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因為出了這檔子事,整個超市羅筱都逛得心不在焉的,一直在盯着林溯雨瞧,但林溯雨那種仿佛進入了角色扮演模式的狀态再也沒出現過,反倒是一直和他說說笑笑。

羅筱發誓,好友絕對是發現他神色不太對了,畢竟兩個人認識了這麽多年,羅筱又不是一個善于掩飾情緒的人。但一直到買完東西回宿舍,林溯雨對此依然一句話也沒提到,甚至在整理完東西以後,就以“去看看隔壁宿舍情況”的借口離開了。

搞得羅筱心裏頭是七上八下的。

第一次節目錄制是三天以後的事,所以現在暫時還算是拍前休假中,來參與錄制節目的練習生們整體透出一種微妙的怠惰狀态。游弋在陽臺打電話,從他時不時的“食堂當然沒您燒得好吃啊!”、“你兒子我在這裏錄幾個月節目估計要被餓瘦了!”、“我特別想您的蒜薹豬肝!”等言論,可以看出,他估計是在跟自家做菜天下第一的老娘通話。

陸正霖又恢複了第一次見面時抱着膝坐椅子上的動作,繼續看他之前沒看完的書。羅筱因為好奇,借着去洗手的借口路過瞅了一眼,發現這本書封面上赫然印着馬克思的頭像。

——《資本論》。

槽點太多了,根本吐不過來!

此刻,羅筱的心情竟然跟之前看他拿語文教科書出來的陸正霖微妙地重合了。

本來他就不是那種會主動跟不熟的人聊天說話的類型,林溯雨一走,本來還沒覺着有什麽問題的羅筱頓時有種微妙的坐立難安感。

奇怪了……剛才怎麽就沒覺得這宿舍這麽空?

看陸正霖埋頭看書的樣子,羅筱有些心虛地重複了兩遍“擡手”——“摸頭發”——“放下”的動作,到底還沒有去搭話的勇氣。陸正霖雖然笑容溫柔說話也和和氣氣的,但羅筱就是心裏頭發怵。

他的身邊仿佛有着一層無形的薄膜,把他和周圍人隔開。

尤其是現在抱着膝垂着眼的模樣,周身萦繞着一股請勿打擾的氣息,總讓人不由自主地升騰起敬而遠之的念頭。

——因此,看着也格外孤獨。

于是,當前局面就呈現出了很詭異的狀況——陸正霖坐着自顧自地看書,羅筱則坐在和他隔了足足有一個桌子的位置上,以每隔三秒就按一次手機鎖屏鍵的頻率,努力轉移着自己的注意力。

給自家老媽發的消息還沒任何回複,羅筱猜她又被加班絆住了,畢竟要是猜測自家老媽根本就是懶得回複自己信息的話,聽上去也太傷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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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這種可能性很大,大到無限接近真相。

……真是一個悲傷的故事。

他打開聊天界面,迅速地敲了一行字出來——

“你在哪裏?”

林溯雨回得很快:“在隔壁宿舍侃大山,要來嗎?他們四個人都在。”

他盯着這行信息好一會兒,一把揪住了自己的頭發,以絕望的神情順着手臂一頭砸到了桌子上,徹底打消了出去找好友的心思。

要讓他和四個陌生人一起談天說地的,他還不如在這裏跟陸正霖倆紮窩呢……!

想到這裏,羅筱從背包裏把平板電腦拿了出來,剛準備插上耳機,想想又問了一句:“我能開外放嗎?”

陸正霖頭也不擡道:“你開吧,我無所謂。”

練習生很多都有沒事就放音樂蹦迪的習慣,也有些喜歡一邊練基本功一邊放有聲小說,璀璨的朱玄祯就喜歡一邊壓腿一邊聽《殺手王妃帶球跑》、《總裁的甜甜千金小嬌妻》之類名字聽着就不明所以的有聲小說。據朱玄祯說,聽這種小說非常減壓,聽個兩三章,感覺壓腿也有勁了,負能量也沒了,腰腿也不疼了,還能一口氣上六樓了。

這個習慣陸正霖一直都不是很懂,雖然他跟朱玄祯關系還不錯,但這個愛好……他的內心真的是拒絕的。

只要羅筱別外放這種小說,其他玩意兒他接受度還是很高的,況且只要他開始看書,周圍的一切就很難影響他。

羅筱說了聲“謝謝”。

三秒鐘後,陸正霖清晰地聽到了,一個中年男人的咆哮聲音從旁邊傳了過來:“同學們,拿出你們的數學書來!上次我們說到象限,奇變偶不變,符號看象限,這個口訣你們記住了沒有!?來我們再回顧一下……”

陸正霖一愣,下意識轉過頭望去,正看到羅筱規規矩矩地打開一本“高中數學”,拿出了鉛筆,開始認認真真做起了筆記……

喵喵喵?

兄弟你認真的嗎!?

…………

林溯雨自然不知道自己的好友的這波操作已經讓陸正霖積了一肚子想吐槽的欲望。就在羅筱偷偷對陸正霖進行暗中觀察時,林溯雨正提着一袋果凍敲隔壁宿舍的門。

敲了兩下,沒反應。

不會吧,這個點兒了不在宿舍……難道是集體出去壓馬路了?

內心正疑惑着,他剛收回手,門就猛地被拉開了,一個慌慌張張反扣着棒球帽的少年嘴裏急急地喊道:“來了來了,誰啊——”

這麽踉跄着倚在門把上,那歪歪斜斜仿佛要摔倒在地的身體才算站住了。少年頭一擡,那亮晶晶的眼眸就從細軟的發絲下露了出來,在走道上白熾燈的照耀下,點點光輝如同燦星一樣灑落在其中。等看清楚門口的人是誰後,他一下子張圓了嘴:“哎,是你?”

林溯雨也是一愣,這還真是巧了,正是在大巴上說過話的“東瓯土豪”君。

土豪沒有貼姓名貼,衣服扣子也是胡亂別在一起的,看得出他确實是很着急地過來開門了,腳上的拖鞋左右方向竟然是反的,被踩得歪歪扭扭。

東瓯土豪眼睛一掃,恍然大悟:“林溯雨……原來字兒是這麽寫的啊。哎,站門口幹啥,準備插蠟燭嗎?進來坐進來坐!”

還沒開口說話呢,林溯雨就被熱情的土豪扯了進去。

坐在地上的三個人齊齊地打了個招呼:“嗨~”

之前坐在土豪身邊和他相愛相殺的銀卷毛揮了揮手:“去,阿花,給我們的小姨子找雙筷子來。”

林溯雨正往裏走的腳步頓時一個踉跄。

——小姨子是什麽鬼,在喊誰呢!?

“別喊我‘阿花’!”土豪君下意識兇了回去,才對林溯雨道,“你在我位子上坐吧,我給你拿個碗和筷子過來。”

那個在大巴上戴着眼罩、被銀卷毛喊作“哥”的高個子青年溫和地對林溯雨笑了笑:“本來我們該站起來歡迎你的,不過現在條件有限,就省略這個過程吧,你坐下來一起吃好了。啊對了,我們都是吃辣的……你能吃辣嗎?”

“能吃倒是能吃,我基本上沒有不吃的,只是……”

本想以“已經吃過晚飯了”拒絕的林溯雨看土豪已經風風火火地去翻筷子了,到底是沒推辭,有些糾結地坐了下來,哭笑不得道:“你們哪裏找來的材料,在宿舍做火鍋啊?”

沒錯,這四個人擠在床鋪和桌子中間的那點狹小的空隙中,圍着一個漂浮了一層花椒和紅油的紅湯電火鍋盆,旁邊還堆了兩個搪瓷大碗。一個碗裏堆滿了切成片的土豆、冬瓜和白蘿蔔,還放了幾把金針菇。另一個碗則是擺了各種丸子,最上頭擱着火鍋年糕,琳琅滿目的火鍋料把整個盆子塞得滿滿當當。

真是見鬼了——!

饒是林溯雨之前做好了方方面面的心理準備,此刻也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到底是多熱愛火鍋事業,才會騰出那麽大一塊行李箱位置,哼哧哼哧不遠千裏地背過來一個……火、鍋、盆?

而且這火鍋盆看着分量還不輕。

一個背靠着上鋪爬梯、一直安安靜靜坐在陰影中的青年擡起頭笑道:“因為阿花說第一頓吃火鍋比較有儀式感……啊,別用那種眼神看我們,這火鍋盆不是自帶的,是池子和小白找了後廚借的……總之先自我介紹一下吧。我是曲博涵,個人練習生,請多關照。”

銀卷毛接道:“我是白虹煜,喊我小白就成。”

最後的高個子青年道:“池啓言,和我熟的都喊我池子,你喊我池哥好了。”

池啓言指了指還在廁所水槽刷碗的土豪:“他的名字是花潛,你喊阿花也行,喊水替也行,喊三水也行……反正阿花是個不挑的人,你随意。”

花潛憤怒道:“哪裏不挑了!我這麽蘇氣沖天的姓被你們喊得像隔壁家養的二黃似的!才不要阿花這個名字呢!不求你們喊我什麽花大少,花少爺,至少喊個花公子吧?”

白虹煜喝了口酸奶,淡定道:“花姑娘。”

“白二煜你今晚別想睡覺了!後頭小樹林打架去吧!”

林溯雨接過碗筷,順勢按住花潛的肩膀:“吃飯吃飯,火鍋都煮開了。”

紅湯鍋底沸騰得快,此刻已經有咕咚咕咚的氣泡從底部翻湧上來了。

花潛這才停了揪着白虹煜耳朵的手,以趕蒼蠅的方式沒好氣地揮手:“擠一擠啊擠一擠,給我騰個地兒。”

本就狹小的空間坐四個人都有些費勁,坐五個那簡直就是捉襟見肘的局促,端碗都得夾緊胳膊的那種。

幾個人艱難地挪了挪位置,也幸好當練習生的人基本都瘦得像根柴棒,這才勉強擠下了。

花潛從旁邊标着他名字的床鋪上拉了件衣服墊在了屁股底下。雖然這還是九月份,但坐在冰冷的瓷磚上并不是太好受,其他幾個人有墊坐墊的,有墊書的,就花潛一個随便把衣服團了團就坐了上去。

林溯雨眼尖地看到了衣服上印着的“Oxicer”,頓時眼角一抽。

這個牌子的衣服都是千元起跳,被花潛當作破布墊在下頭的這件仿佛還是今年的秋裝新款,沒記錯的話,價格應該是一萬二……

本來還以為“土豪”只是因為花潛來自東瓯而玩的梗,結果……人家還真是土豪本豪啊!

而現在,這位土豪君,就毫無形象地踩着十塊錢的批發拖鞋,捧着節目組發的、反射着刺白亮色的搪瓷碗,滿臉嚴肅地盯着火鍋盆裏上下起伏的丸子,那神情像極了林溯雨經常在超市對折的雞蛋架邊看到的……那種可以一個人手撕十個年輕人的彪悍大媽。

再一看其他人,除卻還閑閑散散地靠着爬梯和林溯雨一樣處于狀況外的曲博涵,白虹煜和池啓言都是如此,端着碗一眨不眨地看着紅湯盆,眼放綠光。

這種如臨大敵的氣氛讓林溯雨感覺到了一絲異樣。

池啓言盯着鍋上袅袅蒸騰起的水汽,用貌似随意的口吻道:“嗯,就,那個……博涵,溯雨,我先和你們打個招呼啊,我們紅光的人,因為公司又破又窮,然後就養成了特別不好的習慣……反正,待會兒,你們……不要客氣!千萬不要客氣!想吃什麽用最快速度夾到碗裏。”

林溯雨一愣,倒不是為他的內容,而是……

“紅光?”

這不是他和羅筱面試的第一家娛樂公司嗎?

花潛心直口快,眼睛也不眨道:“就是紅光娛樂啦,一個山溝溝裏頭沒什麽名氣的小破公司,你沒聽說也正常。因為太窮了我們BOSS不得不兼前臺兼客服兼煮菜阿公于一身偶爾還要兼當司機。然後他還在一樓前臺設了個快遞點賺點外快。二樓因為沒錢只租了一半,另一半歸老年人活動中心,天天早上六點就聽見那嘩啦嘩啦的麻将聲,平日的演技課就是和那些老頭老太比拼專業碰瓷……嗚、嗚嗚……”

捂着花潛嘴不讓他出聲的白虹煜露出了和善的笑容:“他什麽也沒說,真的,碰瓷什麽的都是你們聽錯了。”

——喂,所以你這不又重複了一遍嗎!

這句話,林溯雨到底是沒敢說出口。

看到白虹煜還冒着黑氣的笑容,林溯雨瞅了眼曲博涵,雙方默契地選擇了一起裝聾作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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