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慕重紫進門的時候, 剛好看到白刑鳶口吐鮮血昏迷倒地的一幕。

他瞳孔驟然一縮,以最快的速度沖到白刑鳶身邊,一手放到他腕上凝神一探, 霎時一股混亂的靈氣顯現在感知之中——眼前的人情況極為糟糕,經脈斷裂, 識海受損, 就連紫府丹田都傷痕遍布,靈氣無所依托,在他身體裏到處肆虐, 再這樣下去,他很快就會沒命!

慕重紫臉色一變,連忙握着他手為他輸入靈氣,将那暴虐造反的寒靈氣一點一點逼退到經脈裏,避免身體再受到靈氣暴動的損傷。

他一邊為白刑鳶療傷, 一邊打量一眼,為這慘烈的景象心神巨震。

師尊師母靈氣被壓制, 皆受傷不輕,師弟師妹在外面昏迷了一地, 白刑鳶更是重傷瀕死, 而唯一完好無損的人便是江紅殷。

他氣定神閑的站在門口, 紅色的眼睛死死鎖在他身上, 眼裏有一種狂熱的興奮和執着,興奮到讓人頭皮發麻,心裏發寒, 全身寒毛都快立起來了。

慕重紫怔住了。

他看向白雲宇,問道:“這是怎麽一回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其實心裏已經有了個猜想,只是他不願相信,不能相信,也……無法相信。

然而白雲宇的話打斷了慕重紫最後一絲念想。

他說:“他為了讓你去無印宮,是逼迫,也是斷你後路,領着很多魔修屠了仙門五個世家,以所有林家之人為祭,在林家布下重界禁靈陣等我們來,禁锢我們的靈力,妄圖将我們全部滅殺,鳶兒因寒氣得以保存最後一點靈力,為保我們,被傷至此。”

慕重紫呆呆的看着他,好半響沒反應過來他說的什麽。

明明每個字都知道什麽意思,為何組合起來就不知道了呢?

大腦因過度刺激而停止思考,思緒滞澀的轉動了好半響,才漸漸把他的話轉達成具體的意思。

紅紅将師弟師妹全部致傷致暈,将師尊師母傷到如此地步,甚至差點殺了他最寵愛的小師弟。

他緩緩轉頭看向江紅殷,聲音輕得幾乎化在了風裏,“他說的……可是真的?”

江紅殷本就沒有隐瞞的意思,他微笑着,光明正大的點了點頭,“對,是我幹的,全部都是我幹的。”

慕重紫瞳孔微顫,聲音艱難的從嗓子裏擠出來,“你……為何要這麽做?”

江紅殷理所當然道:“為了讓你回去啊。”

慕重紫頓了頓,猛然身影一動,原地一道幻影一閃而過,再顯現出來時,已然到了江紅殷面前。

他一刀毫不留情朝他當胸砍去!

江紅殷眼中有訝異一閃而逝,雖然很快避開,但胸口還是被劃了一小道口子,露出了裏面一點白皙的皮膚。

光潔平滑,未曾有一絲黑色魔紋。

要麽是消除了,要麽是魔咒發動了。

而紅紅的情況前後轉變太過巨大,消除的可能性很小。

珠在人在,珠碎人亡。

紅珠已經碎了,紅紅也……

那現在的紅紅……

慕重紫眼皮一跳,腦海中朦朦胧胧的想法瞬間被證實,他一時眼眶微紅,猛的擡頭看向對方,眼神又驚又痛,道:“你……”

江紅殷低頭看了一眼,臉微微一沉,擡手把那破裂的衣襟掩上,卻是不等他說話便猛的攻了上去,兩人此時已然到了院子裏,便聽一陣轟隆聲連續不斷的響起,半空一紫一紅兩道身影交錯閃爍,不時便是火花相交一聲重響,直至一炷香後才轟然退開。

兩人相對而立,各自身上都有不少的傷,血痕累累,衣衫淩亂,一者神情冰冷面露殺機,一者面帶微笑悠然自若,竟是鬥了個不相上下。

江紅殷彷如發現了什麽有趣的事情,似笑非笑的打量他一圈,饒有興趣道:“你知道,這重界禁靈陣是以何為基布置的嗎?”

慕重紫站在廳堂門口,以防他進去傷害裏面的人,只冷冷看着他,并不太想說話。

現在的紅紅不是他熟悉的紅紅,任何語言都是無用的,他要想法制住他,把真正的紅紅解救出來。

江紅殷似乎也沒指望他的回答,笑道:“是血脈。”

慕重紫依舊面無表情。

江紅殷慢悠悠的解釋,“上古神魔的血脈何等強大,我是江家千百年來魔族血脈最濃郁的一個,可堪比上古魔族,也因此,我那死老頭父親才想讓我修煉到化神,以魔咒控制我奪我的舍,幸好他沒奪成就死了,真好。”

慕重紫眉一挑。

江紅殷繼續道:“以血脈布陣,有一個無法被超越的好處,蓮家雖同為神族血脈,但因血脈太薄弱,就連傳聞血脈最濃的白刑鳶也依舊差了點,所以他可以發揮出部分靈氣,但無法全部發揮,只有一種情況可以在重界禁靈陣內自由使用靈氣。”

他微微眯了眯眼,一字一頓道:“你的血脈濃郁要比白刑鳶還要高,和上古神族等同,不……”他搖了搖頭,又道,“光是等同應該還會被壓制一部分實力,但你靈氣通暢并無滞澀,難道……”

他眼帶驚奇的打量他一圈,“上古神族?”

慕重紫面無表情道:“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江紅殷微微一笑,“你那父親天生一顆魔眼,應該不是神族,那就是母親芷音仙子,傳聞她是被你師祖從一處上古神族的遺跡中帶出來的嬰兒,而我恰好知道,有種辦法可以封鎖神族血脈,讓之呈現出與普通人差不多的特征,當然,除了外貌,天賦與仙靈之體,這血脈帶來的優勢是無法掩蓋的,所以……”

他雙手作揖行了個禮,“尊敬的上古神族,請原諒我的失禮,畢竟我最喜歡做的事便是……”

他嘴角的笑容越咧越大,緩慢又輕柔的吐出四個字,“由神堕魔。”

話落,他身影猛的一閃,慕重紫下意識擡刀一擋,那人卻是身影一閃,直接繞過了慕重紫,接着以最快速度向着廳堂之中猛的撲了進去。

廳堂之中只有三個人。

師尊,師母,師弟。

慕重紫瞳孔微縮,猛然大吼:“你敢!”

他急忙追了進去,卻還是晚了一步,江紅殷直接一道魔氣落向了白刑鳶。

“不——!師弟——!”

慕重紫心髒重重一跳,連忙化出一道結界想要擋住,卻終究難以攔得住真正動了殺心的人,那速度壓根不是他可以追得上的,只見魔氣一掠而過,接着“轟轟”兩聲悶響,兩道身影如落花一般重重倒在了地上。

他們為了保護自己的兒子,一前一後擋在了白刑鳶身前。

慕重紫一怔,接着臉色劇變,身上殺氣一瞬間控制不住,如龍卷風一般忽而狂暴的湧出,霎時将整座廳堂碾壓成了齑粉,就連江紅殷都變了臉,迅速躲開了那裏。

慕重紫卻顧不上他,他微微動了下腿,差點腿一軟直接跪在了地上,幾乎是連滾帶爬奔到了白雲宇夫婦身邊,小心翼翼的将地上臉色青白的兩人扶了起來,動作輕柔到就像下一刻就會打斷那幾乎感覺不到的氣息。

“師尊,師母……”

他微微顫抖着出聲,扶着他們的手源源不絕的湧出靈氣,以期能留住那即将逝去的生命。

白雲宇卻是搖了搖頭,虛弱道:“不必浪費靈氣了,我們……已經不行了,你留着靈氣……保護好鳶兒……”

蓮音梵微微的笑着,道:“能和阿宇在一起,我死而無憾,只是鳶兒……我們一生愧對他,如今還要棄他而去……我們……對不起他……”

兩人各伸出一只沾滿鮮血的手,緩緩摩挲着,一點一點握在了一起,就像握住了此生所有。

慕重紫搖了搖頭,因為情緒劇烈的波動,渾身傷口裏沾染上的魔息來不及清理,随着瘋狂湧動的靈氣漸漸滲入體內,黑色的眸裏開始有淺淺的紫色氤氲而出,身周純淨的靈氣有漸漸變黑的趨勢,整個人的氣息極其不穩定。

他卻沒空在意自己的情況,只盡力控制着眼眶中的水意,聲音嘶啞的幾乎不成聲,“別說話,我會救你們,我會讓你們活下去,你們還有師弟,還有我,還有白雲山,你們不能走,不能走!”

說着,他又加大了靈氣的輸出,兩人的臉色的确有一瞬間的紅潤,但也只有一瞬間,很快又蒼白了下去,就像破了洞的水壺,往進灌再多的水,終究存不住生氣。

蓮音梵輕笑着搖了搖頭,她伸出另一只手撫上了慕重紫臉頰,輕聲道:“傻孩子,命魂已碎,我們已經斷了生路,又哪裏能救得活呢?”她喘了口氣,繼續道,“你此去魔道……照顧好自己,師尊師母無力再幫你,你和鳶兒……都要好好的……”

白雲宇低眸看向昏迷不醒的白刑鳶,強撐着重若千斤的眼皮,喃喃道:“一定要……護他……”

他們彼此看着,相視一笑,忽而猛的一震身體,利用最後一點靈氣震開了慕重紫托在他們背後輸靈氣的手,霎時氣息一斷,那雙沉重的眼簾終于緩緩合上。

相握的手交織于一起,重重落在了地上。

慕重紫垂着頭跪坐在原地,發絲垂連而下遮擋了他的表情,只能從他身周愈來愈暴虐的靈氣推斷他此刻的情緒。

“啪嗒!”

有水珠落在地上,暈染開一團痕跡。

“啪嗒啪嗒!”

那一滴水珠就像打開了某個閘口,不斷有水珠滴答落下,他身周的靈氣已經變成了壓抑的灰色,那雙撐在地上的手越握越緊,指甲已然陷入了地裏。

身後有腳步聲響起,江紅殷的聲音罕見的沒有一絲笑意,他說:“還差一點,你還差最後一步。”

頓了頓,他輕聲說了幾個字。

跪在地上的人猛的一震,豁然站起身來,已然變成紫色的眼裏有紅芒一閃而過,那是入魔的征兆。

他邁出一步,聲音冰冷宛若九天寒泉,帶着森然刺骨的殺意,“你說什麽?”

江紅殷緩緩一勾唇角,笑,“我說,他在哭,你的紅紅在哭。”

慕重紫慢慢握緊了刀柄,一絲絲黑色的魔氣從手腕上流下,進入到了聞虛刀中,整柄銀白雪亮的長刀開始漸漸往黑色演變。

江紅殷說:“他還沒被我徹底吞噬,我覺得他還有用,所以你的紅珠會亮,因為我可以操控他部分意識。”

灰色的靈氣漸漸向着黑色轉變,他身上的氣勢暴烈又恐怖,宛如一頭蘇醒的遠古兇獸,露出了猙獰的爪牙。

這爪牙越來越鋒利,越來越懾人,直至某一個時刻,到達巅峰。

江紅殷卻一點都不怕,他一步一步走上前去,在慕重紫冰冷的眸光中,傾身抱住了他。

他微笑着嘆息一聲,說:“你是我的了,無印宮少主。”

慕重紫不避不閃,始終站在原地,動也沒動。

不是他不想動,而是不能動。

由神堕魔,身體會被磅礴的魔氣強制改造,習慣了靈氣澆灌的身體撐不住魔氣兇殘暴虐的摧殘,嚴重者甚至會疼到昏迷,他只是渾身疼痛動彈不得,已經是強大的意志力在支撐着了。

這一刻,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任人宰割。

卻偏偏就在這時,身後一道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師……兄……”

虛弱又嘶啞,氣息蔫蔫。

慕重紫渾身一僵。

他聽到他說:“師兄,你……怎麽了?”

慕重紫還未曾說話,又聽到他問,“父親和母親……他們為何……沒氣息了?”

慕重紫嘴唇微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們死了呀。”江紅殷笑着說,“你的好師兄動的手。”

白刑鳶一瞬間怔住。

慕重紫猛的低頭看他,若他現在有力氣,必定一刀砍死了他。

江紅殷卻一點不懼,他耳語般輕聲說:“你承認,我就不殺他。”

慕重紫沉默。

江紅殷微笑着補充,“不然,我就殺了他,你知道的,我若要動手,你是攔不住的,殺人的手段,我比你會的多得多。”

說完,他直起身來退後一段距離,似笑非笑的盯着他。

慕重紫沉默半晌,道:“師尊師母已經去了,白雲山日後是你的,雲微宮裏有很多我留下的字帖,我已把我負責的事物全部寫下,剩下的,便是你的事。”

沒拒絕,也沒承認。

但既沒解釋,便相當于默認。

江紅殷挑了下眉,勉強接受了這個說法,并未再說話。

慕重紫說完,一頓,又道:“你……保重。”

話落,他忍着渾身鑽心刺骨的疼痛,猛然邁開一步,一拂衣袖,大步流星往前走去。

“師兄!”

身後一道撕心裂肺的聲音響起,接着“嘭”的一聲響,似乎是身體跌倒在地的聲音。

慕重紫腳步一頓。

“師兄,別走!你是在騙我對不對?你在騙我!騙我!”

他似乎在努力起來,但因為身體虛弱始終沒成功,砰砰的悶響不斷傳來,慕重紫幾乎都要忍不住轉身抱住他。

但不行,江紅殷正在看着白刑鳶的方向,那眸光很冷很冷,若是他敢這麽做,他絕對性命不保。

他深深吸口氣,眼角的淚水終是止不住流了下來,再也不猶豫,猛的邁步離開。

“師兄!師兄你別走,別走!師兄!”

身後慘烈的叫聲一直持續不斷,直至一路走到一處拐角之地,刀割般疼痛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住,慕重紫身體一軟,終于倒了下去。

被一雙手接住了。

江紅殷看了眼懷裏昏迷的人,臉上的笑容滿足而病态,他打橫将他抱起,回頭瞥了眼白刑鳶所在的方向,譏諷一笑,終于轉身離開了這裏。

白雲山歷記載:

二十三代山主寰宇五百二十年四月七日,寰宇仙君及其道侶斃,其子寒玉仙君任山主位,大弟子念微仙君由仙入魔叛入魔道,入主無印宮少主之位,世人傳其為魔道利益弑師殺母,其子曰:

吾不信!

斥其為謠傳,并厲罰,言真兇乃複夜魔君。

雖此,然則常駐仙魔界線,隔江遠望,實乃癡,癡,癡!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