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解藥·上

昏暗的牢房,因終年不見天日而彌漫着一股子重重的黴味。

李逾或許不是一個愛興師問罪的人,這裏幾乎沒什麽犯人,只有兩端頂頭的囚室裏各自關押着一個人,想必是不想他們彼此有交流。

趙清明舉着一截火把,徑自朝其中的一間囚室走去。

裏面關着的人聽到腳步聲,擡頭看過去,愣怔了一瞬間,開口道:“趙将軍?”

“榮安,你知道為什麽我會留着你的命麽?”趙清明道。

“奴才不知。”一身囚服的榮安顯然精神不太好,倒不是因為受到過什麽酷刑,只是因為尚未習慣牢裏的生活。

趙清明道:“因為你在侯爺那裏,留了餘地。”

“奴才……”榮安有些尴尬的道:“奴才先前受立冬蠱惑,私自給陛下下過藥,陛下是從那時候起才變得……奴才也是怕侯爺怪罪才未敢如實禀告。”

“現在呢?不怕死了?”趙清明問道。

“弑君之罪,死算是便宜奴才了。”榮安倒是很平靜,或許知道一切已成定局,反倒沒什麽恐懼了。

“是便宜你了。”趙清明道:“用你的命換他的命”

“趙将軍,我知道一旦事情敗露,必然難逃一死。我終究是個怕死的,不然也不會被您一問就全招了。”榮安道:“可是不管您信不信,解藥的事情我都是真的不知道。”

趙清明冷笑一聲,道:“侯爺怎麽會找了你做釘子?”

榮安一臉慚愧道:“大約是找不到更合适的吧,我是陛下的貼身奴才,又貪生怕死,受不得威逼利誘。”

趙清明看着對方沉吟了片刻,開口道:“告訴我解藥的線索,我可以考慮不殺你。”

榮安聞言有些驚訝,面上卻并沒有喜色,道:“我并不讨厭陛下,尤其是現在的陛下,我是真的不盼着他死。解藥的事,我确實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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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清明聞言面色極不好看,他沉默了很久,又聞榮安道:“侯爺當初給了我一枚藥丸,我怕藥量太重,所以私自決定用了半顆。當時覺得反正抹到筆杆上,用量本就難以控制,應當不會引起侯爺的懷疑。”

趙清明一臉的不解,又聽榮安道:“剩下的半枚藥丸,我還留着呢。”

寒冷的中都,絲毫沒有回春的跡象,即使無風也讓人覺得冷嗖嗖的。

覃牧秋體內的毒發作的越發厲害,不時便會昏睡過去。尚等小心翼翼的的守着,凝和殿外的侍衛也變得有些草木皆兵。

無雲被趙清明安排在了後殿,既可以防趙端午,又可以随時想見便見。他雖不甚樂意,卻也無能為力,在趙清明面前,他沒什麽反抗的餘地,就連出家人那點自帶的光環也會在對方面前自動熄滅。

這是命,無雲覺得。或許就是前生欠了對方什麽吧。

“你從哪裏找來的這東西?”無雲趴在桌上盯着半粒褐色的小藥丸反複的看了半晌,又湊上去聞了聞,道:“和那只筆上塗的毒是同一種。”

趙清明道:“這半粒的藥性如何?”

“十二個時辰。”無雲道:“最多能活十二個時辰。當初陛下只是粘上了一些,而且是陸陸續續中毒,所以毒性發作的慢,但是已經是致命的了。若是這半粒的量,最多只能挨過十二個時辰。”

趙清明點了點頭,又問道:“若是我弄到了解藥,你照着能不能配制出來?”

“八成的把握吧,畢竟看過了□□再看到解藥,其中比較難把握的幾味藥能大概弄清楚,這樣就好辦多了。”無雲突然不解的道:“若是弄到了解藥為什麽不直接給陛下服?那可是十成的把握。”

趙清明收起了那半粒□□,開口道:“現在你還不需要知道,到時候我再告訴你。你先把配制解藥大概會用到的藥材備齊,我會讓尚等親自配合你。”

無雲無奈的嘆了口氣,卻只得應是。

趙清明起身離開前又問道:“他還能撐多久?”

“最少五日,最多半月。”烏雲道。

“你找齊藥材加配制解藥,需要多久?”趙清明又問。

烏雲想了想,道:“保險起見,最少三日。”

趙清明點了點頭,便一臉凝重的走了。

因覃牧秋正昏睡着,所以凝和殿內只點了一支蠟燭。

趙清明推門進去的時候,殿內并沒有其他人,再加上昏暗的光線,不免透着股死氣沉沉的感覺。

趙清明突然心裏一慌,三步并作兩步走到榻邊。榻上的覃牧秋面色灰白,雙目緊閉。趙清明擡起顫抖的手,在覃牧秋的頸間一探,确定對方依然活着。

覃牧秋似乎感覺到了什麽,長長的睫毛輕顫了一下,然後醒了過來。

“你回來了?”覃牧秋輕輕笑了笑,坐起身,顯然并未完全清醒。

趙清明眼睛突然一紅,然後不由分說将對方攬在了懷裏。對方有些愣怔,随即便清醒了過來,擡手似乎想要推開他,可随即感覺到抱着自己的人身體微微有些顫抖,緊接着還有溫熱的液體落到自己的頸間,于是擡起的手轉了方向落到了他的背後輕輕拍了拍。

覃牧秋不記得趙清明哭過,似乎一直都是自己在哭,對方在哄。突然間對方哭了,覃牧秋心裏便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般,既心疼又無措。

“還沒好麽?”估計着對方哭的差不多了,覃牧秋小心翼翼的問道。

良久,趙清明才放開對方,卻垂着頭。

覃牧秋,擡起一只手,将對方的下巴一擡,随即看到了對方那雙通紅的仍舊未幹的淚眼。

覃牧秋覺得自己的心咔嚓一下就裂成了好幾瓣。這可是趙清明呀,無論到了什麽時候,這也是會讓自己心疼的人。

趙清明觸到對方的目光便下意識的要躲開,下一刻卻被覃牧秋緊緊的抱住了。趙清明毫不猶豫的擡起雙手用力環住對方,恨不得将對方擁進自己的靈魂裏。

很久以前,他對這樣的擁抱習以為常,如今他卻等了七年之久才得到這個擁抱。

良久,兩人彼此分開。

“時日無多,還有很多要緊事要辦呢。”覃牧秋為自己的煞風景覺得有些歉疚,但還是從枕邊取過一個荷包,正是他曾讓玄衣衛查過年份的那只。

“這是覃府着火那次,我取回來的東西。”覃牧秋說着從荷包裏取出一塊兵符,交給趙清明道:“紅楓營從前只聽我號令,認人不認符。如今這塊兵符便代表我,拿着它便可以調遣紅楓營。”

趙清明将兵符拿在手裏摩挲着,道:“你都想好了?”

“還要同你商量。”覃牧秋調整了一下坐姿,看着趙清明的臉色,小心翼翼的道:“我想将紅楓營……交給你。”

趙清明聞言一愣,道:“紅楓營是你的,自然該由你號令。若你不想繼續戎馬生涯,便将它托付給可靠之人,我卻是不行的。”

“為什麽不行?”覃牧秋道:“我最信得過的人便是你。”

“我……”趙清明突然有些生氣,起身踱了幾步,背對着覃牧秋道:“我沒帶過兵,紅楓營是大餘最精銳的軍隊,我指揮不了。”

覃牧秋道:“你可以的,我知道。小時候我爹便說過,你對兵法的領悟力比我強太多了,若是他依舊活着,早就将你招入自己麾下了。”

“我不答應。”趙清明說完竟氣沖沖的起身出門了。

覃牧秋不明白對方為什麽突然生氣了,心裏原本想好的打算一下子沒了着落,氣急之下胸口一痛便吐了一口血出來。

趙清明在門外徘徊了片刻,索性又去了無雲的住處。

無雲聽着此事之後,也無法理解趙清明的怒氣從何而來,反倒數落了他一通。之後等趙清明漸漸恢複理智,也覺得自己的脾氣發的實在是莫名其妙。

覃牧秋中毒已深,心中惦記着紅楓營的着落,除了自己确實找不到更合适的人托付,而自己的想法也确實是自私了些。

待趙清明從無雲的住處出來,心裏一路上都在想見到覃牧秋該如何解釋自己方才的舉動。

尚等一直在殿門口,見趙清明來了匆匆上前道:“去給陛下送晚膳的時候,發現陛下又吐血了。”

“為什麽不叫我?”趙清明聞言便質問道。

“陛下吩咐了,說……不必大驚小怪。”尚等道。

趙清明瞪了尚等一眼,便匆匆進了凝和殿。

覃牧秋已經睡下了,聽到動靜便醒了。

趙清明急忙按住欲起身的覃牧秋,一臉自責的道:“我想好了,你說什麽我都聽你的。紅楓營,我也可以幫你管着。”

“你是不是擔心,我把紅楓營丢給你之後,自己會去找個鄉下放牛種田?”覃牧秋望見對方的表情便知道自己猜對了,便笑了笑道:“我可不舍得。”

是不舍得紅楓營還是不舍得趙清明?他沒說。

趙清明聞言突然忍不住笑了,并打心眼裏覺得自己真是個小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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