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好好的
橘紅色的朝霞一點點移入了車窗內,清晨的水鳥聚集在一起,叽叽呱呱地找水裏的蟲子吃,時而振翅飛起,在蘆葦叢上空盤旋幾個來回。
安清牧先醒了過來,看看身畔,桑桑裹在他的軍綠色毛毯裏,好好地安睡着。她的頭靠在安清牧胸前,柔軟的頭發垂落着。
安清牧的下巴抵着她的腦袋,輕輕地摩挲着,溫柔的觸感令他心裏情緒波動,忍不住悄悄伸出手,摟一摟她細弱的肩膀。
忽然聽到她長長一聲喘息,微微晃動了一下,安清牧閃電般縮回手,仍舊正襟危坐。
片刻之後,桑桑果然醒了過來,揉着眼睛,迷茫地望着車外一片好風景。
安清牧咳了一聲,“睡醒了嗎?那我還是送你回去吧。你一夜沒回,江家肯定又鬧翻天了—不過,你要是想讓我請你先吃早飯,也可以。我知道有一條小弄堂裏的小籠包很好吃。”
“我不想回去。”桑桑說。
“怎麽又……”安清牧不明白了,“昨晚不是勸過你了嗎,國母也沒有孩子啊。”
“可是老蔣有啊,其他女人給他生的。”桑桑說,“再說了,國母是什麽家世,我又算什麽,能和她比。”說着,她鼻子酸酸的,扭頭望着外面的河灘。
安清牧微嘆,“那該怎麽安頓你呢?還有,江家那邊怎麽交代呢?”
“就讓我留在這裏,自生自滅好了;江家早晚會有第二個第三個,一大堆少夫人的。”桑桑賭氣。
“不要這樣啊。”安清牧溫和地勸,“雖然我不待見江楚門那個假洋鬼子,可是我看得出,他對你是真心的。”
“那就看看他能真心到什麽時候好了。”桑桑扭着身體,“我不回去了,我寧願孤獨終老,也不要被逼着生孩子,然後變成殘花敗柳的中年婦女。”
“那你就跟我吧。”安清牧幹脆地說,“我帶你回我家,然後你登報聲明,和江楚門脫離非法同居關系。”說着他一踩油門,警車痛痛快快地從河灘上蹦起,朝市區開去了。
安清牧果然帶她回了自己的家:那幢坐落于一個老舊石庫門內的破爛小洋樓。
“沒睡夠就再睡會兒。”安清牧麻利地給她收拾了一下房間,然後火速下樓,給她買了一碗小馄饨和一屜小籠包。之後水沒喝一口,就說要去警局上班,急急地開車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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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桑也不客氣,把小馄饨和小籠包統統吃光,又喝了半壺茶水,之後一抹嘴,仰天一倒,躺在安清牧的床上,繼續呼呼大睡。天塌下來她也不管了。
安清牧的确先到警局報到了一下,但只待了五秒鐘不到,交代了一下日常的事務,之後就出來了。他從警局直奔江家別墅。
江家果然又大亂了。
昨晚宴席結束,三姨太得意忘形,只拉着自己的遠方外甥女給她的姨奶奶團介紹,仿佛她外甥女才是真正的少夫人似的,壓根沒想起來要和桑桑客套一下。
結果晚上楚門回來,發現桑桑不見了,以為桑桑又被人綁架了,頓時大吵大鬧起來。楚門非說是三姨太帶來的姨奶奶團裏,有不三不四的人把桑桑綁走了,三姨太差點背過氣去。
後來全別墅的人都出動要找桑桑去,門房才說看到少夫人自己一個人出去的,還說小全知道她去哪裏。于是楚門又盤問了小全半天,可憐的小全什麽都不知道,被氣頭上的楚門罵了一頓。
一群人吵吵嚷嚷,從別墅找到百樂門,又找回來,連拉過桑桑的黃包車夫都找來了,才确定桑桑是自己出去的。
楚門恨得一拳捶到桌子上,“為什麽一句話不留就走了?我才一個晚上不在她身邊,你們誰給她委屈受了?”
正在茫然無緒地胡思亂想,安清牧主動送上門來了。
楚門風風火火地趕到別墅門口,看到安清牧靠着車頭,好整以暇地等着。楚門走過去,劈頭就問,“你有桑桑的消息?進來說啊。”
安清牧搖搖頭,勾勾手指讓楚門和他上車談。
楚門不太耐煩,“先別談了,你開車帶我去找到桑桑再說。我們倆夫妻的事——”
安清牧打斷他,“既然是你們倆夫妻的事,為什麽讓外人插進來?”
“什麽外人?”楚門一愣。
“實話說吧,桑桑不願意回來。”安清牧說,“所以我也不願意就這麽容易地把她送回來。”
楚門氣得差點跳起來,“你敢拐帶良家婦女?”
“拐什麽帶,她自己從你家跑出來的。”安清牧翻了個白眼。
楚門一想,他說的沒錯,自己都沒弄清楚桑桑出走的原因,誣賴人家也不好。于是壓抑着火氣,“那你好歹先告訴我,她到底為什麽要離開吧。我真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我昨晚上回來就不見她了。”
“你都要納小妾生兒子了,你自己還什麽都不知道?”安清牧詫異地揚起了眉毛,把桑桑告訴他的三姨太如何折騰生日,如何借機把外甥女留下想離間他們夫妻感情的事都說給楚門聽了。最後說,“萬事的根源都在于男人的态度。你要是含糊暧昧,那我就真的把她帶走,來個痛快了斷。”
談話結束,安清牧望着楚門氣鼓鼓地回別墅去了,小全反而跟了過來,望着安清牧若有所思。
“她很好,不用挂念。”安清牧說,又問,“如果桑桑真的不回來了。你會跟誰,江大公子還是她?”
“桑桑。”小全毫不猶豫地回答。
“為什麽?”安清牧很奇怪,“桑桑如果離開江家,就什麽都不是了,她甚至不一定會雇得起你。”
“可她是我的夢想。”小全說。
“恐怕你無法實現這個夢想吧。”安清牧嗤笑。
“只要她好,我的夢想就實現了。”小全說,“那你又為什麽要到江家來給江公子報信呢?她離開江家難道不是讓你得償夙願了嗎?”
安清牧被噎住了。好一會兒,他才幽幽地說,“我并不想留一個魂不守舍的女人在我身邊。與其那樣,還不如讓她得到她想要的,一切都好。”說着,他發動了車子,揚長而去。
楚門一回到別墅就開始大鬧。
“我都說了我不納妾了,搞三搞四的幹嘛?她又不是我親媽,她有什麽資格管我娶什麽女人。別說我不娶,就算要娶,也不會要她的親戚,難道還嫌這些年她折騰的不夠嗎……”
三姨太聽着一番毫不客氣的數落,氣得嘴都歪了。卻自知理虧,躲在房間裏不敢出來,外甥女也沒機會介紹給楚門,跟她一起躲着不吭聲。
江勝彪聽了楚門的大吵大鬧,總算弄明白了桑桑出走的原因。
“兒子啊,爹也是為你好,男人三妻四妾這都正常,再說想多子多孫的——”
“爹我問你。”楚門打斷他的話,“你娶了三房太太,外面還搭着金露露,可你扪心自問,你心裏最愛的是誰?”
“這……”江勝彪撓撓頭,“年輕時風流,有多少女人都愛玩。可現在上了年紀了,還是越來越想念你媽。”
“爹,如果讓你現在選擇,只愛我媽一個,她也會開開心心健健康康陪着你到老。你願意嗎?”
江勝彪點了點頭,“咳,難得老來伴啊。當年真的對你媽不住。”
“爹,我不要別的女人。”楚門說,“有孩子沒孩子,其實又有多大差別。人一閉眼,有多少子孫,多少家産,還不是帶不走養不了。我只要桑桑,好好地陪着我。”
江勝彪長嘆,“随你吧。桑桑這孩子我也喜歡。不是她這個小福星,我還未必能活過來。至于江海幫,咳,将來找靠譜的弟子繼承也一樣。先把你媳婦勸回來吧。”
傍晚的時候,楚門跑到警察局,堵在安清牧的辦公桌前不肯走,非要他把桑桑交出來。
安清牧的預料很準确。若不是他估計準确,也不會跑到江家去報信。或許因為都是男人,對彼此的感情太敏感了。愛或者不愛,他一清二楚。既然楚門态度明确,他也不想再阻攔。于是開車帶着楚門去了他家,那裏桑桑正在忐忑不安地傻坐着。
她吃飽了睡飽了,卻忽然發覺心裏很空虛:她不知道她離開後,楚門會怎樣想怎樣做?楚門會找她嗎?會因為孩子真的納妾嗎?會因為她小心眼生氣嗎?
各種問題攪亂了她的神智,以至于她像個盼望家長下班來接送的孩子似的,端了個小板凳做門口,眼巴巴地望着外面。
當熟悉的身影一出現,她就像只雲雀,輕盈地飛身跳起,急急跑着小碎步,投入了他的懷中。
“楚門!”她緊緊抱住他,把頭塞到他懷裏,在他胸前使勁摩挲着,像只小狗。
楚門也緊緊抱住她,禁不住輕吻她的額頭,“乖,別再鬧脾氣了。我發誓,我這輩子絕對不會納妾,絕對不會娶第二個女人。別再不放心我了,好嗎?”
桑桑使勁點頭,“嗯嗯嗯”答應着。只不過分離一天,再見面卻親昵無比,一切小心思都在他的誓言裏化為烏有。
他們背後,安清牧轉過了身,仰望天空,看到有飛鳥掠過,不留痕跡。
不留痕跡,才是完美的。一切都好好的,難道不是他所希望的嗎?
因為有愛,所以容忍。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