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利艾利】Beyond the world (1)

作者有話要說: 轉生paro

死亡有,撒鹽高能。

我讨厭外面。

在夢裏,我始終能聽到一個人的聲音。他不停地對我重複着:“出去,你一定要出去。到外面去,你一定要到外面去……”這樣的話語。每一夜每一夜,從不間斷的,從我記憶的開端,延續到如今。

“外面”,到底代表了什麽,我不知道。一扇門的外面是外面,一座城的外面是外面,一片宇宙的外面也是外面。我到底要從哪個地方到外面去,夢中的他卻從來沒有回答過我。

他只是說:

“離開,到外面去。如果是你的話,一定可以。”

我不可以。

因為我不知道外面在哪裏。是我的房門,是我的城市,是我的國家,是我的宇宙,

——還是我的心。

【1】

周三了。我要去看一個人。

他在城市的最南邊,那片有着茂盛樹林和漂亮草坪的療養院。

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他從灌木叢中慢步走過,背影的線條挺拔而美麗,堅韌的弧度我只在軍人的身上看到過。他有着深鐵灰色的短發,在陽光下那種顏色充滿了令人着迷的金屬質感。衣袖翻卷到手肘,被□□在外面的手臂肌肉結實卻蒼白,在他的小臂到手腕的地方有四條長度不同但都并行向下延伸的淡色傷痕。他并不高,至少比我低一些,那件淡藍白色相間的病服穿在他身上有些松垮。或許也是因為他消瘦的原因。我甚至能從病服上看到他肩膀清晰的骨骼形狀。

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只留給了我一個背影。當他從灌木叢走出來的時候就直接踏上了療養院的臺階,始終沒有回頭的進入了那扇門,從頭至尾我看到的都不過是一個背影。

可是僅僅是背影,我都能認出他來。

大學畢業前我的導師告訴我們如果想要找好的課題可以多去醫院或者療養院實習,希望我們這些學生能夠多接觸一些真實的案例,從而寫出真正具有感情和靈魂的論文。同時對于那個群體能有更深更透徹的了解。

我的學長——同時也是我童年的青梅竹馬的夥伴艾爾敏現在在城市的最南邊的療養院擔任醫師,他告訴我,他們那裏或許能夠給我一個崗位,讓我近距離的去接觸那些人。

于是在考試結束後的第三周,同時也是立夏剛過的那個晴朗的周三,我去了那家療養院。

然後我碰到了他。

利威爾。

他的名字。

艾爾敏說他是這個療養院裏最奇怪的病患。他的所有病例病理證明以及治療完全由專人負責,其他任何一個醫生和護士都沒有資格獲知他的情況。他獨自一人居住在療養院的最上層,那層樓只有他一個病人。甚至是艾爾敏也沒有資格過問那個人的病情,他唯一能夠遇見他的機會就是他每天下午的散步時間。

但是,來這裏這麽久,他從來沒有和他說過話,也從來沒有見過他和誰交流過。同樣的,也沒有誰會去過問他,包括這裏的所有看護和醫師,他們也都像是不知道他是病人一樣的忽略他。

這樣奇怪的特性讓人忍不住去好奇真相。

尤其是在艾爾敏這樣在療養院呆了這麽久的人也不知道的情況下。

我決定去找這家療養院的院長——埃爾文·史密斯先生,請求他允許我去那個人身邊進行我的實習。

只是和埃爾文先生的幾次交涉下來也并沒有獲得太好的結果。他只允許我一周來一次,并且真正決定是否接受我的那個人是利威爾自己,他會尊重他的意見。

我擔心了起來。

可是沒想到最後的結果令人高興。利威爾允許我來做一周一次的實習。時間由我自己确定,但必須是定時的。

那個時候我想起了那個周三和煦的風和陽光,以及他挺拔卻單薄的背影。

我決定每周三去看他。

【2】

利威爾……不,在這裏需要加上“先生”二字。因為見過他之後我才知道,眼前這個看起來瘦小的男人其實要比我大十歲。是我名副其實的長輩。雖然從他的臉上我根本看不出他已經是個中年人了。

第一天見面的時候,他在療養院頂層的病房裏。

那間病房和樓下的病房沒什麽不同。淡藍色的牆紙,白色的床褥,冷冰冰的顏色和氣氛。絲毫沒有因為他是特殊的病患而有什麽特殊之處。

他坐在床邊,病服的衣袖挽起到手肘,露出蒼白的小臂和修長漂亮的手指。在他手臂的正面,也有一條長長的傷痕從手臂中間延伸到手背上。他很冷漠,面無表情的用那雙同樣冷冰冰的灰藍色眼睛從我打開門後一直盯着我,沒有任何情緒和含義卻固執霸道的眼神令人頭皮發麻。

從進門到走上前的那幾步我走的萬分艱難,因為我必須努力去克制那份想要在他目光下奪路而逃的沖動。

“早安……利威爾……先生。我是希甘希納大學的艾倫·耶格爾,醫學系心理科的實習生……”

他冷眼看着我斷斷續續的自我介紹。

“額……埃爾文先生說……他說您已經同意我一周一次來這裏參與您療養期間的心理輔導。”我用最快的語速說完自己的來意,遲一秒鐘我都覺得自己會失去勇氣。

說完之後他并沒有立刻回答我,所以我們只能尴尬的——或許是我一個人尴尬的和他面對面站着,大眼瞪小眼的冷場。

過了有一分鐘以後,他終于從我身上收回了那令人畏懼的視線,目光順着偏開的頭顱落在了一邊。

“艾倫。耶格爾。”他很慢很慢的叫出了我的名字。低沉而微微嘶啞的聲線是中年人獨有的沉穩的韻律。

“是……是我。”我愣了一下飛快的回答道。不知道什麽原因,他念出我名字的語氣令我不由自主的出神,思緒仿佛一下子被他拉到了那低沉的不知名的陰暗的世界之中去了。

他面對着窗口外面的陽光閉了下眼睛。他的眼眶周圍有清晰的灰色陰影,因為蒼白膚色的襯托顯得格外清楚。或許他休息的不太好。

他看起來不太想說話。我又站了兩分鐘。

第三分鐘的時候,他像是突然想起這個病房不止他一個人,睜開了眼睛。

“你去外面了嗎?”他的問題沒頭沒尾的。

“……什麽?”我露出茫然的表情。

他慢慢地轉過頭來,依然沒有什麽表情,但是眼神卻變了。我說不上來那是一種什麽變化,但是那樣的變化令人感到恐懼。如果剛才還是冰冷,那麽現在呢,或許算得上是炙熱嗎?可是這樣的炙熱卻讓人感到身上一寒。

他的眼底帶着一種像是迫切的、執着的、并且沉重的感情看着我,對我說道:

“我說,你去外面了嗎?”

我張了張嘴,沒有發出聲音。我該怎麽回答他呢,是是還是否呢?這個奇怪的問題有什麽意義嗎?我完全看不出他想要獲得怎樣的答案。

可是他一直在用那樣的眼神看着我,好像不得到回答就不罷休一樣。

我只能不安的試探着回答了一下:

“恩……去了……?”

那個時候他眼中如同城牆般堅不可摧的情緒瞬間化為了粉末坍塌的一幹二淨。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純淨而放松的色彩,如同海水般成片的覆蓋而上。

我看到他放在床單上的手指松開,擺出随意的姿态,眉眼間也流露出一種輕松的神色。

而我剛才根本沒有發現他竟然是如此的緊張。

是我的大意,還是他太會僞裝了呢……?

他像是突然放松後倦意襲上一般略感疲倦的靠在了床頭,這突然變化的姿态令我有些措手不及,但是我回過神還是上前扶了扶他的靠枕。

他睜開了一只眼睛看着我。

我有些緊張:“那個……您累了嗎?需要睡一下嗎?”

他看了我一會兒,點了點頭,然後站了起來。

我需要給他鋪床嗎?——看他的樣子,應該是。

我把被子鋪開,然後放平了枕頭,他就站在床尾安靜的看着我。蒼白的膚色和淡顏色的病服映襯出更加虛弱的色彩,與之形成強烈對比的是他深色的頭發和眼睛,包括那兩個黑眼圈。

對啊,他是個病人。我仿佛那一刻才記起來。

我鋪好了床,他立刻上前躺了下去,自然而然的舉動令我有些瞠目。但是看着他盯着我微微皺眉的樣子,我又立刻自覺的幫他把被子蓋到了脖子。他這才滿意的放松的閉上了眼。

但是兩秒之後他突然又睜開了眼睛,突然出現的壓迫感十足的視線抓住了我,讓我起身的動作都變得僵硬起來。

“坐在旁邊。”他命令道。

我的身體比腦子更快也更聽話的在他的床邊坐下了。

他再度滿意的閉上了眼,不一會兒呼吸就變得平穩起來。

他睡着了。

而我,如同驚吓到又像是在極為不解的思考答案一般,聽話的在他的病床邊坐了一個下午,直到護士佩特拉小姐推開門輕聲告訴我我該離開的時候,他依然沒有醒來。

這就是我們第一次正式見面時的故事。

【3】

雖然上次被利威爾先生吓了一跳,但是我對他的興趣也越來越旺盛。埃爾文先生不允許我探知關于利威爾先生的病情,所以我并不知道他到底出了什麽問題。但是他身上的病态明顯到所有人都看得出來,所以我開始計劃在與他每周一次的會面中想辦法讓他告訴我他到底得了什麽病。

不過似乎很難。

但是與之相比我對那個人的好奇心已經能夠完勝對于困難和對于他萌生出來的那種怯意了。

我想知道他的一切。

我想知道他口中的“外面”是哪裏。

我想知道為什麽他的聲音和我夢中聽到的那個聲音一模一樣。

是啊,一模一樣。

又一個周三。

我到療養院的時候,在外面就看到利威爾先生坐在頂層房間的窗臺上,面無表情眼神漠然的看着遠處的天空。

不知道為什麽我不想用“發呆”來形容他此刻的舉動。我總覺得他在看什麽,亦或是在思考什麽。這是一種自然的令人感到驚奇的直覺,我總能在那個人的一舉一動中發現目的性,不管是他的一眨眼,一回眸,還是他睡着的樣子。

都深深地透露着一種,——寂靜的、冰冷的、等待的姿态。

不知道為什麽,我想起了冬眠的林蛙。

把自己冰凍起來,然後等到春天冰雪融化的時候再複活。

他是在等待吧。

他在等誰?

我從包裏拿出一幅畫給利威爾先生看。周二我去了一趟福利院,一個孩子送畫給我作為禮物。今天來這裏的時候,我鬼使神差的将這幅畫也帶來了。

“這是一個孩子送給我的。不知道為什麽,很想給利威爾先生看。”

那是一幅很簡單的彩筆畫,畫面的三分之二被塗成灰色,如同圍繞一圈厚重的牆壁。但是在灰色之間卻有一條彩色的線撕裂了那片灰色,然後彩色的部分一直蔓延到灰色的上方,就如同牆壁裂開之後,太陽的光芒滲透并且延伸開來一般。

利威爾先生看了那幅畫很久。他一如既往什麽都沒有說。

我有些坐立不安。不知道他是否喜歡這種小孩子的拙劣的畫技。

可是幾分鐘之後,我看到他伸出手拿起了那幅畫,在陽光下一遍一遍的看着,看着,看着……他灰藍色像雨中大海一樣的眼睛之中慢慢也有光芒滲透出來。

只是在我徹底看清那些光芒的時候,他突然閉上了眼睛。

“我很喜歡。”他說。

我有些驚喜的叫出聲來:“真的嗎,您真的喜歡?!”

“對。”他睜開眼睛看着我說,或許是在陽光下的原因,他臉上的表情似乎溫和了許多。

“我很喜歡。艾倫。”他輕聲說道。

如同幻覺一般,我似乎在他的那聲“艾倫”之中,聽到了溫柔。

那一刻我突然有種想要哭泣的沖動,事實上我的眼睛也飛快的變紅了。可是在我不停的眨眼之下,并沒有淚水湧上來。

“啊……啊……真是太好了……”我似乎比這幅畫真正的作者還要高興,明明利威爾先生稱贊的是畫并不是我,但是我真的感覺到喜悅不停的從我的心髒流淌出來,順着血液灌注全身,讓我感到非常溫暖。

“您喜歡真是……太好了……”

利威爾先生靜靜地看着我有些失态的樣子。過了幾分鐘,他又輕輕開口,重複我每次見他時他都會問的問題:

“你去外面了嗎?”

我愣了一下,然後立刻從善如流的微笑着回答:“是的,先生,我去了。”

然後他的神情就會變得非常滿意并且放松。

我将畫放在了桌子上站了起來幫他整理床鋪。因為到了這個時候,也就是利威爾先生要休息的時間了。

只是這次他閉眼前對我說道:“把畫留下。”

我想了想,将那幅畫貼在了他正對面的牆壁上。

每天起身就能夠看到它,這樣的話利威爾先生一定會一天都非常高興吧。

我由衷的希望他臉上那種溫和的表情能夠再多一些。

【4】

哪怕是在我和利威爾先生的關系逐漸好起來的時候,那個夢也始終沒有在我的睡眠中消失過哪怕一次。

“出去,你一定要出去。到外面去,你一定要到外面去……”

夢裏,利威爾先生的聲音這樣對我說道。

曾經,我對于這個夢沒有什麽感覺,即便是有也只是厭煩。但是在和利威爾先生相處的這段日子裏,我發現,就連夢裏這個從來沒變過的聲音,也似乎因為是利威爾先生的聲音而讓我不那麽煩躁了。

甚至以及或許是因為他的原因,從那個聲音裏我都能聽出一些不一樣的感情來。

似乎是溫柔的,似乎是無奈的,似乎是命令式強硬的,又似乎……

是臨別前不舍又悲傷的。

我開始不滿足于只在夢中聽見聲音。

我想看到。

我想看到黑暗中利威爾先生的臉。

我想知道他到底是在用怎樣的心情對我說這樣的話。

而他說完之後,又露出了怎樣的表情。

夏季的最後一個周三,我去療養院的時候,碰到了利威爾先生的負責醫師韓吉先生。

有着及肩長發戴着眼鏡的韓吉先生是個開朗活潑的人,這種強烈的對比讓我有些不敢相信他就是利威爾先生的醫師。

下意識覺得利威爾先生不會喜歡韓吉先生這樣性格的人。

事實也是這樣。當我和韓吉先生一起進到利威爾先生的房間的時候,他在看到韓吉先生的笑臉後臉上的表情立刻陰沉了起來。

雖然這麽說有些不夠意思,但是我對于能看到利威爾先生露出不同的表情,依然感到很開心。雖然他自己不太愉快。

“韓吉,出去。”沒有等任何一個人開口,利威爾先生先下了逐客令。

“不行。”韓吉先生笑眯眯地搖頭,然後大步跳到了利威爾先生旁邊,在他厭惡的表情下伸手摟住了他的肩膀。

“利威爾,這段時間聽說你過得不錯呀……”

利威爾先生嫌棄的将他的手臂拍掉,但是後者又立刻纏了了去。

“離我遠點。”他忍無可忍地說。

看着一臉無賴的韓吉先生和瀕臨爆發的利威爾先生,我還是上前拉開了韓吉先生。雖然知道他們兩個人一定很熟悉對方的脾氣,但是看到利威爾先生如此發怒我還是忍不住害怕了。

韓吉先生看起來健康得多,利威爾先生帶病在身應該不太占便宜……吧?

“你今天來幹什麽?”沒有了韓吉先生靠近利威爾先生的臉色很快恢複正常——面無表情——然後硬邦邦地問道。

“我來當然是給你看病啦。”韓吉先生有些不可思議地叫道。“難道你覺得我會請你吃飯嗎?那是不可能的!”

利威爾先生唇角一掀冷笑:“就不指望你。”

韓吉先生無所謂地聳肩。

似乎是覺得和他說話很無聊,利威爾先生興致缺缺的又把臉轉向了我。“艾倫。”

“啊,是!”我應道。

“陪我下樓走走。”說完他立刻站了起來朝門口走去。

韓吉先生比我反應還快的大叫着追了上去。“喂!利威爾,我們還沒做檢查!”

“讓你的檢查去死。”利威爾先生的聲音在門外傳來。“艾倫,你怎麽還不出來!”

我從呆滞中回神,小跑着出了門追上去。“對不起,利威爾先生!”

最後佩特拉小姐不知道用了什麽辦法将韓吉先生弄走了,留下我陪着利威爾先生在花園裏散步。

就像我第一次見他那樣,利威爾先生站起來的時候有着軍人一般凜然而挺拔的氣勢,哪怕是放松的散步看起來也有着閱兵一樣的鄭重和傲然。

他的頭發在陽光下呈現出金屬般的質感,蒼白的皮膚幾乎透明。挽到手肘露出小臂和手腕,手臂上的傷痕尤其明顯。

我在他背後盯着他看了好久,終于忍不住上前。“利威爾先生。”

“恩。”

“您手臂上的傷口……”

“啊。”他了然的應了一聲,擡起了手臂細細打量着那五條傷口。

我回去之後想了很久,始終想不通有什麽能造成那樣的傷口。或許利威爾先生願意幫我回答這個問題。

看着他的動作,我追問了起來:“您能告訴我,這是怎麽弄出來的傷口嗎?……冒然詢問有些失禮了,但是我真的很好奇。”

他擡頭看了我一眼,又去低頭看那傷口。

過了一會兒,他放下手,表情淡淡地繼續往前走去。

“被人抓傷的而已。”

我盯着他垂在身邊的手臂,始終無法想到怎樣才能造成這樣的抓傷。再看利威爾先生,他已經走到了我幾米外的地方,正順着小路的方向往前看。

我追上去順着他的目光看去,發現是療養院花園設立的圍牆。

利威爾先生盯着那灰白的圍牆看了許久之後,他突然轉過頭看着我說道:“你該回去了。”

我愣住了。

他從來沒有開口趕過我。

但是他現在正面對着我明确的告訴我:“你該回去了。”

我一時間不知該作何反應。

他看着我,皺了下眉頭,灰藍色的眼睛如同蒙了霧氣的海岸,突然就變得茫然不清。

然後我聽到他說:

“出去,再也不要回來。”

【5】

回去之後我病倒了。

向導師告了假,暫時中斷了實習的事情,我在家裏昏昏沉沉睡了兩天。

這兩天裏,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裏,有我,有利威爾先生。

夢裏的我和利威爾先生都是軍人。只是和現在的軍人不同,我們的職責是守衛被城牆牢牢包圍和保護的城池,共同抵禦來自城牆之外世界裏的巨大的食人巨人。

利威爾先生是我的長官,我叫他:兵長。

可是這個夢并沒有直接告訴我,為什麽我也是一個巨人。

我是一個能變成巨人的軍人。我是利威爾先生的士兵。

那應該是一場決定性的戰役,決定人類最終命運的戰役。

我、利威爾先生,還有其他無數士兵都參加了這場可怕的戰役,其中甚至包括埃爾文先生、韓吉先生和佩特拉小姐。無數鮮血飛濺,無數屍體堆積在城市和原野之上,巨人死後就消失餘留下骨骸,所以所有的屍體都是人類的。

可是最終的結果依然是人類的勝利。

我們勝利了。幸存的軍人士兵們站在城牆上,面對着遠方的夕陽大聲的哭泣,或者瘋狂的大笑來發洩心中強烈的無法承載的各種感情。

城中的人來到城牆上,對我們說,國王會接見和一一嘉獎我們這些幸存的,為人類的勝利作出巨大貢獻的軍人們。

人們拖着疲憊而傷痕累累的身體走下城牆,我和利威爾兵長走在最後。我跟在他的身後,看他瘦小的背影被遠方的夕陽的光芒拉扯的無限高大起來。

當最後一個外人下去的時候,面前的兵長突然停下腳步,回過頭來。

我也不覺停了下來。

“兵長?”

兵長灰藍色的眼睛看着我。那個時候,沒有人見過大海,但是,他們都說,海的顏色就是藍色的。

那麽兵長灰藍色眼睛又是怎樣的海呢?

“艾倫。”利威爾兵長叫道。

“是!”我下意識站直了身體。

“卸下立體機動裝置,我帶你下去。”他說道。

我疑惑:“為什麽……兵長?”

兵長面無表情的看着我。“你看起來快昏倒了,我怕你一會兒會飛的撞到牆上去。”

我尴尬的笑了起來。确實,經歷巨人化并且和巨人們肉搏了這麽久,我現在真的非常疲憊。

于是,我在兵長沒有什麽情緒的視線中卸下了我的立體機動裝置。

這個時候,兵長突然走上前來,越過我站在了城牆邊上,擡頭看向遠方落在地平線上的夕陽。

深紅色橙黃色溫暖的陽光照在他沾滿鮮血的披風上,給他全身都鍍上了一層純潔無暇的金光,深鐵灰色的頭發在光芒之中仿佛也在閃閃發亮。

我的心突然感到一陣觸動,不覺也上前和他并肩而立,一同去看那徐徐落下的夕陽。

“艾倫唷。”

“是,兵長。”

“我記得你曾說過,你想要去外面看看。”

“是的,兵長。”我忍不住微笑起來。“人類勝利之後,我們就可以到外面的世界去了。”從此之後,這個世界,這片天空,将再也沒有什麽能夠阻擋我們的腳步。

“艾倫。”

“是。”

“你沒有忘記你也是巨人吧。”

我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兵長的聲音古井無波,我什麽感情也聽不出來,他的每一個字都似乎沒有任何意義,只是單純的為了說話而發音。

可是那內容仍然讓我不僅瑟縮。

吞了吞口水,我的聲音低了下去。

“是的,兵長。”

“那你覺得人類勝利之後還會允許最後一個巨人存活在這個世界上嗎?”

那失去熱情的太陽終于也無法帶給我溫暖了,我覺得身上一陣陣的發冷。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兵長留下我和他兩人,并且讓我卸下立體機動裝置的意義。

壓抑着顫抖,我輕聲回答:“不會,兵長。”

兵長轉過了頭。我感覺到他的視線緩緩劃過我的臉。沒有殺意,沒有冷酷,同樣也沒有溫柔。

我忍不住去回看他。

那是一雙灰藍色的眼瞳,藍色是海的顏色,灰色是霧霾的顏色。

他的眼睛,是夜晚升騰起薄霧的深海,茫然不清。

我什麽都看不到。

“艾倫唷,”兵長看着我輕聲喚道,“你還想看外面的世界嗎?”

我愣愣的看着他,那雙深沉的眼睛注視着我,我無法撒謊。

“……想。”

他突然笑了。

兵長很少笑,很少笑的這樣溫柔。

他溫柔地對我笑了。

我卻感到了越來越多的恐懼在靠近。

“艾倫唷,去吧。”

“離開,到外面去。如果是你的話,一定可以。”

他輕輕地對我說着,然後突然伸出手将我從城牆上推了下去。

但是在我墜落的那一刻,他忽然又抓住了我。

那一刻我猛地從呆滞中回過神來,下意識伸出手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臂,擡起頭驚愕的看着他。

“兵長!……”

您要……做什麽?

“出去,你一定要出去。”兵長跪在城牆上對我說。

“到外面去,你一定要到外面去。”

“去看外面的世界。到外面去,到你想去的地方去。”他微微笑了起來,随風飄蕩的深鐵灰色碎發下,灰藍色的眼眸如同夜晚翻湧着波浪的海。

“如果有一天,我在外面遇見你,你就把你看到的,一一都講給我聽。”

“這是命令。——士兵艾倫·耶格爾!”他溫柔的語調下一刻突然變成嚴肅的低喝聲。

“是!長官!”真奇怪啊……那個時候,眼淚都已經占滿眼眶的我,都已經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的我,竟然依然乖乖的按照以往的樣子,大聲的回應了我的長官——我的兵長。

透過淚眼我看到的那個男人,他握着我的手。這是最後一次了。一想到這裏,我就忍不住恐懼的抓緊他的手臂。我不怕墜落,我只是害怕墜落之後我将再也無法抓住這雙手。

所以在這有限的時間裏,我一定要用力的抓住他,把他的溫度,他的觸感,深深地刻在掌心裏。

“艾倫·耶格爾,我命令你——”兵長的聲音在我耳邊伴随着風的呼嘯聲響起。

“出去,再也不要回來。”

然後他放開了我的手。

當他放開了我的手,哪怕我再用力的抓住他,也不能再抓住他。

我的指甲劃過他的手臂,指縫裏滿是他的血肉,我的手指從他的手臂上滑落,身體的重量帶着地面的重力将我拉扯向下,兵長的臉在我的視線之中越來越遠。

“兵長……”

——是的。我,已和您約定。

等到下一次見面,一定要把外面的世界,一一講給你聽……

【6】

又一個周三。

我抱着一大本的剪貼畫來到了療養院。

在進門前,我下意識的擡頭去看頂層的那扇窗,以往都一直打開着的那扇窗,今天卻緊緊地閉合住了。

雙臂下意識将剪貼畫緊緊地摟在了胸前。

仿佛不這樣做,就會墜落一樣。

在頂層的走廊裏,我看到了埃爾文先生、韓吉先生和佩特拉小姐。他們站在利威爾先生的房門口,似乎是在等我。

“早安……埃爾文先生,韓吉先生,佩特拉小姐……”他們的樣子,讓我感到了一陣不安,前進的腳步下意識慢了下來,并且隐隐有了倒退的意思。

佩特拉小姐小跑着上前拉住了我的手。她的眼圈有些紅,臉上卻依然帶着溫柔的笑容。

“早安,艾倫。”

我愣愣地看着他們,在他們沉默的表情之中,似乎帶着什麽令人不敢去探求的東西。

那種想要轉身逃跑的沖動再一次在我的四肢之中蠢蠢欲動。

佩特拉小姐好像感受到了我的不安,抓着我手臂的手越發用力起來。

韓吉先生和埃爾文先生這個時候緩緩走了過來。

“艾倫……”他們面上帶着猶豫。

“是,你們有什麽事情嗎?”我茫然地問。這種茫然與曾經的任何一種都不一樣,令我感到了疼痛。

韓吉先生看着我苦笑了一下。“艾倫唷……你今天來打算做什麽?”

做什麽……我舉起了手中的剪貼畫冊。“我昨天在福利院,和孩子們做了這本剪貼畫冊,今天想帶給利威爾先生看一看……”

韓吉先生聽到之後臉上的苦澀意味更重了。

“對不起呢……艾倫。今天……你不能去見利威爾了。”

那一刻好像有什麽卡住了我的脖子,讓我恐懼的動彈不得。

“為……為什麽?”

埃爾文先生上前拍了拍我的肩膀,溫柔卻憂郁地說:“艾倫,對不起,利威爾的病情突然加重了,如果你沒有……對不起,我們今天不能讓你去看他了。”

他的話語之中似乎略過了什麽。但是我卻覺得我知道他略過了什麽。

猛地退後一步閃開了他的手,我抱緊了懷裏的畫冊。

“對不起……埃爾文先生……韓吉先生……佩特拉小姐……我今天必須……必須見到利威爾先生……”我的聲音開始顫抖。“利威爾先生他……他一直……在等我……我必須……必須……”

我無法再解釋下去了。

從夢中積累到現在的眼淚已經無法再被控制,它們一顆顆的落在我的畫冊上,啪嗒啪嗒的聲音就像雨滴從天空墜落進泥土裏。

那也是我落在外面土地上的淚水吧。

埃爾文先生看着我愣了一下,然後突然露出了一點淡淡的微笑。

然後他拉着韓吉先生和佩特拉小姐讓開了道路。

“當然了……艾倫……你應該去見他的。他一直在等你……”

我一邊點頭一邊用袖子淩亂的擦着眼淚,然後沖他們露出了一個笑容,轉頭抱着我的畫冊沖進了房間。

啊啊,利威爾先生,對不起。

我來遲了。

希望您還在等我,因為我這就把我所看到的外面的一切……

都講給你聽……

利威爾先生睡着了。淡藍色和白色房間裏,床頭邊新增了一架呼吸機,導管連通的面罩就罩在利威爾先生的臉上。機器中冰冷的傳來有節奏的聲響,伴随着利威爾先生的呼吸,慢慢的畫出起伏的線條。他的臉色還是這麽蒼白,黑眼圈深的明顯,冷漠的顏色籠罩着他,就如同被冰雪包裹着入眠的林蛙。

他在睡。就像每一次我走的時候的那個樣子,好像一直帶着寂靜的、冰冷的、等待的姿态。

我蹑手蹑腳的走到床邊輕輕地坐下來,把畫冊放在腿上,翻開。

昨天,我和福利院的孩子們一起做了這個畫冊。我們一起剪下報紙和雜志上的圖片,還有描寫它們的優美文字,貼在紙上,用了整整一天,做了這樣的畫冊。之前曾經送我畫又被我轉送給利威爾先生的那個孩子,還和他的其他同伴們一起在畫冊上畫了很多漂亮的畫。因為我告訴他們有一個叔叔非常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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