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利艾利】(2)
是這麽沒有長進啊,你。”利威爾放下包走到客廳撿起地上的紙袋放到桌子上,擡頭的時候對上男孩兒的眼睛低聲說道。
艾倫往沙發裏面縮了縮。
利威爾看着他的動作笑了笑。“今天怎麽知道躲我了。”
“總覺得大叔你……笑的好可怕啊。”艾倫抓着沙發靠枕說道。
利威爾往他旁邊一坐,眼睛盯着電視屏幕上血肉模糊的場景,突然開口:“艾倫。”
“恩……恩?”艾倫不解的看着他。
利威爾的側臉顯得很平靜,同樣是面無表情,但是卻并沒有像以往那樣的令人心生畏懼想要遠離,那只是很平靜地臉,平靜地似乎連整個喧鬧不已的房間都變得沉默下來了。
“你,為什麽要來呢?”利威爾突然低低地問。
“你說什麽?”艾倫離他有點遠,一時間沒有聽清他放低的聲音。他松開抱枕朝着他爬過來,坐在他旁邊,側過頭看他。“你剛才說什麽,利威爾先生?”
利威爾看了他一眼,淡笑着搖了搖頭。“沒事。”
男孩兒的眉頭打了個結。“真陰險,利威爾先生。”
利威爾沒說話,擡起手輕輕地撥獿弄了一下男孩兒散碎的劉海。“你來這兒已經三天了。”
艾倫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什麽叫“來這兒”,他不是一直都在這裏嗎?
利威爾看着他亮晶晶的眸子,突然露出了一個悲傷的表情——雖然他還是在笑。
“雖然我也很舍不得你。”
艾倫驚愕的瞪大了眼睛,他張開嘴想說些什麽,卻發現自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利威爾的手掌輕撫過男孩兒光滑冰涼的臉蛋兒,他微微朝着他仰着頭,眼睛又大又亮——瞳孔深處卻是一片灰暗的虛無。他的眼窩周圍泛着冰冷的僵青色,在燈光照耀下看起來鬼氣森森。
利威爾低下頭輕輕地吻了吻他毫無溫度的嘴角。
“如果有一天你也像這三天一樣的回去了,那能不能帶句話給過去的——五年前的我——利威爾——呢?”
“你要告訴他,你就說——”
“‘你,喜歡艾倫——’”
“‘千萬不要,再說謊了——’”
【B】
已經是淩晨兩點。
住在樓上的那個熊孩子還沒回來。
利威爾有些煩躁的在客廳裏踱着步子。時不時的擡頭看一眼牆上的挂鐘。
是淩晨兩點,現在又過去了一分鐘,兩點零一分。
還沒回來。
他等不住了。
一手抓起搭在沙發上的外衣,一手抄起手機,飛快的按了幾個鍵。
“喂,基爾希斯坦!”
【啊?……啊啊啊天殺的又是你啊警局的暴力大叔!】
“少廢話,艾倫在不在你那裏?”
【開玩笑啊你!你給他定的十點門禁好嗎!現在都淩晨兩點了他還呆在我這裏幹嘛!等你揍嗎!】
“……”
【……喂,不是吧,耶格爾大少現在還沒回家?】
“要是回家了我會給你打電話?”說話間他已經走出了家門,走到門口招了一輛出租車。
“去‘Titan’。”他報了那個家夥最喜歡去的酒吧的名字。
出租車駛出小區,利威爾看基爾希斯坦那裏沒有自己想要的消息,也不管他還在那邊碎碎念什麽,直接挂斷了電話。
“煩死了。”利威爾青着臉盯着窗外不斷閃過的街燈,咬牙切齒地低語,“如果讓我抓獿住你看我怎麽把你揍趴下,小鬼……”
“家裏的孩子又晚歸啦?”出租車司機聽到他的話忍不住笑着搭話道。“現在的小孩就是這樣,管不住啦。你越不讓他幹嘛他越要和你對着幹。”
“之前都表現的很好了。”利威爾壓抑着怒氣說道。“還以為他是真的改進了,沒想到……”
“別生氣啦,小孩子嘛,長大了就明白大人是在為他好啦。”
“嗯……”利威爾閉上眼靠在了靠背上,窗外的夜景一片片的向後飛馳而去。
并沒有太久,車子在“Titan”的門前停了下來。
利威爾付了車費走下來,仰頭看了眼“Titan”霓虹閃爍的招牌。他正要進門,手機卻突然響了起來。
“喂?”利威爾心情不爽,也沒注意那是誰的手機號直接接了起來。
“……利威爾……大叔?……”電話那邊沉默了幾秒,然後傳來少年低低的有些嘶啞的聲音。
利威爾的眉頭狠狠地皺起。“艾倫?!這麽晚了你跑到哪裏去了——”“大叔——”少年突然打斷了他。
利威爾不爽地回答:“幹嘛?”
少年的聲音裏似乎帶上了一點奇怪的笑意。
“大叔——你——喜歡我嗎?”
利威爾愣了一下。突如其來的問題讓他的腦袋懵了一下,回過神來有些惱羞成怒的低吼了一句:“大半夜不回家你就問我這種事?”
“回答我嘛!”少年催促着,電話那頭傳來他有些急促的呼吸聲。“我很喜歡你,利威爾,你喜歡我嗎——”
那有些迫切的問話讓利威爾的心快速的跳動起來。他本來想說點更好的話的,但是一想到現在是淩晨兩點多,那個小鬼還不知道是在哪裏和他的夥伴們喝酒喝到發瘋,才給他打了這麽一個玩鬧意義多于實際意義的電話——酒後壯膽才不再他的考慮範圍內——他心裏的那點柔軟就全沒了。
“誰會喜歡你!”他故意用嫌棄的口氣說到。“像你這種麻煩的小鬼我最讨厭了——”如果你現在乖乖出現在我面前,和我回家的話,我喜歡你一下,也不是不可以——“……唉。”剩餘的話還沒有講出來,那邊的少年已經用有些失望的氣音打斷了他。“竟然……”他似乎還想說什麽,但是電話被挂斷了。
利威爾放下電話,有些茫然地看着“通話終了”的顯示屏,還有些回不過神。
怎麽,話還沒說完就挂了?
或許是玩游戲被別人搶了電話吧。利威爾想着,然後換上一副嚴肅的表情沖進了“Titan”。
“真可惜。”
有人搶走了他手裏的電話。
“你也真是可憐,竟然沒有一個人來救你。”他面露嘲諷的看着坐在地上的少年,少年低着頭,棕色的頭發在昏暗的燈泡下散發出柔軟的光亮。
“我們之前怎麽說的來着?”搶走他電話的男人說道。“如果你找不到人來救你的話,就——”“不是的。”少年突然擡起了頭,他臉上沒有任何一絲失望難過的表情,他甚至還微笑着,明亮的大眼睛裏閃動着奪目的光彩。“我知道利威爾先生在說謊,他其實也喜歡我的——”
男人看着他笑出來,然後舉起了手裏的手機。“那你要再打電話給他試試嗎?”
少年盯着他手裏的手機然後抽空看了他一眼。“你還會給我機會嗎?”
“畢竟我的最終目的是錢,不是人命。”男人笑着說。“反正不管你找沒找的到人,你在我手上,就要掏錢。”
少年微微點了下頭,男人把電話扔給了他。
他再度按下那個熟記于心的號碼,但是這次,等了很久,都沒有人接聽。
他不甘心的再度重撥過去,又一次,再一次……
無人接聽。
絕望的表情終于在他的臉上浮現了出來。
利威爾還在“Titan”裏尋找艾倫的蹤跡。午夜正是這種夜店熱鬧的時候,裏面到處都是人,擠得密密麻麻,炫動的燈光裏和勁爆的音樂聲中人們放縱的搖擺身體,勾肩搭背,開懷暢飲,宣洩獿欲獿望。利威爾艱難的撥開人群給自己找出一條路來,他先在舞池裏轉了兩圈,不過音樂聲太大了,他喊叫艾倫的聲音連離他最近的人都聽不到,他最後只能放棄,去吧臺詢問侍應生。
“耶格爾少爺?他今天沒來呀。”一個和艾倫很熟悉的酒吧侍應生聽完他的話之後搖了搖頭。
“他沒來?”利威爾不敢相信。
“恩,我能保證,他今天真的沒來。”
利威爾趴在吧臺上沉默了一會兒,沖他點點頭,走出了“Titan”。
他不在這裏,那他會去哪裏呢?他剛剛明明還和他打電話,雖然他以為他就在“Titian”所以沒有問他在哪……
利威爾覺得自己的大腦有些暈眩,或許是剛才在那種烏煙瘴氣的地方呆的太久的緣故吧。
他走到路口靠着電線杆一邊吹風一邊低頭翻找通訊錄,想看看還有誰那裏是艾倫可能去的。他對艾倫的朋友認識的不多,除了最常見的那幾個就沒了。而且也沒有特地存他們的電話和地址,現在竟然是想找也找不到了……
他想了想決定先回去。
或許那孩子已經回家了呢?
如果是那樣的話最好,雖然他很生氣他大晚上的夜不歸宿,但是只要他回來了,一切就都好說……
想到這裏,他擡手招來一輛等在酒吧門口的出租車,坐了上去。
坐進車裏,他有些疲憊的閉上眼睛靠在了椅背上。
如果他回去的時候那個小鬼已經回家了,他非揍他一頓不可……
雖然他到家的時候那個熊孩子一定又是裝模作樣的蹲在玄關一副“我錯了你打我吧我不反抗”的樣子,但是如果他真的要動手的話,他一定又是第一時間跳起來抱住他的腰擡起頭用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默默地盯着他看,直到把他看到下不了手,然後再恢複本性一臉嘚瑟地一邊吹口哨一邊大笑着跑開。
那樣一個讓人不省心的小鬼,到處惹麻煩的熊孩子,他難道不知道他最讨厭的就是這樣的小孩兒了?如果沒有什麽特殊的原因的話,他又怎麽可能,給予他這樣的寬容,竟然還問他喜不喜歡他……
這……還用問嗎……
【A】
他消失了。
在說完一切之後,他如同一陣風一樣地消散了。
還沒有來的急再說句什麽,甚至還沒有做出下一個動作,就離開了。
他本來也就不屬于這裏。
利威爾靜靜地坐在沙發上,面對着還沒有打掃幹淨的房屋,靜靜地看着正對面電視屏幕裏的景象。
電影已經放映結束了,藍色的靜止屏幕占據着視線,和他一起沉默着,沒有關閉的音箱發出滋滋啦啦的電流聲。
最後利威爾站起身,他沒有管亂七八糟的客廳,徑直走進卧室,脫掉外衣拿着睡衣走進了浴獿室。
放滿一缸熱水,把自己泡進去,水霧飛快的在浴獿室裏彙聚,實現很快就變得模糊不清起來。
利威爾靠在浴缸邊上,好像又一次陷入了半夢半醒的狀态。
那是距今五年前的事情了。
竟然已經過去了五年。
那個被他評價為“史上最熊孩子”的艾倫·耶格爾也已經離開人世五年了。
那個晚上他徹夜未歸,他找了他一整夜,本以為那只是一次偶爾的孩子調皮夜不歸宿而已,他卻失蹤了三天。
第四天的時候,他接到警局的電話,去認領一具屍體。
那個和他處處作對甚至搬來和他一起住就是為了找他不愉快的耶格爾大少爺,那個滿口花花整天調戲這個挑釁那個最後被他揍趴在地的熊孩子艾倫,已經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躺在一個狹小的房間裏,等待他的認領。
他死于槍擊,全身中槍數處,致命的一槍在胸口,子彈剛好洞穿了他的心髒。
那個整天嚷嚷着:“利威爾先生我對你是真愛不信我讓你看我的心”的男孩兒還是沒把心髒獻給他,而是被一顆充滿惡意的子彈搶走了。
艾倫死後,他的家恢複了平靜。
他不用擔心有人大半夜的鑽到他的床上來和他搶被子,不用擔心有人強迫他吃難吃的海鮮,不用擔心有人在他上班的時候把他的客廳搞的一團亂,也不用擔心有人會動不動就惹他生氣……
他在家睜着眼躺了兩天,兩天之後起身若無其事的整理房間,換洗衣服,上班。
而後他辭了職。重新找了一份安穩的公司白領的工作,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當起了普通的上班族。
他依然整理着兩個人的房間,做着兩人份的家務,準備兩個人的飯菜,有時候一走神還會多出來——熊孩子真是喜歡海鮮,每次說自己吃飽了真的吃不下了就還能再來一碗。
他整理他的房間,清潔,擦洗,每天通風換氣,給他起居室的那個徒有其名的花瓶裏放他的生日花——那種小的跟路邊草叢裏野草開出來的花一樣的小碎花,他很喜歡,說和自己很像。不用別人管,也能開出一大片。他為此無數次那這個事情來嘲笑他,因為他壓根就是個生活白獿癡,不會給垃獿圾分類,不會疊衣服,甚至不知道內衣外衣要分開洗,黑白衣服要分開放……那些都是他在做的,做了很久,現在也依然。
艾倫的葬禮他一手操辦,來的人只有他的那些被他稱之為“狐朋狗友”的夥伴們。他不是個惹人喜歡的好孩子,周邊的居民視他為魔頭,不許家裏的孩子和他打交道。所以他就只有那些朋友,還有他。
葬禮那天他的朋友們一個一個在艾倫的墓碑前哭的跟個孩子一樣,別人拉都拉不走。平時最跟艾倫同仇敵忾将他視為第一仇人和情敵——他認為他的出現讓艾倫都不喜歡和他出去玩了——的讓·基爾希斯坦甚至還膽大包天的給了他一拳。
那個時候他哭着說:“你才是兇手,是你害死了他,如果沒有你,他本來可以活的很自獿由”。
他沒還手,也不說話。
沒錯,是他害死了艾倫。如果他沒有多管閑事的去獿操心艾倫的事情,或許艾倫在別人眼裏還是那個無法無天的大少爺,有一幫跟班,揮金如土,但是沒有危險。因為他的出現,艾倫開始學着做一個乖孩子,他不再進出酒吧前呼後擁,不再天天和夥伴們在一起而是跟他在一起,他不再是那個沒心沒肺天大地大我最偉大的熊孩子,而是偷偷喜歡他還以為他不知道的自以為是的小男孩兒。
然後這個男孩兒,被他害死了。
後來他不止一次在想,如果當初他能在那個電話裏勇敢的回答他“對,我也喜歡你,怎麽了?”的話,是不是他就可以不用那麽絕望的想要靠自己的力量從綁匪那裏逃出來,結果被他們用槍射殺?反正即便是高額的贖金,也肯定是要用他自己的錢的,他不會有任何損失,或許還會收獲一個乖巧聽話的小男友。但是這一切都被他的謊言毀掉了。
是他毀掉了一切。
恍惚之間,利威爾好像看到他和艾倫一起坐在書房裏念書的情景。男孩兒不喜歡學習,他逼獿迫不來,只能命令他必須看一些書本來充實自己,不管什麽都好。
然後那天下午,他問了他一個問題。
“艾倫,你以後想做什麽?”
“做……做……”男孩兒的眼睛滴溜溜的轉了轉,無意間看到了窗外站在樹枝上的麻雀,然後嘿嘿笑着擡起手指了指。“我要做一只鳥!盡情翺翔天地間!用翅膀追尋自獿由!——自獿由地——自……”他說到一半正對上他半眯的眼睛,慢慢地不說話了。
“想當自獿由的小小鳥?”他翹獿起一邊嘴角給了他一個危險的笑容。“如果你要做自獿由的小鳥,我一定做個優秀的獵人,好好地調獿教一下你‘奔向自獿由地翅膀’。”
“嗷兇大叔你溫柔一點行不行!我還是個孩子!”
“對待熊孩子溫柔是沒有用的。”
“說不定我就在你的溫柔的感化下一心向善了呢!”
“你給你的定義是什麽等級的大惡人啊,還需要我感化之後放下屠刀成佛嗎?”他大笑了起來。
男孩兒沒再說下去,只是盯着他的笑臉看。
“看什麽呢?”他被他看得不自在,有些別扭得問。
男孩眯眼笑了起來。“利威爾先生笑起來很好看啊,大叔你要多笑笑嘛。”
他惱羞成怒地拿起一本書砸了過去。“你要是讓我省點心的話我就能笑出來了!”
男孩敏捷的躲過去,然後站在窗前沖他“嘿嘿”笑了一聲。
那個時候他雖然什麽都沒說,但是他卻好像是心有靈犀一般,從那雙眼睛裏感受到了那個孩子的感情。
“我會做個好孩子的,大叔以後,也多笑一笑吧……”
那些彙聚不散的潮獿濕的水汽凝聚在他的睫毛上,最後和他聚集在眼睛裏的水霧一同輕輕地掉落了下來。
利威爾睜開眼睛,蒼茫的白霧籠罩着浴獿室,他隐約看到浴獿室牆壁瓷磚上的圖案活了過來,化為了一大片張揚的翅膀的白色飛鳥呼哨着飛掠過他眼前。
而那之後,有着男孩兒頭發顏色羽毛,男孩兒瞳孔顏色眼睛的鳥兒在他面前輕輕地打了個轉,也融入到了那一片霧茫雪白之中。
他張了張口,想要喚回那孩子的聲音最終還是歸于沉寂,他的臉上悲傷地表情只浮現了一瞬間,又很快的消失了。利威爾揚起頭,凝視着那些聚散浮動的水霧,輕輕地笑了出來。
“只要看你笑着我就感到很幸福,所以,利威爾先生——”
“微笑吧。”
即便那過去已經無法被改變被挽回,即便未曾出口的告白永遠沒有辦法再傾訴再聆聽,但我們曾在一起經歷過的日子,即便是只能被放在回憶之中,可只要是懷抱着它們,在未來沒有你的那些日子裏,在黑暗中沒有你的那些日子裏,我也一定會依然,感到萬分的——幸福,和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