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七

三條化為原形的龍,兩條折角,一條腰斬。

還保持人形的敖森面色鐵青,卻不發一語。赤龍兄弟忍痛化為人形,相互攙扶,都是頭破血流的模樣。敖森看也不看,目光只停在龍血劍上。

那柄劍還插在地上,敖森道,“壽陽王,族中小輩放肆,你懲戒過了,請将龍血劍還給我回去複命。”

卻聽到一聲故意誇張,“師叔祖您的劍怎麽掉了?”程斯思拔起龍血劍,獻寶似的擦兩下,捧給宣昶。

敖森臉色更沉,“程公子什麽意思?”

四百年前龍族趁火打劫,師父入輪回,易一大傷根基。程斯思聞言眉毛一挑,無辜地說,“我什麽意思,貴族的套路才真有意思。每次都是極端派先動手,溫和派旁觀,嘿嘿。”

易一冷眼看着,也和程斯思一唱一和,“占不了上風當然旁觀,要是方才看着能占上風,早就化龍上了。”

敖森不理他二人,只看向宣昶,從牙縫裏擠出一句,“壽陽王不會想将龍血劍據為己有吧?”

那柄劍被宣昶握住,劍并非鑄成,而是雕琢而成。取用的材料是海中紅珊瑚,顏色濃郁如血,在光下看潤澤得幾乎要流動,又如蠟一般微透,入手卻沉重異常。

宣昶叩擊暗紅劍身,手指修長白淅,“你們以血祭劍,劍上戾氣太重。戾氣散盡以前就留在我這裏。”

語罷又是一叩,龍血劍從他手中隐匿無蹤。

戾氣散沒散,還不是他說了算。這就算冠冕堂皇把龍血劍昧下了。

敖森眼中要噴出火,被宣昶方才屠龍震懾,怒而不敢言。程斯思卻忍不住噗哈哈地笑出聲。

敖森帶着兩條滿頭是血的赤龍離去,宣昶輕撫逆鱗,姜煥才現身。

他懸浮在空中,也不想問“我是不是靈魂”“你們為什麽都能看見靈魂”,他只問,“有沒有人告訴我我和你們到底什麽關系?”

宣昶朝他安撫一笑,問程斯思,“他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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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斯思查看了一下,“回海裏了。”

宣昶平靜道,“好。”

說完這一個字,控制不住地倒下。

姜煥原本抱臂,第一時間去扶他,可是再焦急也只能眼睜睜看着他穿過自己的手。

還是程斯思大驚,和易一箭步沖上來一左一右攙住師叔祖。

小程公子看見姜煥一臉陰霾,不待他問,裝着嘆息,“我就說師叔祖帥不過兩小時,您老人家那個屠龍術耗費太大,用一次不知道得休養多久……不過沒事,就是累的,跟熬夜熬傷了一個道理。”

宣昶睜開雙眼,果然面色有些蒼白,站穩了讓那兩個人松手,望向姜煥。

姜煥唇線繃緊,眉毛濃重,眼睛深邃,如今眼裏更是沉沉一片。咬肌的輪廓清淅,抑制着情緒。

宣昶握住逆鱗,“我帶你回小敷山。”這才對程斯思和易一說,“剩下的麻煩你們。”

兩人自然滿口答應,一彈指間,山風拂過,宣昶人影消失。

程斯思向前走了一截,“你看這場面,折的樹,飛了的石頭,都可以推給風暴。那誰這輩子的肉體凡胎炸開了,我也不介意cos孝子給他收殓。”他走到地面兩截龐然大物前,雙手叉腰,深深嘆一口氣,“但是這玩意兒怎麽解決?”

師叔祖屠龍他們處理屍體,他眼前是被斬成兩截的龍屍。斬龍臺的水轟隆落回水庫,水激得岸上都是,兩截火車一樣的龍屍就也從天上掉下來了。

程斯思繞着龍屍的斷口來來回回走了幾圈,一屁股坐在地上抱頭。

易一還推着共享單車,想了想冒出一句,“我認識個開寵物罐頭廠的妖怪。”

“龍肉罐頭?”程斯思發愁,“這吃了會不會變異?更何況食品安檢過不了吧?”

他們兩人對着,程斯思說,“你那花生米……分我點,你怎麽就不記得來的時候帶兩罐啤酒呢……”

易一瞥他一眼,來得太急,切好付過錢的煎餅都拉下了,現在肚子咕咕叫。

兩人在地上坐了一陣子,勉強拿定主意。程斯思說,“要不還是扔海裏吧,也算那什麽,原湯化原食?”

于是他們把姜煥的碎屍收起來,又吭哧吭哧把龍屍搬着,北京最近的海是渤海,程斯思一邊用法術拖龍屍,一邊對地圖。

“這海到底有多深,網上有說平均深度十八米,有說二十五米的……十八米還沒一個湖深……你往那邊去點,我在找老鐵山水道,據說那邊水最深有八十六米……” 【但為君故,沈吟至今。】

易一咬着牙吐氣,生怕氣一松龍屍就砸下去了。好不容易程斯思找到那個老鐵山水道,避開燈塔,撲通一聲,龍屍沉進海裏,隐約看見兩塊黑影越陷越深。

小敷山在湖州烏程西南二十裏,烏程縣境就是今天浙江省湖州市吳興區全區和南浔區東部。

這座山晚唐時還很有名,杜牧曾經尋訪過又寫了詩。唐以後漸漸不聽聞了。

姜煥原以為那會是個跟青城山道觀差不多的地方,霧色迷蒙,林木蒼翠,濃蔭蔽日。

沒想到宣昶帶他來的地方,山頂四面花木環繞,掩映高低錯落的房舍。建築顯然是請人設計過的,灰瓦白牆,鑲崁大片玻璃,暮色裏透出光明溫暖的燈光。

最外面挂着牌子,“小敷山舍”。赫然是個民宿。

謝靈映早就在院子裏等着,一頭長發,打底衣褲上披一件青灰色的道袍,很有古風非主流的風範。

謝掌門把愛瘋計算器拿出來,手指飛快,“你們住一起吧?Loft一天一千二,師叔至少休養半個月十五天,給你們打個八折。”

手機一翻,手機殼就是付款碼,謝掌門一副生意人的樣子,“承惠一萬二,微信支付寶apple pay都行。”

宣昶微信轉賬給她,姜煥忍不住,“你們不是一個師門?”

謝掌門冷下一張臉,“親師叔親師弟也要明算賬,我上你的酒吧喝半個月酒能不給錢?”

幾分鐘後,宣昶帶姜煥進一間Loft。

Loft灰瓦翹檐,上下兩層,上層卧室,暫時看不到。下層放着簡化的明清家具,沒有雕花裝飾,只保留最基本的線條。

兩張官帽椅中擺着一個茶幾,幾上放着古色古香的桌燈,電燈卻做得象蠟燭,燈上罩竹絲做骨蒙綢的燈罩。

宣昶坐下,燈光下看,他臉色比方才好許多,仍透着白,連嘴唇都少了血色。

姜煥懸在他面前,要問的太多,反而不知如何開口,從何問起。

門外輕敲,宣昶不想起身,動了動手指,門便開了。

門外站着一個大學生模樣的短發女孩,叫了聲,“師叔祖。”

方才他們聽過謝靈映叫她“小園”,是謝靈映這幾年收的徒弟。

小圓左手一疊紙,右手一把剪刀,把東西在桌上放下,“師父說師叔祖用得上。”轉頭就走了。

姜煥抱起手臂,“怎麽,你要剪紙玩?”

剪紙的紙一般是紅蠟紙,這紙卻是淡黃的符紙。宣昶撿起剪刀,剪出個人形,“象不象你?”

姜煥掃了眼那紙人兩條腿之間,再看眼自己兩腿之間,慢慢說,“我這麽粗這麽大,就被你一刀剪了?”

宣昶笑了笑,疲色浮上來,還是從頭剪了一個,這回簡直有三條腿,“滿意了?”

姜煥才道,“過得去。”

宣昶閉了閉眼,仿佛在積蓄力氣。姜煥最初就看出,他教養儀态都很好,到再累的時候,坐在椅子上,肩背也是筆挺的。

姜煥心軟下來,宣昶緩了一緩,才按住紙人,手指在上虛畫,将那紙片揚起,“去吧。”

姜煥一凜,被一股力向那紙人吸去,不多時手腳又沉重起來,他動動手腳,自己查看,竟又重新得到了一具身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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