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林溯雨醒來的時候,是下午四點鐘。

已經西斜的陽光一片一片透過窗框投射在宿舍滲着寒氣的瓷磚上,帶了些昏黃的蒼涼,安靜地在地上泛開沉默。隔壁宿舍遙遙地可以聽見鬧騰聲,卻像是隔了一層玻璃罩般恍恍惚惚的讓人聽不清,只聽得出那聲音裏歡悅的笑意,摻雜着門撞擊在門框上的咣當聲,鬧成一團。林溯雨在被他蹬得略顯淩亂的床鋪上呆坐了好一會兒,被這樣隐隐約約的哄鬧聲包圍着,整個世界卻更顯得荒寂得可怕。

整個宿舍只聽得見他幾近湮沒至無的清淺呼吸聲,他有些怔忪地望着手背上被陽光照射到的一小塊皮膚,模糊的分割線上映出淡淡的紅色,似乎還能看到淡藍色血管中湧動的血珠。

他摸出枕頭下的手機,撥了個電話出去。

——沒人接。

好像……有點冷。

他站起身,從衣架上把外套一把抓起,一邊往身上套一邊匆忙地向門外走去,一打開門,正看到走廊上的花潛正抱着頭作鼠竄狀,他身後則是抄着掃帚追着他一副兇神惡煞神情的白虹煜,兩個人把整個走廊演得就像在上映貓和老鼠的舞臺劇似的。

一看林溯雨開門出來,花潛頓時如同看到救星一般,呲溜一下鑽到了林溯雨背後:“溯哥,溯哥救我!!”

如果沒記錯的話,我好像比你要小吧……

此刻神情格外恍惚的林溯雨并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而是有些遲鈍地問道:“筱筱去哪裏了,你們知道嗎?”

白虹煜放下掃帚,回答道:“我記得我剛才在舞蹈室看到他了,和游弋陸正霖在一塊兒,你怎麽沒去?”

“我回來睡覺了。”這麽說着,他像是想起來了什麽似的,往門邊貼的膠帶望去,拿手比了比。

——沒有任何變化。

“也對,你是傷患,多躺會兒是應該的……”白虹煜随口接了一句,又看向花潛,“阿花別鬧了,快點出來,今天不給我把歌詞背完別想睡覺!”

花潛哭道:“我不要啊啊啊啊,臣妾做不到,饒了我吧,我就專心待F班混日子就好了……”

“你怎麽這麽給紅光丢人呢!你等着我過來揍你還是你自己出來?”

林溯雨歪了歪頭,格外無神茫然的眼神望了過來,連帶着他說話都好像呆滞起來:“……歌詞?”

“你是不是睡傻了,下大巴以前米娜姐說了下頭大廳那裏可以自己領歌詞表,demo也出了,你要的話我手機發給你?”

“……好的,謝謝。”他頓了一會兒,才突然問道,“我現在還活着,對吧?”

白虹煜:“……你睡傻了嗎?”

皺着眉的白虹煜上下看了看林溯雨,突然伸出手擰住了他的臉,狠狠地用力一扯。

“嗷——嗷嗷嗷!!疼!”

白虹煜放開手,不再理睬捂着臉跳腳的林溯雨,一把提起花潛的衣服領子,毫不猶豫地往外拖拽。花潛則是坐地上努力想和地板融為一體,整個人就像一只被放進鍋裏紅燒的皮皮蝦。他本來想抱林溯雨的腰,一想到林溯雨剛舞臺摔了一跤,頓時收回了手,改成了趴地板,一副狗皮膏藥似的無賴樣子。

——最後還是被一點點拽了出去,哪怕是拼盡全力蜷縮成一團,仍然被白虹煜像拖麻袋一樣無情地拖走了。

隔壁宿舍的門啪地關上,只有空氣中還回蕩着花潛帶着哭腔的悲鳴:“白二煜我恨你——布丁我一個都不會留給你的——!”

林溯雨站在門邊,靠着門框發了會兒呆,突然感覺手機震了,慌忙拿起來解除鎖屏。

打開一看,是白虹煜答應發給他的demo。

那一刻的心情不知道該說是失落還是了然,他回了句謝謝,挂上耳機,慢悠悠地向舞蹈室走去。

出乎意料的是,這首主題歌并不是他想象中那樣軟軟甜甜的可愛風,相反,風格極為熱血,是非常适合團體群舞的炸燃型,光從前奏就可以感受到那股迎面沖擊而來的狂妄和激蕩。不太像主題曲,倒更像是開演唱會放第一首的暖場曲。

他看了一下歌詞,也是拽得一塌糊塗,鉛字打得規規整整也擋不住字裏行間透出的日天日地感,不像是“姐姐們pick我嘛”的撒嬌,反而滿滿地充斥着“你不pick我的話,我拿着四十米大刀讓你先跑三十九米”的恐吓。

往上一看——

作詞作曲編曲全是樸衍。

好的,這樣就說得通了。

上了樓,他一連敲了三個舞蹈室,都沒找到人。直到找到第四個,才看到羅筱正蹲在角落裏和陸正霖兩個人說着話。游弋剛好拿了塊毛巾在擦汗,見着他,臉上頓時浮出驚喜:“溯雨你醒了?”

“嗯,剛醒,發現宿舍沒人就出來找你們了。”已經恢複了平時狀态的林溯雨軟軟一笑,“你們練的怎麽樣了?”

“還成,阿霖已經可以跟着伴奏帶完整地唱下來了,我和阿筱還差一點……”游弋說到這裏,便像是想起什麽一般,“對了,溯雨,你歌詞和demo拿到了嗎?”

“小白發我了,剛才在路上聽了一遍。”林溯雨答道,“有點出乎意料,總覺得節奏太快了,而且風格更偏向說唱,并不像主題曲。”

羅筱聽到動靜轉過頭,一看林溯雨在門口,頓時忘記了自己還在跟陸正霖說話,跑了過來:“醒了?腰傷好點兒了嗎?”

“嗯……好多了。”林溯雨沉默了會兒,才道,“一醒來發現你們都不在,我有點害怕。”

他的語氣并不像之前刻意撒嬌一般帶着軟軟的尾音,反而平淡得像是在說笑話。

游弋被這樣一本正經冒着傻氣的林溯雨逗樂了,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我們怕在宿舍裏唱歌練舞打擾到你才出來的,聽阿筱說你傷的很重,我們想着讓你多睡會兒也好……”

林溯雨也笑了:“我睡傻了嘛,一覺醒來整個宿舍就只有我一個人,就好像我被抛棄掉了一樣……那時候很害怕,打電話給你們也不接,我都懷疑我是被隔絕了,喏就那種,結界封印之類的。啊巴啦啦能量,嗚呼啦呼黑魔法——”

游弋被他誇張的話逗得直笑。陸正霖走了過來,對羅筱道:“我剛才跟你說的點記住了嗎,要不要我再唱一遍?”

羅筱點了點頭,收回了自己複雜的眼神,對陸正霖道:“麻煩你了。”

林溯雨問道:“陸哥是在教筱筱發聲嗎?”

陸正霖眼神微妙地在他身上停頓了一秒,才用挑不出什麽纰漏的态度語氣溫和道:“對。”

“那……陸哥可以從頭到尾示範一遍嗎?我也想學習一下。”林溯雨笑容燦爛地問道,态度誠懇端正,像是跟老師請教的小學生。

“可以。”陸正霖點點頭,“進來吧,別堵門口了。”

…………

三個人圍着陸正霖坐了一圈,因為此時并不是節目錄制時間,攝像機暫且處于關閉狀态,幾個人姿态也相對放松些。

“你要不然先唱一遍,我根據你的水平提一些建議,你再針對性地來聽我怎麽唱的,怎麽樣?”

面對陸正霖的這番話,林溯雨微笑道:“這樣不是太浪費你時間了嗎,我本來就是唱rap的,這首歌對我難度并不是很大,你唱一遍下來我就差不多知道我自己的不足在哪裏了,不需要為我這麽費心的。”

陸正霖笑容不減:“哪裏有浪費時間呢,我們可是舍友啊,我當然要關心一下和我一個宿舍的兄弟了,你先唱一遍吧?”

林溯雨彎成月牙型的笑眼愈發燦爛:“不用不用,我呢,就是塊朽木,陸哥你想拉我也拉不動啊。我就是想見識一下A班的水平是什麽樣的,聽完一遍我就滿足了。”

陸正霖唇角又彎了彎,笑意卻沒有到達眼底:“F班也不代表就是朽木啊,導師也說了嘛,評級只針對舞臺不針對個人,我對你可是很期待的啊。”

饒是游弋這樣的粗神經,此時都感覺到了不對勁,對羅筱小聲道:“是我的錯覺嗎,我怎麽覺得這兩個人杠起來了?”

羅筱也說不出話,這兩個人面上挂着和善的笑容互相拉鋸的樣子着實詭異,明明臉上笑得越來越開心,偏偏氣氛緊張得一觸即發,仿佛稍微扔點火星子進去就會炸開。

最後,實在受不了兩個人這陰陽怪氣的模樣,游弋拍了拍手:“好了好了,溯雨剛睡醒沒多久,你就讓他唱,阿霖你這也太強人所難了。這樣吧,我先唱好了。”

陸正霖笑容一滞,飛快轉過頭瞪了一眼好友,把游弋弄得莫名其妙,只能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作無辜吃瓜群衆狀望向了天花板。

已經被游弋這麽說了,陸正霖也無可奈何,只能主動退了一步,就着伴奏帶把整首歌完完整整地唱了一遍下來。

林溯雨支着下巴,既不看歌詞也不跟着哼,就是這麽直直地看着陸正霖。旁觀的游弋只覺得這場景特別搞笑,林溯雨壓根就不像是在認真聽陸正霖唱歌,反而像是陸正霖的究極骨灰級迷妹,一副沉迷自家偶像的盛世美顏不願清醒過來的樣子。游弋想了半天,覺得要是往林溯雨手裏頭塞個陸正霖的手牌,這一幕就毫無違和感了。

一遍唱完,陸正霖關了伴奏帶,望向林溯雨:“可以了嗎?”

“這樣就可以了。”林溯雨點點頭,“多謝。”

說罷,他竟然站起身,毫不猶豫走出了舞蹈室。

看到好友氣得頭頂冒煙都要勉強微笑的樣子,游弋又迷茫地看了眼林溯雨的背影:“什麽情況?”

陸正霖保持着禮貌的微笑道:“沒什麽,什麽事也沒發生。”

但想到林溯雨,他還是氣得不行——這家夥倒是聰明,知道繼續留在這裏他很有可能會遷怒到羅筱身上。為了讓他能繼續指點羅筱,當機立斷做出了離開的決定,還落個眼不見心為靜。

就這份審時度勢的能力,這小子真的只有十六歲嗎……

簡直是怪物!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