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故人

等待的日子,總是漫長而又煎熬。不過覃牧秋不是一個會放任自己陷入煎熬中的人,他會想盡各種方法,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于是,沽州城在常寧軍到來之前的數天裏,幾乎被覃牧秋逛遍了。

趙清明任勞任怨,既沒有融入覃牧秋誇張外露的快樂,也沒有表現出絲毫的不耐煩。

“你很緊張,每一日都比前一日更緊張。”趙清明道。

“是麽?已經這麽明顯了?”覃牧秋問道。

趙清明默認,心裏卻曉得,自己說不定比對方更緊張,只是善于掩藏自己的情緒罷了。

這是兩人此行在沽州城,吃的最後一次馄饨。覃牧秋将碗裏的湯喝的幹幹淨淨,又叫了一碗,燙的龇牙咧嘴的再次喝了個底朝天,才心滿意足的看着趙清明付了賬。

兩人迎着夕陽,并肩而行。

常寧軍三日之前已經到了沽州城北,駐紮在離沽州城不足十裏之地。派去傳信的人昨日便帶回了消息,寧安王同意見王興一面,并允許對方帶護衛,不超過四人便可。

不愧是寧安王,這算給足了王興面子。

“明日,便是決定我命數的時候,此番或有兇險,你不必同我前去。但是,我應當是能全身而退的。”覃牧秋停下腳步,看着對方,道:“無雲說過,我們易容的樣子只能保一個月無恙,我會盡力讓你我在此之前,趕回中都。”

“送佛送到西,寧安王還不至于會害幾個護衛的性命,明日我們一同去。”趙清明道。

覃牧秋聳了聳肩,繼續往回走,心道,你不怕見到“我”難為情麽?給你個臺階,還不知道下。不過他沒想到,趙清明這幾日心心念念的便是想要去常寧軍,盼望能見一面那個人,哪怕只是遠遠的看一眼。

次日,兩人同另外兩個護衛一道,随王興一起出發,出城去了常寧軍的駐地。

覃牧秋記得,王興來常寧軍和談的那日,午時李謹招待了他們用飯。不過當時是何人相陪,他卻沒有留意。當時自己沒有相陪,那麽于允與自己平級,應當也不會相陪。

只要在王興談判完畢之前,趁機找到于允,想方設法将信息傳達給對方便可。只是,“自己”此時還活着,無法告訴對方自己的身份,否則定然會讓對方覺得自己是個妖孽。

到了常寧軍大營,覃牧秋還未下馬,便突然覺得有些恍惚。仿佛自己還是原來的紅楓營主帥,是李謹的副将,此刻自己騎着的馬還是紅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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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人,王爺已經在帥帳等候多時,請。”說話之人是于允,他的目光甚至都沒有在覃牧秋的身上停留,這讓覃牧秋有些失落。

幾人随着于允到了帥帳之前,于允引着王興進去了,四個護衛只能等在賬外。覃牧秋很想沖進去,告訴李謹自己是誰。可是,對方不會相信他,因為真正的“自己”此時活的好好的。

此時覃牧秋才開始覺得,自己将此事想的太過簡單了。縱然到了常寧軍,恐怕他也未必能見到想見的人,縱然見了,對方也未必肯聽他的話。不過,總要拼命試試。

“方才那人出來後,你留意他,我要尋機會同他單獨說話。”覃牧秋低聲在趙清明耳邊道。

有些心不在焉的趙清明聞言點了點頭。

覃牧秋尋思着找什麽樣的機會合适,可惜當時王興來軍中的細節,他都不記得,實在不知該找什麽時機。畢竟自己的身份現在是王興的護衛,也就是朝廷的人,與常寧軍的每一個将士都算得上是敵人。因此,他不可能獲得在常寧軍走動的機會。

正在他苦思冥想之際,于允從賬內出來了。眼看對方便要目不斜視的從身邊走過去,覃牧秋便要脫口而出叫對方的名字,此時趙清明突然開口道:“于将軍。”

于允停住腳步,轉身不解的看着趙清明,目光銳利。覃牧秋一愣,不知道接下來趙清明要說什麽。

“在下來沽州之前,受人所托,有一物要交予貴軍的另一位将軍,懇請您代為引薦。”趙清明道。

于允聞言臉色一變,手不自覺握緊了腰間的佩劍,盯着趙清明問道,“何人?”

“能否借一步說話。”趙清明道。

于允猶豫了片刻,便轉身匆匆帶路,趙清明見狀忙拉着覃牧秋跟上。覃牧秋起先還不解,随後便明白了趙清明的用意。

趙清明想必知道常寧軍的兩位副将,除了覃牧秋便是于允,因此他雖不識得于允,卻能判斷出于允的身份。當然,趙清明自然是沒什麽要轉交的,不過是尋個借口為覃牧秋找到說話的機會罷了。 又或者,趙清明就是想借機見一見那個人,七年未見,日子太長了。

于允帶着兩人到了一座營帳中,覃牧秋一愣,那竟是于允的軍帳。

“說吧。”于允冷聲道。

趙清明看了一眼覃牧秋,示意對方有話快說。覃牧秋看了一眼趙清明,遲遲不願開口,他沒想好怎麽當着趙清明的面說。

“別磨蹭。”于允道。

趙清明明白了覃牧秋的意思,對于允拱了拱手,起身退出了營帳。于允一愣,覃牧秋開口道:“于将軍,此事關乎覃牧秋将軍的性命,還請您務必謹記于心,切莫大意。”

于允眼神冷厲,走近覃牧秋,道:“你說。”

“數日後,若王爺率軍攻城,切莫讓覃将軍出戰。”覃牧秋道。

于允冷笑道,“守城的人想必也是這麽想的,紅楓營不出站,倒是省了他們不少麻煩。”

“我沒有同你開玩笑,你若不信,便等他替他收屍吧。”覃牧秋道。

于允目光一冷,伸手捏住覃牧秋的下巴,恨不得用眼神将對方生吞活剝了一般,道:“李逾那個短命鬼死了,他都不會死。”

覃牧秋望着于允的目光,想到那日對方抱着自己半副盔甲的樣子,眼眶不由一紅。于允見狀一晃神,便松了手,道:“誰差你來傳的話,若說不好,本将便砍了你。”

覃牧秋早想到對方會有此一問,答道:“羽林軍大将軍,趙清明。”

于允是知道趙清明此人的,于是聞言神色緩和了不少,剛欲再問,便有士兵來傳話,說覃将軍請他過去,有事相商。覃牧秋暗罵一聲,從來沒這麽恨過自己。此時于允并未将此話全然放在心上,若讓對方就這麽走了,這番功夫便白費了。

可是,覃牧秋了解自己,若是于允不過去,片刻之後覃牧秋便會過來,那豈不更麻煩。自己的魂魄見到另一個自己,會不會兩個人同時灰飛煙滅,還是會有別的麻煩?覃牧秋不敢冒這個險,絕對不能見到自己。

于是,他只能眼睜睜看着于允朝着覃牧秋的營帳走去。

“都說了麽?”趙清明問。

覃牧秋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然後一愣,不知該喜還是該憂,他看到于允快走到覃牧秋營帳的時候,又折返了回來。

“你同我一起去吧,當面說給他聽,我或許不信,可他未必不信。”于允道。覃牧秋見他的表情,心裏便涼了半截。于允臉上分明寫着,鬼才會信你的話。

“将軍若不信,我也沒法子。”覃牧秋有些心灰意冷的道,随即拱了拱手,轉身朝李謹的帥帳走去。趙清明看了一眼,随即跟上。于允聳了聳肩,也轉身而去。

還有誰能找呢?覃牧秋有些苦惱的想着。突然,他眼前一亮,開口叫道:“沿濟大師。”不遠處一個一身道袍的青年一臉不解的看着他,那人正是沿濟。

覃牧秋從前與沿濟不對付的很,他無拘無束慣了,最看不過沿濟一副公事公辦、循規蹈矩的樣子,只覺得此人無趣至極。更重要的是,此人的話在李謹那裏極為有分量,許多事李謹是不會約束他的,可是只要沿濟開口勸,李謹便會說,“牧秋,大師的話還是有些道理的。”

覃牧秋朝沿濟跑過去,旁邊有士兵欲阻攔他,沿濟揮手示意,對方才放行。趙清明原本想跟上,但想到對方不願讓自己知曉內情,于是最終還是走到李謹的帥帳前立着,沒有上前摻和。

“貧道認識你?”沿濟問道。

“大師通曉世間萬物,可能猜到我是誰?”覃牧秋問道。他剛認識沿濟的時候,便問過沿濟這個問題,結果自然是沿濟非常尴尬。

“若你只是想打趣貧道,那貧道便少陪了。”沿濟說罷便欲離開,覃牧秋又道:“大師或許不信,我是自明日而來。”

沿濟一愣,回過頭靜靜的盯着他不言語。沿濟是修道之人,對于鬼神之說,他至少不會覺得可笑。覃牧秋必須賭一把,成敗只能系于這個自己昔日最不喜歡的朋友了。

覃牧秋認真的道:“十一月十九,若天降大雪,你便知我所言非虛。若有那一日,請一定謹記,之後的那場戰事,莫要讓紅楓營主帥出戰,否則他必死,且屍骨無存,只餘殘甲。”

沿濟尚未開口,便聞一個聲音冷冷的道:“你口出此言,本當沒有命在,但我且留你命,那日若無大雪落地,便是你人頭落地。”覃牧秋聞言頓時僵在了原地。

那是寧安王李謹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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