是暗示上神跟他那破事兒有牽聯嗎?氣死我了,上神今日不見他算他走運,若是當面觸怒了上神,當場将他燒成一只燒雞!”
九霄心中一凜。她怕的就是這個。如今最讓她心神波動的,就是凰羽了。上次不過是見到了他的一張禮單,就被她燒成了灰。如果他站在她面前,她不知自己情緒會怎樣失控,難保不會放出怪火來。
她展翅飛下枝頭,半空裏化作人身落在地上,擦擦額上冷汗,道:“以後不要往來就是了。”
問帛道:“哼……他還要改日再來賠罪呢。”
九霄一呆:“還要再來?”
問帛點頭:“既說了來,定然是會來的。上神可以計劃一下如何收拾他,讓他知道什麽叫做尊重長輩。”
九霄滿心想說“從此絕交不準他再來”,卻也清楚如此更顯得小題大作,招人懷疑。心中苦惱不已。
當夜發一噩夢,夢見自己把凰羽燒成了個火球。驚醒之後,捂着胸口驚魂甫定。想到這幾日凰羽還會再來,愁苦無比。
次日清晨,遠遠看到問帛拿了一張帖子走過來,她吓得跳了起來:“是誰來了?”
問帛也被吓得一愣:“沒有誰來啊。”
“那你拿的是什麽?”
“哦,這個啊。”問帛遞過手中的帖子。“這是中央天帝黃帝的壽筵帖,邀請上神前往。”
九霄大喜:“壽筵啊,我去我去。”
問帛面色古怪:“上神要去?”
九霄猛點頭:“要去要去。黃帝的壽筵,帖子都送來了,我能不去嗎?”蒼天有眼,正好出去避一避凰羽。還有比這更好的理由嗎?
問帛面色猶豫:“可是……自上次那件事,上神再也沒有參加過任何宴會啊。”
九霄一愣:“上次?”
“就是……您把幾位神君點着的那次宴會啊……”
九霄這才記起罂粟提起過這件事。打着呵呵道:“我現在脾氣好多了,不會再發生那種事了,呵呵呵呵。”
問帛賠笑道:“您還有看誰不順眼就往誰酒中下毒的習慣,所以這些大宴給你發帖只是礙于禮數,意思意思的,可并沒有真心盼您去的。您如果參加,估計沒人敢吃一口東西了……”所以您還要去自讨沒趣嗎?!那可是黃帝百年一聚的壽辰,若惹他不高興,總是沒有好處的。但這話她哪敢說出口來,只能拚命的暗示。
“這樣啊……”九霄上神的作派真是不讨喜呢。九霄捏着帖子,面色猶豫。
問帛只當說動她了,松了口氣。
卻見九霄忽地一樂:“所以啊,我必須修正一下自己的形象,此次前去,必然給大家展現一個和藹可親的九霄。”
問帛的心咣當一沉。還想再勸,卻聽九霄飄過一句“就這麽定了。”
九霄定了的事,誰敢再說。只好苦着臉退出。思來想去,只覺得九霄這一去要惹出麻煩來。上神可是數百年沒有出過瑤碧山了,這是怎麽了?
莫不是……寂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