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領命
齊輕舟面對師長憤懑的控訴漫不經心,眼見着齊盛帝是真的生出幾分怒意,他還是一點也不愁,杏眼一彎,笑嘻嘻道:“那父皇特準我不上南書房了成不成?我自己在宮裏學。”
反正他也不想每天在書堂裏對上李尚一等人,鬥智鬥勇。
齊盛帝見他毫無悔過之意,反倒還順杆上爬,“啪”地将上好的玉瓷茶碗一擲,氣得胡子都飛了一撇:“原來你還會自己學?朕怎麽不知道!”
“你這樣不學無術,叫朕如何放心!如何跟雪夕交待!又如何跟你的皇祖母交待!”
雪夕是陳皇貴妃的閨名,齊輕舟唇邊絢爛的笑意斂了些微,他不知道齊盛帝是怎麽做到問心無愧地将這個浪漫旖旎的名字自然而然地挂在嘴邊這麽多年的。
只要他犯了錯,不聽話、闖了禍,齊盛帝就會念出這個名字,可其實心裏,卻很是樂于他繼續犯錯吧。
齊輕舟收起笑容,撇撇嘴,輕聲道:“那父皇想讓兒臣如何?”
齊盛帝順了順氣,沉吟了一會兒,拿出一副商量的語氣道:“朕也不是不知道你這性子,你既坐不定學堂,又不喜與丞相府那幫小子紮一塊兒,那朕便指一個人專門負責你的功課,你看如何?”
小兒子可以不學無術,但不能一直讓大兒子一脈一枝獨秀,無人制衡。
前些時候已經有朝臣提議讓太子獨立參政了,張口閉口誇的都是太子才情出衆,詩書文章皇子中無人能及。
“哦,”齊輕舟興趣寥寥,懶洋洋地叼了塊梅子果肉含進嘴裏,含糊不清問道:“那父皇是打算派哪位老師專門看押兒臣啊?”
這還不如繼續去南書房呢,以前先生是在看一個班裏,現在,是先生只盯着他一個人。
齊盛帝瞭他一眼,也不介意他用詞嘲諷不恭,一錘定音道:“人由你選,翰林院的先生和南書房的太傅任你挑,但你得跟朕保證,下回宮測必須給朕交出個拿得出手的成績!”
總之不能讓他一出來就聽到全是誇太子的。
齊輕舟一聽這話,原本耷拉着的耳朵一下子樹了起來,盡量掩飾好差點就形于色的喜意,語氣平淡地确認道:“誰都成麽?”
齊盛帝大手一揮:“君無戲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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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一旁看戲的殷淮覺着一道狡黠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游移了一瞬,若有似無,待他要捕捉之時已然飛走。
果不其然,下一秒,亭子裏就響起小皇子清越潤朗的聲音:“那便掌印吧!”
微微翹起的尾音沒将他的故作随意和平淡掩飾好。
齊盛帝似是沒想到這個回答,微微一頓。
帝王生性多疑,一雙渾濁的眼眸在殷淮和齊輕舟之間懷疑地劃了半晌,方才沉聲道:“殷愛卿既不是翰林學士又不是書房的師傅,你休得胡鬧!”
齊輕舟無所謂地笑笑,眼裏的波光水色晃人心神:“那有什麽的?殷掌印可是父皇您親自封的蘭臺監學,他的文選和訟論難道還教不了區區一個兒臣麽?”
殷淮如今身兼文武官職是齊盛帝的特谕,雖然走的并非尋常進仕入閣之路,但的确是聖殿親舉的官銜。
殷淮年紀不大,卻已經做過了幾屆殿試的輔考官,大齊皇朝的讀書人雖人人罵他霍亂綱紀,但他的文名昭盛卻是沒有人不認的。
傳聞早年上請親面還只是同知的殷督主與當屆狀元郎商讨關境封地治吏。
一個東廠出來的同知竟深谙上古歷朝訟典,駁論之老辣,辯得狀元郎啞口無言,二月雪天裏硬是冒出細細的密汗。
在場旁聽的三朝閣老聽得目瞪口呆。
也是,一個武力深不可測的匹夫或許尚不足畏,但一個滿腹經綸的奸佞就難說了。
不怕奸佞武藝強,就怕奸佞有文化。
至此,朝野之事,殷掌印的手越伸越長,宮廷朝野,人事調度,工理吏治……
泱泱大齊,齊盛帝閉關一年都沒事,可殷淮要是撂一天擔子,怕是半個朝野都不知道怎麽轉了。
齊盛帝轉動手上的金樽,眯了眯眼,問另一當事人:“愛卿,你覺着呢?”
殷淮不知道這段時間他與齊輕舟的來往齊盛帝知道了多少,但他明白,此刻齊盛帝是在試探他,也在等他一個表态。
齊盛帝最忌諱朝臣與皇子結派,無論是東宮還是旁的皇子。
況且還是一個聖寵無兩的皇子。
殷淮潋滟的眼眸泛起一絲冷光,唇角卻揚起微微笑了笑:“承蒙殿下擡愛,只是臣身兼東廠與宮中數職,俗務纏身,唯恐耽怠了殿下的功課。”
一番話說得風清月朗,也推得四兩撥千斤。
其實齊輕舟心裏也隐隐知道殷淮不會答應接下自己這個大麻煩,但真的親耳聽到他在自己面前親口拒絕時,空蕩蕩的失落還是像氣泡一般湧上心頭。
殷淮餘光掃到小皇子的臉上,那張鮮活蓬勃的臉此刻有些灰撲撲的沉黯,一邊腮肉微微鼓起,話梅核還沒吐出來。
殷淮微垂的眼睫凝滞一瞬。
但也只是一瞬,長期形成的疏離淡漠像是已經洇進了骨子裏,不為所動的麻木不可能随便為個什麽就輕易戳破。
被人當衆拒絕并不是什麽體面的事,齊輕舟向來擅長自己給自己臺階下:“咳,是我思慮不周,既然掌印……”
倒是一直沒說話的齊盛帝不知怎麽又突然改變了主意:“舟兒。”
“你可是真的想跟着殷愛卿學功課?”他這個兒子古靈精怪又生性多變,誰知道他是發自真心還是心血來潮。
但略略琢磨,讓齊輕舟跟在殷淮身邊也不失為一計良策。
丞相和皇後的手近來伸得太長了,每回拿他這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兒子去治一治他們總能收到不錯的效果。
再者,他對這個兒子也不是一定點兒感情都沒有,齊輕舟這小孩坦蕩、貼心,逗趣兒。
齊盛帝心知肚明太子皇後為難他,但出于別的原因也睜只眼閉只眼,現在讓他好歹能借着點殷淮的勢,也不至于吃太多啞巴虧。
齊輕舟不想讓殷淮為難,昧着真心含糊回話:“其實也不是很想。”
這一次聽到小皇子否認,殷淮又皺起了眉頭。
齊盛帝:“行了行了,別跟父皇在這兒演。”說罷由轉身對着殷淮道:“愛卿,朕知道你要務繁重,但朕只有舟兒這麽個可心的皇兒。”
“你也瞧見了,以前還有貴妃太後,現下宮中朝中還沒個能把這小子降伏的,若是他母妃知道朕沒有鞭策他成材,定會怨責朕,愛卿,能者多勞,現下也只有你能幫朕解憂了。”
殷淮知道自己要是實在不願意,總能有一萬個理由和一萬種方法去回絕,畢竟時至今日,在這個世界上,能逼迫他做他不願意做的事的人已經屈指可數,包括皇帝。
但他竟因為皇帝這個類似于托孤的命令而感到一絲不受理智控制的亢奮,仿佛有什麽原本一直就沸騰的東西要沖破他在心裏設置好的屏障,風平浪靜中湧出驚動天地。
亭臺水榭,石山樓閣,臨一片明淨的湖塘,細荷初露,暮春的午風夾雜着蟲蟬鳥鳴……
齊輕舟聽到那個人說:“那……謝皇上信任,臣,領命。”
作者有話說:
天漸冷,小皇子抱着暖爐縮在被窩裏不願起來,掌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