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周二,社團活動前的半小時是後援協會的例行會議。
寬敞明亮的活動室內,團長們集聚一堂,手邊是熱氣騰騰的紅茶或咖啡,飲品的選擇全憑喜好。會議的內容多是就上周的團內運行情況作出彙報,大部分時間都千篇一律、乏善可陳。偶爾也有能夠引發熱烈反響的時候,比如有校慶、運動會以及網球比賽的賽季。
今天明顯是一個能夠讓團長們直抒胸臆的日子,只是居于主位的會長大人面色欠佳,坐在她左邊的廣濑團長也神情抑郁得好像別人欠了她幾千萬似的。團長們哪個不知道,廣濑和有栖川潤是後援協會裏最厲害的角色,平日裏她們不怒自威的模樣就足以震懾幾個蠢蠢欲動的下屬成員,更別說這次,兩人還是事件的直接關系人。
所謂的事件自然是指令忍足侑士和那位新晉女友聲名大噪的“網球場抉擇”。
同樣是坐在最靠近有栖川潤的位置,小島對于既要直面廣濑的臭臉色,又要忍受會長大人的低氣壓實在叫苦不疊。但她明白,這些抱怨是絕對不能宣之于口的,否則她就得幫活動室裏這群人精樣的同僚身先士卒了。
深知時下情境艱難,小島索性眼觀鼻鼻觀心,低着頭,當起了暫時性的啞巴。
可惜,虛耗時光不是有栖川潤的作風,時間一長,總歸要有人來做第一只小白鼠,不論她願不願意。
只見有栖川潤端起茶杯,抿一口裏面盛着的紅茶,慢條斯理地擦擦嘴後,将視線瞥向廣濑,一臉戲谑地問:
“怎麽,是誰惹我們的廣濑大小姐了?”
廣濑沒好氣地剜了漆川潤一眼。
“現在,至少有超過十份的退團申請書在我手上壓着。你倒教教我該怎麽做。”
從廣濑的語氣裏,有栖川潤已然察覺她準備将所有的過錯歸咎到自己身上。
欲加之罪,有栖川潤怎麽可能心甘情願地受下來。
“這種時候,你只需要做兩個步驟。首先,去把始作俑者忍足同學揍一頓,然後把那幾份退團申請書扔進垃圾桶。”
“……有栖川潤,你還有心思和我開玩笑!”
廣濑拍案而起的動作着實出乎全員所料,待到所有人倒吸一口氣,平複了過分運作的心髒,才發現唯有有栖川潤笑眯眯地坐在原位,好整以暇地看着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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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各位還能對外界的變化做出反應,我還以為要在這裏白白浪費半小時,光看你們瑟縮着腦袋呢。”
有栖川潤的話雖然不乏嘲諷,說的卻是事實。
衆人正面面相觑着,有栖川潤卻伸手徑自拉着廣濑的胳膊,半強迫她坐下。
“就這麽點小事也值得你大動肝火?我現在再說一遍處理方式,你仔細聽好。首先,告訴她們
處理退團申請需要一周時間,讓她們耐心等待。其次,取消她們這次都大會決賽的門票訂單,把錢款返還。這件事,最好在今、明兩天之內完成。然後,把這幾個成員的資料交給我,剩下的工作需要我親自出馬。”
廣濑聽罷有栖川潤的敘述,想着自己應該嘗試做出感激涕零的模樣,誰知還是在不經意間露了竊笑,被有栖川察覺。
會長大人這才難得遲鈍地反應過來,原來廣濑大小姐一開始打的就是“推卸責任”的主意。
她狀似鄙夷地瞥了一眼廣濑通紅的右手手掌,心想:
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也值得你自虐?真是越來越出息。
有栖川潤沒生氣,反而在廣濑的注視中露出溫柔而詭異的笑靥,廣濑看見有栖川的嘴唇幾不可見地動了動,于是她開始懷疑背後的一排窗戶同時大敞,要不然怎麽會有冷風肆虐呢,明明都快進入夏天了呀。
有栖川潤別過視線,不再着力探究廣濑心裏的彎彎繞繞。
她端正坐姿,輕輕地擊掌,并且說出本次會議的核心內容。
“廣濑團長都這麽心力交瘁了,我們也不好坐視不理。在座的各位不妨為廣濑團長出謀劃策,如何處理網球部正選忍足侑士和後援協會之間,日益激化的矛盾?”
“小島,你說。”
“……”
小島還在慶幸自己逃過一劫,冷不丁地被有栖川點名,除了欲哭無淚沒有任何其他感想。
別看小島平時是後援協會沖動派的代表人物,關鍵時候,她可是會見風使舵呢。她拼命調整自己的表情,裝出一個虛僞至極的笑容,不住地腹诽:
幹什麽總讓我當出頭鳥,就因為我的座位最靠近你?
小島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我覺得……這件事最好延後處理。畢竟再有兩三天就是都大會的決賽了。”
有栖川點了點頭,對小島的建議不予置評。小島的心髒砰砰直跳,不甘不願地肯定,會長果然又拿她抛磚引玉。
“新垣,你的意見呢……”
一番詢問,遵循的是在場團長的座位順序。有栖川潤的神色始終淡淡的,讓人摸不準心思。漫長的等待之後,輪到了桦地團的高橋望美。
“高橋,你說。”
高橋不安地吞了口唾沫,她聽過這麽多同僚的回答,無一例外的都在試圖尋求忍足君與後援協會的平衡,她對自己即将付諸于口的話語感到猶豫。
究竟我的想法對不對呢?
高橋擡起頭,眼睛落在新垣的身上,正巧捕捉到新垣偷瞄會長的一幕。
她想起有栖川潤曾經在球場上揚言要将宍戶亮剔除在應援名單之外的事跡,胸膛裏突然就充滿了勇氣。
“我認為,應該把玉森純逐出後援協會。她是目前造成正選與協會成員之間矛盾的源頭,并且,玉森的所作所為違背了後援協會的主旨。”
高橋望美義憤填膺的論調照舊沒能引得有栖川說話,只是望美看見會長微微挑起的眉毛,甚至還朝她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這一眼似乎包含着某種贊賞,又像是包含着壓抑的愠怒。沒等她看個清楚,有栖川就偏頭去聽取下一位團長的意見了。
半個小時很快過去,出乎衆人意料的是,直至最後,有栖川潤都沒有就忍足事件的處理方式明确表态。
會議結束,在衆人提步離去之前,有栖川潤從座位上緩緩站起。
“廣濑,明天之前記得把退團的成員名單交給我。高橋,這次桦地團的比賽門票訂單有些問題,你留一下。”
包括高橋望美在內的衆人不疑有他,繼續按照之前的步調準備離開活動室,奔赴最近事件的高發地帶---高等部網球場。唯獨廣濑在臨走前若有所悟得瞥了有栖川一眼,說道:
“等你一起走。”
有栖川潤聞言點了點頭,沒有拒絕。
廣濑得到回應不再多言,還在離開時體貼地關上了門。
有栖川潤等到活動室的門閉合得只留下微小的縫隙,才轉頭去看一邊,因為她的幾句話就變得局促不安的高橋望美。
高橋對有栖川潤一直懷揣着崇敬且畏懼的情感,盡管她在校慶舞會前夕受到過會長的鼓勵,這種複雜的情感仍舊沒有本質改變。
這會兒,她負責處理的事務出了狀況,在加上她剛才在會議上大放厥詞……
高橋望美覺得自己的心髒随時都能跳出嗓子眼,連話都沒說一句,放在校裙一側的左手已經濕漉漉的了。
有栖川潤繞過座位,慢慢走到高橋面前,手裏空空蕩蕩的,并沒有高橋預想中,門票訂單的打印件。
“高橋,我需要你回去寫一份企劃,內容是[冰帝後援協會以後的發展構想],沒有字數限制,下周的這個時候交到我手上。我希望,這件事只是我和你之間的秘密。”
高橋望美楞了一會兒,逐漸回過味來。
有栖川會長布置的這個任務,俨然是在考驗她。
會長也是認可她的建議,或者說,是要把她當做下一任的會長人選來培養了嗎?
雖然是此前從未設想過的可能性,當這種微乎其微的可能只差一步就變為現實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浮想聯翩,似乎會長的位置猶如囊中取物一樣簡單,高橋的思緒發散得很遠,此刻的她已然在考慮作為會長的自己能夠幹什麽了。
首先,要提高桦地君的知名度。
桦地君那麽好的人,為什麽就是不能被大家所知呢。
桦地崇弘在協會成員間低迷的人氣一直是高橋的心頭病。
在冰帝學園裏,她的家世不算出衆,只有這個後援團長的職位是值得津津樂道的。可是大家的目光總是過多地聚集到跡部學長、忍足學長和向日學長的身上。
她常常因此為同班級的桦地感到惋惜,進而産生一種想要改變現狀的念頭。
當高橋明白有栖川潤的意圖之後,以往的這種念頭迅速膨脹,幻化為魔音,在她的耳邊不住回響:
“做些什麽吧,把握這次機會做些什麽吧!”
有栖川潤把高橋的變化看在眼裏,裝出無所知的模樣,目送高橋的背影遠去。在高橋望美開門的前一刻突然叫住她:
“今天之前把門票訂單的電子稿核對一遍,發到我郵箱。”
有栖川此次留下高橋的主要目的當然是為了測試她是否有資格擔任下一任的協會會長,不過,望美訂單出錯的事情也并非有栖川信口雌黃。
有栖川潤擰開門把走出活動室,走廊外除了等待多時的廣濑,再沒有多餘的人影。
有栖川背對廣濑一邊鎖門,一邊問:
“高橋走了?”
廣濑點點頭,随即反應過來,此時的有栖川根本看不見,于是悻悻作罷。
“你究竟跟她說了些什麽,看她莽莽撞撞的樣子,一眨眼就見不到了。”
“你不是已經猜到了嗎,她是我心目中會長的人選。”
“恕我冒昧,能問問原因嗎?”
有栖川潤鎖好門,自然而然地與廣濑并肩行走。走廊裏靜悄悄的,只有兩人的鞋跟踏在地面上的節奏感,不用擔心談話會被旁人偷聽。
“沒有原因,硬要說的話……她是當初第一個加入桦地君後援團的人,我認為她善于挖掘別人身上的閃光點。另外,她的這份勇氣讓我想起了我和你,還有小島三個人創建後援協會時候的事情。”
有栖川潤是廣濑見過,最念舊的人。但廣濑自己也不甘落後,經有栖川這麽一提,她立刻就回想起國中一年級的時候,因為有栖川的提議,一拍即合的三人就這樣成為協會最初的三個成員。
有栖川潤做跡部後援團的團長,她做忍足團的團長,小島喜歡向日那個樣子可愛系的少年,于是義無反顧地就搶了向日後援團團長的頭銜。
其實,廣濑對忍足其人并沒多大的喜愛。但是,她不允許自己錯過任何一次瘋狂的冒險,在她們這個年紀,遇上志同道合的好友已經不易,怎麽能不好好把握寸寸時光,做一些長大之後就再也無法去完成的事情呢。
只是沒想到,當時用來消遣的社團,竟然支撐了這麽久。
廣濑看了看身旁的人,難得生出一些無用的感慨,她不說話,沉默了幾分鐘時間。
“那幾個申請退團的成員,你打算怎麽做?”
“哪怕嘴上說自己心灰意冷了,誰的心裏還不是殘留着一絲絲期盼的。恐怕只要忍足那裏有什麽風吹草動,她們就會自動自發地回來。我所能做的,不過是彰顯後援會的誠意罷了。”
走廊的盡頭是回旋式的樓梯。
一旦兩人拾級而下,談話也會随之結束。
廣濑對這一規則心知肚明,掙紮了片刻,終究是忍不住問了一個在她看來,危險度數極高的問題。
“你從一開始就打定主意舍棄忍足那邊,對不對?”
之所以拖拖拉拉沒有處理,只是為了當做測試幾個二年級團長的題目。
有栖川潤的腳步滞了滞,而後又重新提步,步速比之前快出整整一倍,好像對時間缺乏感知的有栖川會長終于意識到,社團活動馬上就要開始了似的。
“當後援協會和正選,這兩者的利益發生沖突時,我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前者。這是我行事的原則。”
有栖川潤的右腳踏上第一級階梯。
廣濑看着她倉皇的背影,扯動嘴角露出帶着幾分戲谑的笑容。
“那你真是個可怕的女人。”
可是,正如你所說的。
嘴上說着心灰意冷的人,真的能輕易放棄嗎?
只怕忍足侑士有什麽風吹草動,第一時間跑到他身邊的人裏,也有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