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解契入幽冥

這天夜裏, 睡在幾萬英尺下的海底，聽着海波的細碎聲音，蘇瑤做了一個夢。

“瑤瑤……”

耳邊是熟悉的呼喊, 她慢慢睜開眼睛，便見石英坐在她床邊, 正一臉溫柔地看着她。

“娘……”蘇瑤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面前的人卻沒有消失，她猛然撲進她的懷裏, 緊緊地抱住了她的腰，眼淚順着臉頰流了下來，“我好想你。”

“傻孩子。”石英給女兒擦了擦眼淚。

她身後探出了另一張熟悉的臉, 林風摸着女兒的臉, 笑道：“崽崽你長大了怎麽還是這樣愛哭？”

“爹！”蘇瑤眼淚流得更兇, “我舍不得你們。”

夫妻倆有些無奈, 這是他們見過的最戀家的崽。”

“瑤瑤，妖族的孩子成年了，就要離開父母，去過屬于自己的人生。”石英哄道, “你已經長大了，不再像小時候那樣需要我們，堅強一點。”

“才不是, 我們說好的, 就算我長大了要離開, 也會把屋子建在我們家旁邊，爹會每天偷偷來給我送獵物的。”

那時候的她，還不會巫術，爹娘總是擔心她沒有鋒利的爪子, 沒有兇猛的獸體，打不到獵物會餓肚子。

說好的事，怎麽能出爾反爾呢？

“哈哈哈，你還記得這事。”林風笑了起來，“那你還記不記得，爹跟娘最大的心願是什麽？”

蘇瑤一怔，心願，心願難道不是一家人整整齊齊的在一起麽？

石英嘆氣：“是你呀，你平平安安開開心心的，就是我們夫妻最大的心願。”

“可我的心願，也是你們好好活着。”

他們都失言了。

狼妖夫妻只是溫柔地看着女兒，良久，林風才開口道：“瑤瑤，爹娘不是因為你寫的那張紙條而死的。”

“我們聽到動靜已經來不及了，山突然崩了，我們家離的太近，頃刻間便壓在了下面。”

“後面大地也裂開，房子被吞了進去，幾間房子被擠壓在一起，我們是在這過程中，無意中撿到了紙條。”

“你大概不知道，爹娘得知你提前離開有多高興，”

不是紙條？

蘇瑤滿目錯愕：“你們別騙我。”

林風嘆氣：“怎麽會騙你？連烏鴉姐都沒能飛出來，我們怎麽可能逃出來。”

長久以來壓抑在心頭的自責與內疚，頓時被挪開，蘇瑤抱着他們，哭的撕心裂肺：“我在做夢對不對？我知道，這是夢，為什麽這麽久，你們都不肯入我的夢，我以為你們生我的氣了……”

“傻孩子，生靈死後，魂魄入幽冥，我們妖族不像你們人族有那樣深的感情羁絆，也不會有頭七還魂的祭奠，所以我們幾乎不會入夢。”

“孩子，其實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活在你的心裏就夠了。”

溫柔的話語響在耳邊，蘇瑤卻像是突然被點醒。幽冥，對，幽冥界，她應該去冥界一趟才對。

“瑤瑤，睡吧，爹娘陪着你，像小時候一樣，好不好？”

再次抱着兩只毛茸茸，蘇瑤縮在他們中間，沒來由的感到很安心，這一覺她連睡着都是笑着的。

第二天醒來，身邊陪着她的是兇獸哥，壓根沒有父母的影子。

蘇瑤捂住了臉，明知是場夢，但她醒了，依然很感動。

窮奇早就醒了，卻不敢動，看到女孩臉上的表情不停變化，最終化為了釋然，他才松了一口氣。

他笑容滿面地打了一個招呼：“瑤瑤，昨晚睡的好嗎？”

“很好。”蘇瑤緊緊地盯着他，“你能告訴我，是怎麽回事嗎？”

“鲛人善于根據人的記憶織夢造夢，我昨晚把爹娘的內丹給了鲛人王，他抽取了裏面殘存的意念，給了你一場夢。”

說到這裏，窮奇把兩枚內丹遞了過來，思襯了一下，又加了一句：“或許應該說那不是夢，是爹娘原本就想跟你說，卻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

蘇瑤看着那兩顆雞蛋那麽大，青色的內丹，顫抖地接過，緊緊地捂在了胸口。

這一次她沒有哭，眼淚是最無用的東西，她已經哭得夠多了。

爹娘說的對，他們一直活在她的心裏，帶着這些記憶，她可以勇往直前，所向披靡。

拿出一個匣子，把兩顆內丹收好，蘇瑤低聲道：“我們回去吧，回去後把爹娘的屍身燒了。”

妖族信奉的是塵歸塵，土歸土。

她不應該因為她的不舍，就讓他們的身體慢慢腐敗，經歷一個死亡最惡心而折磨的樣子。

窮奇聞言，眼中滿是喜悅：“好。”

他知道，瑤瑤能說出這種話，是真的從這段悲慘的記憶裏走出來了。

當初她死活不願意讓他把狼妖夫妻已經腐敗的屍體焚燒，不惜對他動了刀子，事後她後悔的給了她自己一刀，把他吓得夠嗆。

他也不敢刺激她，只能取出內丹，學着人類的模樣找了一副水晶棺材，把夫妻兩的屍體埋在終年積雪的小不周山上。

活着的人總要往前看，是時候跟過去做一個告別。

**

吃完早飯後，窮奇跟蘇瑤，就去向鲛人王辭別。

這位王昨晚讀到了一部分狼妖夫妻的記憶，看向蘇瑤的視線，倒是憐惜了幾分。

“也沒什麽能幫你們的，這些東西你帶走吧。”

随着鲛人王手指的方向，蘇瑤看到了三個透明的瓶子。一個裝着血紅色的液體，一罐子裝着鲛人的淚珠，另一罐子裝着鲛人七彩的鱗片。

給她這些幹什麽？

或許是看出了蘇瑤的疑惑，鲛人王主動解釋道。

“鲛人的血肉、淚珠、以及鱗片，全是寶貝。功效好不好，跟鲛人的修為有關。”

“這些都是歷代最厲害的鲛人先祖們留下的，如果你真的達成了起死回生的所有條件，我家那傻小子的淚珠肯定不行，但這些，絕對可以。”

蘇瑤指尖一顫，感激地鞠了一躬：“王，謝謝您。”

“不必如此。”鲛人王擺了擺手，“我們鲛人厭惡那些貪婪人類的觊觎，但是并不吝啬幫助對我們友好的人類。”

窮奇安慰地拍了拍蘇瑤，鄭重地對鲛人王道：“還是要謝謝您對我們的幫助，我們永遠念鲛人族一個人情。”

這算是一種承諾了。

辭別了鲛人王，蘇瑤他們準備離開龍绡宮，臨走之前，她得知于藍喜歡看話本子，她還年少的時候，為了豐富閱讀，每年都會跟着父母去各地旅游，儲物戒裏還真有不少話本子。

她翻了翻，挑出了一些少兒不宜的，其他的囑咐侍女，交給于藍。

拿了他兩大包淚珠，盡管鲛人王說作用不大，但她也不好白拿他的東西。

**

蘇瑤他們剛回到妖王宮，因為吸收了太多靈液而陷入沉睡的玉佩再次蘇醒。

得知狼妖夫妻不在了，而蘇瑤打算入冥界找父母的魂魄，并且用女娲造人的方法複活他們時，它沉默了一會兒，便低聲道：“主人，其實鬼門關後忘川河邊，掌管着三世姻緣輪回的三生石，也是女娲娘娘造的。它早已經成精，如果它願意，你就能從它口中打聽到，女娲娘娘當初取的是何種黃土。”

“真的？”

這倒是個好消息，冥界她更要去了。

蘇瑤被窮奇背着，飛到了小不周山。

從冰層裏挖出了水晶棺，她才發現，狼爹狼媽現如今的模樣，是多麽的難看。

不該的，美好的人就應該永遠美好，即便是死也應該擁有死者的體面，她不該為了心底的那點不舍，讓他們成為這個醜陋的樣子。

閉了閉眼，蘇瑤聲音嘶啞道：“哥，燒了吧。”

一團火落進了水晶棺材裏，很快兩具屍體在靈火下，化成了灰燼。

蘇瑤站立了好久，最後水晶棺材也沒要，直接把骨灰用盒子裝起來，灑在了山腳下的花叢裏。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一定不要像我一樣，那樣脆弱，那樣難過。”

夜裏，躺在床上的蘇瑤，抓着兇獸哥的手，叮囑道。

窮奇瞬間握緊了她的手，黑暗中他微微泛金的雙眼，都變得黯淡無比：“你死了，我也會死，不論去哪裏，我都會跟你在一起，我不會難過的。”

這一刻，他倒是有些慶幸，他們兩人身上有同命契約在。

即便有一天出了什麽意外，黃泉路上有她陪着，他們誰也不孤單。

蘇瑤抿了抿唇，并沒有再讨論這個話題，而是一遍一遍地叮囑着他要好好活着，他是北方的王，那麽多妖民看着他呢，他一定不要像她一樣，遇到一點事就一蹶不振。

窮奇心裏湧起一抹怪異，只以為是今天燒了狼妖夫妻的屍體，再次引得她難過，不停地安慰着她，也沒有往別處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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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瑤準備入冥界，那是死人呆的地方，是人類最恐懼的存在，但她的內心裏，卻沒有絲毫波瀾。

臨走之前，她蔔了一卦。卦象顯示，打通兩界的通道更好，但是時機未到。

把這個消息傳給了饕鬄妖王，并且請他到時候幫她一個小忙。

做好這些，蘇瑤便跑到了餘鳥家的族地，找到晴熾，要了他一根正羽。

他現在即便是人形，也是重瞳，也适應了用四個眼睛看世界，想必是進化完成了，羽毛也應該有了橫穿陰陽的功效。

“不許跟來。”

臨分別前，蘇瑤警告了晴熾一番，還特意找到他的哥哥盯着他，這才放心地坐着加罟鳥前往幽都。

幽都連通陰陽，穿過幽都便能到冥界，那是唯一的入口。

這一次，晴熾的羽毛果然順利的讓她進入了幽都。

蘇瑤沒有急着走，而是先去找了舅舅，得知她要入冥界，慕曉生的眼中滿是擔憂，沉聲問：“非去不可嗎？”

“非去不可。”

蘇瑤回答的很堅定，但她想到了什麽，又猶豫道：“在那之前，我要解開跟妖王大人的同命契約，如果他找來，你幫我勸勸他，不許他跟來。”

誰也不知道冥界是個什麽情況？也不知她這生魂還能不能回來，有同命契約在，她死了兇獸哥也會死，所以一定要解契。

好在現在玉佩裏的靈力充足，可以完成解契任務。

慕曉生苦澀一笑：“你明知道，那頭兇獸發起瘋來，誰也攔不住。”

蘇瑤自然也想到了這個問題，她從儲物戒裏拿出了一個信封：“饕鬄妖王會幫忙，到時候你幫我把這個交給他。”

慕曉生無奈，只能點頭。

二樓的房間裏布了陣，玉佩飛到半空中，明明什麽都沒有，蘇瑤卻能看見一紅一青兩條線，緊緊連接在一起。

靈力化成的白色靈劍，慢慢地把那條線給割斷了。

兩條線斷開，同命契約便解除，兩人之間那種羁絆徹底解開。

蘇瑤捂住了心口，習慣了身邊随時都有一個人陪着你，同呼吸，同命運的感覺，突然被斷開，會覺得四周空曠的可怕，整個人就像走在沒有扶手的樓梯上一樣，又慌又怕。

“怎麽了？”慕曉生看到外甥女變了臉色，急切地問，“不會是解契還有副作用吧。”

“沒事，我只是有些不習慣，一會兒就好。”蘇瑤慢慢站起了身，走進了那晦澀陰暗的天光裏。

有些事，她一定要去做，有的人，似乎注定會被辜負。

不得不說，窮奇妖王遇到她，也是倒黴。

**

與此同時，正在處理事情的窮奇，突然察覺到他跟蘇瑤之間的那抹羁絆消失了。

他頓時臉色大變，撩起袖子一看，果然他手腕上的同命契約線已經消失。

那丫頭，她到底做了什麽？

窮奇急急奔回了妖王宮，卻沒有找到人，看守大門的妖說，蘇瑤去了餘鳥家所在的霧山。

他跑到霧山，卻得知蘇瑤已經走了，她是拿了一根晴熾羽毛走的。

窮奇立刻想到，小丫頭肯定跑到幽都去了。

他也準備要一根晴熾的羽毛，晴熾的哥哥帶着他前往弟弟的房間，卻發現原本被他關起來看着的晴熾，早跑沒影了。

“不好，他又跟去了。”

晴熾哥哥快要氣死了，這個弟弟為什麽這麽不聽話。

窮奇臉色更加不好，晴熾不在，沒有陰陽羽，他就進不了幽都。

他氣得胸口劇烈起伏，他不反對小丫頭去冒險，但是，她為什麽要撇下他。

十多年的陪伴，他對她的愛，這些還不足以讓她信任與依靠麽？

哪怕是上窮碧落下黃泉，只要她想，他都願意陪着她去，可她卻連個陪伴的機會都不願意給他。

怪不得她要一遍又一遍地叮囑他，讓他好好活着，北方的妖民都指望着他呢？

感情她是覺得她回不來了，特意給他留的遺言。

真是，太可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