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坦誠
從來沒人追人是她這個樣子的。
捧着臉告訴對方不要不識擡舉。
外滿漆黑的天突然閃了一下, 雷聲轟隆隆乍響。
離得太近了,仿佛就劈在心口。
江以明阖了下眼皮:“你是在追人,還是威脅。”
“追人啊……”
姑娘拖腔帶調地回答, 然後用溫度計另一端頂了頂他唇縫。
她滿身熱氣仿佛都順着小小一根玻璃棍兒渡了過來,在悶熱夏夜燒着兩個人的心頭。
江以明遲了幾秒才推開她。
視線在她酡紅的兩頰掃了兩眼, 警告:“少說瘋話。”
“我沒有啊……”
“舌頭別動。”
沈倪撓撓鼻尖:“……噢。”
溫度計取下來一看, 已經燒到了38度多。
江以明看她昏昏沉沉要睡過去,蹲下與她齊平:“告訴我, 燒幾天了?”
“就今天啊。”
Advertisement
“确定?”
沈倪突然委屈起來,說:“……你不理我, 我就生病了。”
其實不算假話。
把自己鎖家裏改稿那天起, 她就一直吹着空調。
越吹越熱,打低溫度繼續吹, 身上的燥氣卻更重。
前面是趕稿沒注意到,等趕完稿的瞬間,腰酸背痛骨頭疼這些感覺同時湧了上來。一覺起來連人都軟了。
她知道自己可能病了,摸黑爬上四樓。
敲着敲着門,就被剛回來的江醫生逮了個正着。
現在說起這些話的時候,聽起來就像埋怨。
——你不理我,我把自己折騰病了。
——看你還不理我麽。
沈倪跑到四樓來帶了許多私心。前面被江以明的冷态度晾着,現在仗着自己病了他會心軟, 她就使勁到跟前蹦跶。
等真正摸進他家, 又成功賴到他,那顆懸着的心就下來了一大半。
她抱着他家的沙發枕, 得意急了。
整個人像在雲間穿梭, 一會兒難受一會兒高興。
摸着摸着就在沙發上抱到一團毛茸茸的東西, 她眯眼揣進懷裏。而後感覺到自己嘴唇被什麽東西頂開, 含了一會兒會有點苦。緊接着溫水就噸噸噸灌了進來。
她閉着眼小聲說:“你理我啦……”
腳步聲在身側停了些時候,他衣服上有淡淡的消毒水味。
沈倪又說了一遍:“江醫生,我真的真的很認真的。”
“……”
“我從來沒那麽認真追過別人。”
沈倪聽到拖鞋和地板摩擦的窸窣聲,腳步聲遠了一些。
他好像進廚房了,留下一句冷嘲熱諷:“追的還不少。”
她睜開一側眼縫,認真修改病句:“我從來沒追過別人。”
裏邊響起淅瀝水聲,他沒回答。
沈倪大聲說:“我說我沒追過別人。”
“聽到了。”裏邊答。
“江醫生。”她下一秒又委屈起來,“……你別不理我了。”
江以明洗完水果出來,剛剛還在講話的人已經歪倒在了沙發上,懷裏揣着大橘。大橘眼巴巴地望着他,一副要想逃逃不了的樣子。
“待着吧。”他說。
因為沈倪占據了整張沙發,江以明換完衣服出來只能坐地板。
外邊悶雷聲陣陣,偶爾夾雜閃電突然驟亮。
他起身把窗戶關嚴實了點,打高空調。
屋裏屏蔽了外面風雨,溫度适宜。今晚連頭頂獨一盞白熾燈也不再顯得那麽孤單。
江以明偏頭看向沙發。
或許是睡着了,她眉眼間的委屈淡了幾分。也沒有往常那樣聒噪,開口閉口總是江醫生、江醫生的。
訛他訛得那麽明顯,像個十足的小孩。
什麽都擺在臉上。
江以明默默看了許久,指尖不小心碰到兜裏的熊貓貼紙。
手一擡,貼紙輕巧落在她眉心。
***
沈倪早上醒過來,先懵了幾秒。
外面暴雨如注,噼裏啪啦敲着玻璃窗。
她把自己往薄被下面縮了縮,伸手拍拍全身上下。骨頭沒那麽酸了,鼻尖噴出的也不是熱氣。再用手背貼貼自己額頭,想探溫度。
忽然碰到個奇怪的觸感。
沈倪摸遍全臉,從眉間撕下來一張特別幼稚的熊貓貼紙。
沈倪:“……?”
在她對着熊貓貼紙發呆的空檔,門咔噠一下響了。
她立馬躺平,假裝沒醒。
江以明進來的時候還在接電話。
沈倪豎着耳朵,聽到他說:“嗯,今天有事……沒什麽,不用幫忙……對,明早跟你串班……抱歉了,這麽大雨……好,有事給我電話,手機一直開着。”
啊?他請假了?
難不成是為了照顧她這個病號?
心裏某種猜測慢慢冒尖兒,她壓不住怦怦然的心跳。
江醫生對她也不是完全沒好感吧?
要不然幹嘛要為了一個普普通通的鄰居請假呢。
普普通通。
沈倪在心裏反複給這四個字點了重點。
在他心裏,她才不是普普通通呢。
對!才不是!
他說話聲突然停了。
沈倪跟着緊張地屏住呼吸。鼻尖有什麽毛茸茸的東西一掃而過,她沒敢動。而後掃了第二下,第三下……
大橘不知道發什麽瘋,一大清早在她頭上蹦迪。
掃到第五六七下時,沈倪沒忍住打了個噴嚏。
眼一睜,就和剛進門的江醫生對了個正巧。
他瞥了眼她空無一物的額頭,關上門:“醒了?”
“……嗯。”
“早上燒退了。”
“……哦。”
沈倪看着他換鞋,鞋尖沾了一圈深色水漬,連灰色運動褲上都濺滿了星星點點。
他不甚在意似的揉了揉額前碎發,然後拎着早餐轉身進來。
“江醫生,外面雨好大啊。”沈倪開口。
“嗯,不小。”
她憋了幾秒,沒憋住:“你今天怎麽不上班啊?”
江以明說:“輪休。”
才不是輪休呢!口是心非!
我都聽到你請假了!
要是特意請假照顧某個人……
還冒着大雨為這個人出去買早餐……
沈倪心情愉悅起來,撓撓臉。
這一撓臉就突然想到了剛才貼在自己額頭的貼紙。
她把攥在掌心的貼紙拿出來,給他看:“江醫生,這什麽?”
“看不出來?”他說,“熊貓。”
“我知道是熊貓來着,但為什麽在我臉上?”
江以明懶得回答:“沒為什麽。”
沈倪戳戳貼紙,說:“這個像小孩子貼的。”
她看到江以明往她這瞥了一眼。
眼神裏有點嘲諷的意思,你不是?
沈倪徹底閉了嘴。
江以明擺好早飯,轉身又去了趟洗手間。回來後自己坐到另一邊,往身後丢了句話。
“刷牙洗臉,吃早飯。”
可能是聽到“吃”字。
大橘蹦完迪鑽了出來,扒着桌沿探頭探腦。
沈倪慢吞吞在原地沒動,就聽江以明随口說:“不吃它吃。”
她立馬從沙發上彈起來往洗手間去。
臺幾上是江以明放好的新牙刷和毛巾,沈倪覺得自己不止是病好才心情舒暢的,現在整個人就能原地翺翔。
她邊對着鏡子慢慢刷牙,邊回想昨晚上還記得的事情。
病怎麽就好了,怎麽就不能讓她多訛一晚。
她是真的很喜歡江醫生啊……
江醫生那麽好。
沈倪美滋滋回到餐桌前,想探探昨晚過後他的态度。
她小口小口喝着白粥,眼神都黏在了江以明身上。
他不可能當沒看到,放下筷子:“又怎麽了。”
“江醫生……我昨天說的都是認真的。”沈倪小聲說,“我沒有說瘋話,也沒有燒糊塗。”
江以明叫了聲她的名字打斷。
沈倪立馬挺直腰:“在。”
江以明頓了下,說:“你對我的了解,就像我對你一樣。都很少。”
他平靜地問,“所以你明白什麽意思嗎?”
沈倪眨眨眼,他繼續說:“我可能沒你想的那麽好。你只是知道我的名字,知道我的職業,知道你看到的一些無關緊要的事。但關于我為什麽會在這裏,将來怎麽樣,你什麽都不清楚。”
“可是……”
“還有。你遲早會回京。而我可能一直待在這不走了。我們在這遇見并不是什麽緣分。我們沒有相同的未來,懂了?”
他難得說這麽多話。
沈倪承認他考慮得細致、齊全。
可喜歡就是喜歡了,哪有道理可講。
他說不願意回京,難道她就願意回了?
過去這些年,她和沈應銘、和季容、和沈清,過得宛如一家人。可她心裏知道,她其實是被排除在外的。
他們是一家,她是外人。
有些話憋了這麽久才借着吵架的由頭說出口。
如果可以的話,她其實一點都不願意回京城。跟他一樣,離得遠遠的。
過得辛苦一點就辛苦一點。
至少不會每天被兩股情緒攪得心緒難安。
她厭惡,她又愧疚。她在京城過得太難受了。
沈倪搖頭:“你怎麽知道就沒有相同未來了,我也可以待在南山鎮不走啊。”
江以明:“待在你某個朋友阿姨的房子裏?”
沈倪:“……”
沈倪張了張嘴,沒了話。
這事是她幹得不靠譜,前面騙了江以明,導致現在沒法圓。
她低頭吃起早飯,悶不吭聲。任由窗外雨聲填充了兩人之間的空白。
飯後江以明獨自收拾,沈倪總覺得從他的背影裏能讀出一行字:病好了就自己回去吧。
她別的都不怕,就怕出了這道門下次再見,他又是那副寡淡的态度。
沈倪心一橫,叫他出聲:“江醫生。”
“嗯。”
“你說我們互相不了解,那你幹嘛認定我就是在玩兒你。幹嘛認定我非回京不可。其實我沒想回去的,我有待在這的理由。”
她停了好半天,咬咬牙:“上次騙了你。其實原先住302的女人不是什麽朋友的阿姨……”
沈倪捏緊自己的手指,說:“是我媽。”
“……”
“說我來找她也很奇怪,其實我壓根就沒見過她。甚至在來之前,我連她長什麽樣,做什麽的,家在哪兒,我什麽都不知道。”
好像對她突如其來的身世坦白感到無所适從。
江以明沒回頭,手裏的動作停了幾分。從背後看過去,牽着脊背的肌理也不動了。
沈倪抿了下唇:“薛成俊上次說的,我和家裏吵架才來的這兒,不是假話。我确實和家裏鬧了矛盾。我爸,和阿姨,還有姐姐才是一家。我只能跑到這兒來找我媽。”
他回過頭,問:“你要找的人呢?”
她垂眸:“早過世了。”
半晌,她自暴自棄補了一句:“你不用在心裏猜了,我其實就是你想的那樣,是不應該被生下來的私生女。”
沈倪說完這三個字,比任何一次都覺得難受。
在喜歡的人面前坦白自己的不堪,沒什麽比這更無地自容的了。
可她心裏還殘存一絲期待,她期待江醫生是不一樣的那個人。
他不會因此避之不及。
所以,她需要對他坦誠。
她的話說完,室內足足安靜了好幾分鐘。
連大橘撓沙發的聲音都靜止了。
沈倪揉了揉鼻子,轉身出廚房:“……那江醫生,我先回去了。”
喜歡一個人怎麽會這麽難。
一會兒高興,一會兒難受,她的心好像長在了別人身上。
一點都由不得自己。
沈倪憋着那口氣走到門口,突然聽到身後有人叫她。
“沈倪。”
她愣了一下,回頭。
看到江以明眉心微蹙,目光黑沉沉壓在她身上。
他動了動唇,忽然說:“把菜摘了。”
沈倪:“……?”
——我還在難過,你幹嗎還支使我幹活啊!
——你不就仗着我喜歡你嘛!喜歡為什麽叫人這麽卑微,你讓我做什麽我就非得……
男人面色冷淡,話卻帶上了溫度。
江以明:“病都沒好,你上哪兒吃飯去?”
沈倪:“……!”
——唔,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