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星隕

十一月十九,明日便是進攻沽州城的日子。

覃牧秋百爪撓心的等了近一日的功夫,也沒等到沿濟或李謹的影子。他暗暗的責怪自己,實在是先前想的太過不周全,才沒把握住機會,也不知沿濟或李謹心中能信上幾分。

今日已降大雪,若二人深信自己所言,為何遲遲不出現?

李謹的帥帳內,沿濟坐在炭爐旁,鎖着眉頭一言不發。寧安王則不斷在賬內來回走動,似是心中極為不安。

“王爺,明日便要出戰,若你心中疑慮難消,索性将攻城的日子再推遲些時日。”沿濟道。

“只怕夜長夢多。此番也不知為何,我心慌的厲害。”李謹道。

沿濟擡頭深深的望着寧安王,心中也頗為擔憂,這位素來天不怕地不怕,此時卻為了一個來歷不明之人的三言兩語,便失了分寸,實在是不合常理。

“為何不與覃将軍商量一二,此事既然事關他的安危,總不好瞞着他。”沿濟道。

李謹不耐煩的擺了擺手,道:“那位的手段你是知道的,說是沖着牧秋,實際上卻是為了對付我。這些年我不願讓牧秋知道,一是不想讓他徒增煩惱,二是……他向來不谙這些機關算盡之術,縱然知道了也不過是掀桌子罵娘罷了,一丁點也幫不上忙。”

沿濟挑了挑眉,道:“明日之事,王爺可有決斷?”

“既然探不清那邊的虛實,索性咱們也不讓那邊料到咱們的虛實。”李謹道,“我已同牧秋說了,明日讓紅楓營留守。我并未告訴他緣由,怕他追問。屆時我與于允佯裝攻城,到時候我尋個時機繞回來,若他們當真計劃襲擊紅楓營,我便與牧秋裏應外合。你跟在牧秋身邊,若當真有人襲營,你便同他說出我的安排,否則,便算了。”

“王爺如此安排,是信了那人的話?”沿濟道。

李謹道:“今年的雪比往年遲了近兩月才下,他一言便說中了日子,我不敢不信。可是若當真只是依他之言沒有後手,我又不大放心。如此安排,就算他是那位派來的,紅楓營也不會有大礙。”

沿濟點了點頭,道:“那火雷之事呢,王爺可信?”

“信與不信都沒什麽緊要。我所率主力若不在場,紅楓營又不出現,他們應當不會引燃火雷。我讓于允留心便是。”李謹道。

沿濟自李謹處出來之時,天已黑透,雪小了些,卻依舊沒有停。他踏着積雪,在營中徘徊了許久,最後停在了看押覃牧秋的那處帳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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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可有人來過?”沿濟向看守的士兵問道。

“不曾,只是此人頗為煩躁,一整日都嚷嚷着要去見先生和王爺。”士兵道。

沿濟點了點頭,正在猶豫要不要進去。此時覃牧秋卻突然探頭出來,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說着便要去拉沿濟的胳膊,沿濟就勢跟着覃牧秋進了營帳。

“你可真沉得住氣,王爺可決定了?”覃牧秋迫不及待的問道。

沿濟不慌不忙的坐下,打量着覃牧秋,似乎想從對方臉上看出個究竟,可那張臉除了着急和迫切,并沒有絲毫的算計和虛假。

“你不用說我也知道,王爺讓紅楓營留守,讓你看着覃将軍。不過,你自己應當知道,你根本看不住他。”覃牧秋道。

沿濟聞言有些驚訝,覃牧秋見對方神情,便道:“我同你說過我是來自明日之人,你當我是蒙你麽?”

“你意欲為何?”沿濟問道。

“救覃牧秋的性命,我第一次見面便同你說過了。”覃牧秋道。

“王爺已如你所言,着紅楓營留守,你該當放心才是。”沿濟道。

“可是你看不住他,到時候他若帶了紅楓營出戰,你能擋得住麽?”覃牧秋問道。他想起那日的經過,沿濟确時曾阻攔過自己,只是自己未放在心上,是以才枉自丢了性命。

“那依你之見,該當如何才算穩妥?”沿濟問道。

覃牧秋聞言有些語塞,他向來思慮都不夠周全,并非運籌帷幄之人,能想出的自然也都是些笨辦法,不然也不會見了于允又見了李謹都不能讓對方相信他。

如何才能穩妥,這可難倒了覃牧秋。

“将他打暈,或者給他下藥。”覃牧秋道。

“沽州城若攻下來,絕非一日之功,若是用這種法子,恐怕待城池攻破之時,覃将軍要被餓死了。”沿濟道。

“不會的,你只要讓他睡夠一日便可,往後便無所謂了。”覃牧秋道。他記得當日未及天黑李謹便回營了,雖受了傷,但性命無礙。想必只要“自己”白日裏不出戰,便可躲過一劫,至于往後如何,那便不是他能決定的了。

“當真好計謀。”沿濟帶了兩分笑意,起身道:“貧道自當盡力而為,若覃将軍躲過此劫,想必他定然會記得你這個天大的人情。”

“我可不稀罕他的人情。”覃牧秋心道,到時候這李逾的身體說不定會變成死屍。

沿濟聞言不欲再逗留,便告辭了。覃牧秋得到了沿濟的允諾,他心知對方是個君子,應人之事,從不食言,心裏的石頭便落了地。

雪漸漸停了,沿濟在營帳外袖着手看着白茫茫的大營,心裏一時有些迷茫。他想起李謹的不安,此刻突然明白了對方的心情。

因有那封密信在前,李謹已有些草木皆兵,如今此人一番言語,更加擾亂了對方的心神。沿濟此時的心情和李謹有些像,若是做些什麽,怕弄巧成拙反而害了覃牧秋,可若什麽都不做,又怕那人一語成谶。

何去何從?

沿濟望着茫茫的雪夜,突然想起了一個人。那人與他師出同門,兩人自小一起長大,可性子卻是天壤之別。沿濟固執呆板,不懂得變通,那人卻心似流水,随遇而安。

為了完成師命,他七年前千裏迢迢投奔寧安王府,縱使對方舉兵謀反,他都未生退意,而他那位師弟,由着自己的性子違了師命,撂下挑子便不管不顧了。

此事若是讓師弟遇到,他會如何?漆黑的夜空一點光亮斜斜的劃過,有星隕落,這是天意。

天意難違,豈是人力可以抗拒的?若非二十多年前,他那自命不凡的師父,想要逆天而行,也不會生出今日的亂局。

若不知對錯之時,什麽都不做才是最好的選擇。

十一月二十,大雪。

李謹率領常寧軍主力,出戰攻打沽州城北防,副将于允随行,副将覃牧秋及紅楓營留守。

沿濟一早親自目送大軍離開,然後便進了覃牧秋将軍的營帳。

“喲,沿濟大師,又是王爺讓你來的?”覃牧秋斜躺在榻上,似笑非笑的看着沿濟。

“覃将軍倒是沉得住氣,王爺叫你留守,你便連被窩都不願出了。”沿濟道。

覃牧秋不以為然的道:“若是需要出戰,紅楓營一炷香便可出發,若是有敵來襲,半柱香便能集結完畢,我出不出被窩有什麽打緊,你當我是吃素的?”

沿濟打量着這位年輕氣盛的将軍,心中百般滋味略過。此人生的俊美,面上實在看不出武人之氣,可偏偏這些年随寧安王南征北戰,硬生生磨砺出了一副能率領千軍萬馬的骨頭。

可惜,能打是能打,卻不是個願意花心思籌謀的主兒,所以是個萬裏挑一的将軍,卻擔不起一軍主帥。沿濟心道,都是那位王爺慣得,若是有人能仰仗依靠,自然便有不愛動腦子的懶病。

若将此人獨獨的扔出去,或許也能擔起些什麽,只是寧安王萬萬是不會将這人獨自撇出去的。所以,此人便只能依附常寧軍,做一個不操心的閑散将軍了。

覃牧秋被他看得發毛,翻了個身仰躺着,道:“願意待着便待着,本将軍要睡個回籠覺。”說罷竟真的睡過去不再理會對方。

沿濟不以為意,徑自走到書案前,見上頭擺着一副沒有畫完的墨梅,那畫筆法純熟,畫風清逸,倒不失為上品。他想起寧安王府裏,李謹的書房裏便挂了一副墨梅,似乎是覃牧秋的手筆,不由失笑。誰能想到威名赫赫的紅楓營主将,私下裏竟也有舞文弄墨的喜好。

沿濟取了筆,沾了墨,在空白的地方寫道:雪随深冬至,梅逐濃雪開。正待寫下一句的時候,卻聞覃牧秋突然開口道:“別亂寫,這幅是要留給王爺題字的。”

沿濟聞言便擱下了筆,又端詳了那畫中的梅花良久。

大半日已過,覃牧秋在睡夢中突然驚醒,他出了營帳望了望天色,然後遠遠看着一人滿身是血自馬上摔了下來。那人倒是硬氣,沒過片刻便自行爬了起來,然後急匆匆的向着一個方向奔去。

覃牧秋順着那人奔過去的方向看,突然意識到,那人是向着“自己”的營帳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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