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魚鱗小姐

沈南瑗不經意地假裝回頭掃了一下, 除了沈家幾個女兒盯着她看,沒人注意, 可即便是注意, 距離好歹隔着的, 加上她稍稍扶着聽筒那頭, 就算耳朵支得再高那也是探聽不到的。

她用細細的聲音說:“珍珠姐, 你前幾天不是跟我說要去藺城親戚那,昨天在盧蘭學姐家的訂婚宴上, 我好像聽說有人是從藺城趕回來,好像說起那邊不太平吧……”

蘇氏捏了沈芸曦的胳膊示意她不要說話, 沒想到聽到的便是這麽幾句亂七八糟的家常。

心裏只想着, 這個沈南瑗用匡家那個大小姐交好, 難不成靠的就是這些莫名其妙的家常話?

電話那廂的杜聿霖思索了片刻,“那些土匪是藺城回來的是嗎?”

“嗯!”

“還聽見什麽了?”杜聿霖柔了聲音問她。

沈南瑗又瞥一眼蘇氏, 壓低了聲音:“其實咱們這地兒也有很多好玩的地方, 我還都沒去過, 你要是想玩,先從周縣附近, 那地兒我看過手繪的圖冊手劄,別的地兒就沒顯了, 我還想看看你那有沒有?”

這段話, 杜聿霖完完整整地記在了心裏。

還想和她調幾句情,就只聽她又說:“我打電話就是告訴你這個的,嗯, 拜拜!”

“嘟”的一聲,那邊挂了線。

杜聿霖握着話筒,愣神了很久。

藺城,可是那藺三輝的地盤。

那人自大的緊,帶兵占了藺城之後,讓整個城都跟了他的姓。

要知道藺城,以前可不叫藺城,而是叫餘城。

那些土匪若是打藺城來的話,和那個藺三輝能有什麽關系?

Advertisement

還有,他的貓兒說的周縣、游記圖冊……

杜聿霖的腦海中頓時閃現了…城防圖。

杜聿霖只出了一會兒神,面上的表情霎時化作了狠色:“去給我查,底下最近有誰不太對勁?行蹤成謎,或是突然有錢的。”

許副官奉令徹查四團十八連。

杜聿霖轄區,治軍也極有他的風格,手腕鐵血,軍紀嚴明。

敢向此發起挑戰的,都早沒了氣兒。

是以,就連許副官本人也詫異,這是消停得久了,又有人出來給大家夥漲漲記性!

杜聿霖這個人本來就多疑,沈南瑗想到的,他自然也想到了。

甚至比她想的還要深遠。

譬如,剿匪時那夥人對山城布防的了解,剿滅之前遇到的層層險阻,是以,他當時才放過了刀疤臉。

等的也是釣他背後的大魚。

如今看來,除了刀疤臉,似乎還有漏網之魚。

如果這次不是小貓兒‘巧合’碰到——

杜聿霖微微眯起了眼睛,他一整宿沒睡,就維持着一個姿勢坐在營房裏,手指輕輕叩着桌面,仿佛耐心等待一場狩獵。

許副官回來報告的時候就看到這樣的一幅景。

心底咯噔了一下,他跟杜聿霖的年頭不少。是親眼看着一頭幼獅覺醒,漸漸成長為實力可畏的雄獅。

年紀輕,城府深。

腦海裏只浮現‘指日可待’這四個字。

他在杜聿霖的氣勢壓迫下,收了收心神,照本禀報道:

“一連的副連長,近來有一段時間神出鬼沒,他老婆懷疑她在外面藏人,但一直沒抓到把柄。

二連的連長,好賭,賭牌九手氣賊臭,外頭欠的債也不少。但就在幾天前把債都還清了,說是有人旺他開始翻盤了。

四連有個趙天佑,最近娶了三房姨太太。

還有……”

“停。”杜聿霖打斷了這事無巨細的彙報。

他擡手揉了一下酸痛的額角,心裏有說不出的荒唐,他對屬下的私生活一點探究欲望都沒有。

“把那些人都帶過來,挨個問。”

“是!”

杜聿霖年少一戰成名,就被杜督軍下放到軍營裏。憑着自己的實力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位置,可以說,沒有他打不贏的仗,也沒有他收拾不了的人。

論起來狠,一點都不比老子差,甚至還有青出于藍的架勢。有的是讓人生不如死的邪獰手段。、

一個軍令下,這些人甭管在幹啥,都屁滾尿流地滾進了營房裏。

杜聿霖一看哥幾個明顯是從燈紅酒綠美人軟香裏才出來的造型,眉眼更沉了。

挑眉邪氣:“這就是我杜家的兵!”

幾位連長聞聲頓時戰戰兢兢,許副官一查數,還少了一位。

“報告少帥,一連副連長唐志喜沒來。”

外頭的勤務兵耳朵長,就等着裏頭問呢。

勤務兵隔着門大聲彙報:“報告少帥,找不到唐副連長的人在哪裏!”

杜聿霖冷笑了一聲,轉頭就把炮火對準了一連的連長林建成:“那唐志喜是你手底下的人。”

林建成的襯衣都汗濕了,他唯唯諾諾地說:“報,報告少帥,屬下,這就派人去,去找!”

杜聿霖一掌拍爛了桌角,大吼:“找,老子親自去找。”

杜少帥想要找人,若想讓他找不到,除非那人不在泷城。

唐志喜哪有那個膽子叛逃出外,他不過是躲在貓耳胡同的暗巷裏,吞雲吐霧,外加和妓|女鬼混。

杜督軍治軍嚴格,是不許手下碰大|煙的。

是以,唐志喜被人從煙霧缭繞的暗館裏揪出來的時候,吓得魂飛魄散。

院子裏已經跪了一地的人,就連那暗館的老板也跪在了那裏,瑟瑟發抖地求饒。

私賣大|煙,那可是要木倉斃的。

杜聿霖看着被提溜到堂外的唐志喜,衣衫不整外,還到處印着女人的唇印,頓時徹底黑了一張臉。

老板是個人精,緊要關頭只會自己保命。

他撲到了杜聿霖的腳下,正想要說點什麽,猛地恢複過清醒的唐志喜一腳踹了上去,老板當場昏死過去。

唐志喜心裏頭那叫一個緊張,迎上杜聿霖那冰冷眼神,“那賤東西哪能污了二少您呢。”說話間卻透了心虛底氣。

杜聿霖且冷冷瞥着他,邊上的許副官只一瞧,再一掃庭院裏這烏煙瘴氣的,同樣皺眉厲聲喝道,“全部帶走。”

這一帶,就帶到了營房的大牢裏。

就連泷城的百姓都知道,軍政府的牢房進了說不到還能出來,但這營房私設的大牢,一進去,就是九死一生了。

一路上唐志喜的哀求聲聲凄厲,愣是想破腦袋都想不到二少怎麽查他頭上來了。

即便是有問題,那二連的就是他放出去的□□。

再故意讓家裏的婆娘鬧一鬧,愣誰都不會想到他背地裏摻和的事兒。

但偏偏,杜聿霖一副什麽都知道了的樣子,吓得唐志喜哭爹喊娘,一聽杜聿霖要刑訊,吓得直接尿了褲子。

杜聿霖還沒進刑房,先讓許副官往沈公館撥去了一個電話。

他倒不害怕沈家有人疑心,許副官辦事滴水不漏,接通電話便自報:“這裏是督軍府,請沈三小姐接電話。”

別說是沈家的傭人了,哪怕是沈黎棠都不敢怠慢。

沈南瑗捧了話筒,小心翼翼地“喂”了一聲,心裏還奇怪,現在這個光景,督軍府找她作甚?

可別是要把婚期提前。

她忍不住揪起了眉頭,就聽見了杜聿霖那個混蛋的聲音。

“我這兒抓了個人要審,想不想過來看?我讓人去接你。”杜聿霖想的簡單,他就是覺得情報是她提供的,沒準兒會對他審的人感興趣。

不過,他的腦袋轉了一圈兒,還是想到點什麽,又補充了兩個字:“就是待會兒的樣子會不大好看!比較血腥!”

“不去!”沈南瑗沒好氣地回應,啪一下挂了線。

沈黎棠原本在樓上,聽見傭人呼喊沈南瑗時,他就滅了煙,出了房門。

下樓的那一瞬間,剛好聽見沈南瑗那似不怎麽愉快的聲音,皺着眉頭道:“南瑗啊,督軍府找你,你怎麽能不去呢?”

沈南瑗措不及防,支吾道:“也沒什麽重要的事情……”

沈黎棠着急地說:“胡說八道,督軍府的什麽小事,對于咱家來說都是大事。”

沈南瑗不知道該怎麽形容她這個便宜爹,就是現在都下午四點多了,硬生生地推了她出門,非得讓她去督軍府,還要給她派車來着。

沈南瑗一聽,趕緊道:“不用麻煩了爹,我坐黃包車去。回來的時候,督軍府肯定有車送。”

沈黎棠覺得是這個理,更何況沈家就一輛汽車,他一會兒還得出去。

遂點了頭,鄭重交代:“不要覺得婚期在即,就能怠慢開罪,我平時怎麽教你的,做人要謹小慎微,尤其日後進了督軍府,侍候公婆男人,更得記着這道理,懂嗎?”

沈南瑗瞧見身後的沈芸曦翻了個白眼兒,骨氣是個好東西,可并不是每個人都有。

她微微點了點頭,敷衍似的回應。

沈南瑗站在井岸胡同口,愣了很久的神,不知道自己能去哪裏。

這個節骨眼,她不大想去鋪子,想了又想,招手叫停了一輛黃包車,吩咐車夫:“去城門那的營房。”

合着弄個明白也好。

車夫覺得奇怪,這好好的姑娘,沒事兒去什麽營房啊。

可這年頭怪事很多,自家的事情都還管不完,哪有心事操心有錢人的事情。

車夫抿緊了嘴巴,一個字都沒有多講,“好嘞!”

沈南瑗坐着的黃包車,到了營房那。

幾列汽車剛好朝着城外駛出去。

錯身而過的車廂裏,杜聿霖一臉凝重。

沈南瑗正好俯身去撣小馬靴上沾的一團毛線球,左右一錯,再回正,就已經到了營房門口。

“小姐,到了。”

沈南瑗付了車費。

跟守門的衛兵說了一通,讓人進去通報。

小心起見,沈南瑗沒敢說自己來找杜聿霖,而是假冒了許副官的同鄉。

許副官匆匆地從大牢中出來接人,一看是沈南瑗,表情頓時有些微妙不可言。

把‘老妹兒’拉到了一旁。“我說姑奶奶,你剛不是說不來麽,這會兒怎麽來了呢!”

“……”

這問把沈南瑗給問住了,拔腳就要走,“不歡迎就算了。”

“別呀,是我嘴笨,可這二少前腳剛走……”

“他去哪兒?”沈南瑗略有些詫異。

許副官也不瞞她,一五一十把審訊的都說了。掠過了那人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的下場,揀了重點說城防圖。

也就是沈南瑗當時聽到土匪罵狗娘養的玩意兒畫一半。

罵的玩意兒=唐志喜。

這人啊,讓女人勾着抽上了大|煙,然後被那些個土匪‘撞見’抓住把柄,聲稱要去舉報,威逼利誘下,畫出了城防布局圖。

這麽明顯的坑,可惜沒長腦子,跨跨就往下跳了。

等意識到的時候已經晚了,但總算不至于蠢到家,給繪的地圖沒繪制完整。而且還拉了一連連長做墊背。一大筆的資金來源不明,怎麽都比自己可疑多,一查就查到那去了。

誰想,沈南瑗跑個路都能把這些人給掀出來,捅到杜聿霖那,後者也是個不按牌理出牌的,以至于敗露得如此猝不及防。

城防線是從周縣意外十幾裏為界限算。

眼看天就要暗了下來,沈南瑗道:“許副官,我能去周縣那嗎?”

她想去看看杜聿霖造下的“銅牆鐵壁”,好判斷一下,她下回容不容易跑出去。

水路走失敗,她想探探陸路。

沈南瑗的主意打得很正,許副官卻不敢讓她去。

他一凜,正色道:“沈小姐,城防圖洩露這事非同小可,我奉少帥之命留守城內,而少帥是為全城百姓安危奔赴前線。前線興許,就要有大事了。”

許副官說得隐晦,沈南瑗卻冷不丁問,“是要打仗了嗎?”

她一頓,在許副官驚詫注視下解釋道,“我知道那夥人是從藺城來,身負重型木倉械,看起來不單單是求財那麽簡單。”

這也是昨兒個她想的時候隐隐約約猜的一種可能。

許副官要被這小姑娘玲珑心思給折服,良久嘆了一聲,“三小姐這回當是幫上大忙,少帥命吾等好好保護小姐。望小姐能在家歇息些時日,好讓少帥無後顧之憂。”

“……”

一個後顧之憂,還是讓沈南瑗心驚肉跳了下。

說不上來心底那是什麽感覺。

雖說料到了有戰事。

但沈南瑗心底無意識地還是覺得遙遠。

她穿過來這段時日,除了經歷過細作刺殺的風雲,泷城安靜的根本不像是軍閥混戰時期的民國。

反倒更像國泰民安的現世。

許副官道:“那些人多半是藺城藺三輝的人,他們的目的是城防圖,且偷摸鬼祟多半是要搞偷襲!戰事若起,誰也不知道會打到什麽程度。不過請沈小姐放心,少帥一定會竭盡全力,保泷城平安。”

不知道為什麽,沈南瑗聽到這些話時,渾身一緊,沒來由的興奮和激動。

沈南瑗是坐黃包車回來的,一路上都在晃神。

她見過沈黎棠看過的報紙,也偶爾聽說過南北兩邊的情形局勢。

這個世界真的是不太平,而泷城的太平——

那有什麽安享太平,只是有人替你負重前行。

——

周縣是泷城最東部的一個小漁村,從泷城出發,從日頭初升到日落,夜色浸染透才将将趕到。

愈是靠近,空氣中彌漫着海風淡淡的腥鹹味道。

車子開了大燈照了前方,一路颠簸。往後看是鱗次栉比的土房,暈着昏黃。

而再往前推移十數公裏,這裏也駐守着泷城最精銳的部隊——第11師。

杜聿霖的汽車在靠近駐地時,被攔了下來,直到開車的士兵拿出證件才準許放行。

整個駐地借着地勢掩映,在漆黑的夜裏更不起眼。

附近的海灘上,有數十人身着短袖在進行沙地訓練,不懼海邊冷冽寒風。

“哈,哈……”的呼聲不絕。

營地裏反而靜悄悄的。

杜聿霖從車上下來,禦寒的軍綠大衣垮垮披着,靠着車頭那看向海邊。

“八公裏越野,沒完成的,繼續——其他人,解散!”為首的身着黑背心的男人利落喝道,一群人就地散開,男人開始朝杜聿霖的方向去。

走到了杜聿霖跟前,一個稍息立正,聲音洪亮,“11師于大成向少帥報道!”

勤于操練,刻板守舊。是于大成最大的特點,當然,也是優點。

用杜督軍的話說,只要有于大成在,泷城的防線就在。

“少帥過來,怎沒人通知一聲?”于大成性子耿直,倒不是覺得杜聿霖搞突擊檢查,而是下意識杜聿霖選這個時候過來,顯然是為了什麽事。

杜聿霖瞥了他一眼,往遠處看是千家漁火,再往外,是綿延的海岸線與群山交接。

崗哨掩在其中,放哨的成了隐隐綽綽的黑點。

“最近怎麽樣?有什麽可疑的?”

于大成搖頭,“上次一小股勢力偷襲,也都過去大半年了。年初的時候,人抓了吊在城門口曝屍三日,哪還有人敢。”

他一說完,就對上杜聿霖黑黝黝的眼,雲淡風輕睨着他半晌。

“……不是,哪個不想活啊?”有他于大成在,就是泷城的‘銅牆鐵壁’。誰要來犯,定然把人都掃成馬蜂窩啊。

“我派去藺城的探子沒回來。”杜聿霖挑了挑眉稍,聲音發沉,“我剿的匪,留了有活口,從泷城去了藺城,又偷潛了回來。”

“藺三輝?”于大成雖是頭腦簡單,但在時局上看得異常通透,一下就想到了在藺城的那位。

于大成當下就給幾個營部拍了電報,約莫兩小時後,營地作戰室裏多了十來號人。

所有人以杜聿霖唯首是瞻。

杜聿霖确認過前線無憂,反而想到了一計劃。

衆人傾聽,有愕然,有驚嘆,更有甚至直接提上議程言明當刻就能出發。

于大成立時揚聲:“少帥有少帥的部署,哪是你說現在去,就現在去的,去去去,回你那破沙河去,把前線給我盯牢了!要放過只蒼蠅,看我不生扒了你的皮。”

“呸,這馬上就寒冬臘月了,哪來什麽破蒼蠅?”被念的那個反怼。

“那我說的是真蒼蠅麽!”

“誰知道你說啥,于大成,比什麽嗓門大呀,有本事,去外頭練去。”

“去就去!”

周遭有起哄的,于大成喊着杜聿霖做裁判。杜聿霖也不推诿,拉了把方凳就坐在堂前看他們角鬥。

其實這些兄弟們是感情好才這樣鬧,都是杜聿霖帶出來的兵,一個個的,感情可深。在杜聿霖的放縱之下,反而是增進感情方式的一種。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

杜聿霖旁有人計分,還有人喝倒彩,一下将靜谧的營地烘托得熱熱鬧鬧的。

遠處月明,漸漸有烏雲遮蔽,不多時,就完全遮住了月華。

堂前昏黃的燈泡被海風吹得搖搖晃晃。

這晴好的天,怕是很快就要變了。

泷城裏,從半夜裏就淅淅瀝瀝下起了雨。

起初并不大,青石板路積了雨水,走得急了,還怕濺了泥水。

行人打着傘,過路匆匆。

一波又一波的士兵舉着長木倉來回巡視。

沈南瑗推開房間的小窗,看到的,就是這樣清透的景兒。

刀疤臉那夥人仍沒被抓到。

聽許副官說,可能混進了城裏。

總之小心點沒錯。

因此,自打又回了家,整個周末沈南瑗就窩在家裏,安分守己得一塌糊塗。

開玩笑,要萬一再倒黴碰到,那刀疤臉一定能想透城裏加強戒嚴是怎麽走的風聲,到時候自己就慘了。

可即便沒碰到,沈南瑗想到将近的婚期,覺得自己離慘淡也不遠了。

錯失了那麽好的機會。

那刀疤臉真是罪該萬死。

正是那麽想,沈南瑗猛地聚焦了視線在不遠處廊檐下,那身影行跡鬼祟,穿着蓑衣,怎跟想到的那人那麽相像。

還真——混進城裏頭了!

沈南瑗咚咚下了樓,想也沒想就給許副官去了電話。

“三小姐您可确定?”

“我視力2.0。”

“啊?”

“就是很确定的意思!”沈南瑗見客廳沒人,不由得往樓梯上方那掃過去了一眼,正好看到蘇氏将将要下來,忍不住交代了一句,“最近學校裏事兒多,嗯,感恩節快到了,學校要舉辦晚會,晚上都是要排練的,好姐姐回家順帶送送我呗。”

“……”繼杜小姐後,又多了個許姐姐。許副官無語了片刻,當然是笑着答應啊。

沈南瑗得了準信,心裏稍微踏實點。

雖然不想欠杜聿霖人情,畢竟那變态的人情還起來要命。

但許副官的,人長得樸實無華,辦事也非常可靠。大不了再送一盒金絲蘿蔔糕!

何況她還提供情報,保護我方證人也是他職責之內。

蘇氏最近夜裏老是做噩夢,夢裏,芝芝渾身是血地質問,為什麽不救她?

越來越近,她總在半夜裏驚醒過來,睡不着,日日夜夜的想,可是就是沒有芝芝的消息。

而且,她知道,沈黎棠也托吳寶海的人去找了。

按理說怎麽也該有點線索,可偏偏就跟被人抹去了一樣,一點頭緒都沒有。

這麽一想,蘇氏又盯上了沈南瑗,嗓音如破鑼充滿怨毒:“喪門星……”

“就是、就是從你來了之後,這個家就再沒安生過!”

沈南瑗訝然,不曉得蘇氏哪來那麽大臉把鍋往自個腦袋上扣,再一看她神情恍惚都有些不大正常的樣子,“警察局那還是沒消息?”

沈芸芝這個人就好像憑空消失了一樣,着實是奇怪。

可一提到警察絕,蘇氏又心肝兒疼了,不管多少錢投下去就跟打了水漂,可偏偏,前面都花了,你要貿貿然斷了,興許還真就錯過沈芸芝的一條生路了。可要錢等于要命的沈黎棠,是越來越沒有耐心了。

蘇氏氣血攻心,怒指着她咬牙切齒:“你、最好跟芝芝的事兒沒關系,要不然,要不然,我定跟你沒完。”

“再□□我一回,可那個刀疤臉的,通緝令貼得滿城都是。再回來,可就是死路一條。”

蘇氏想到了她堂哥蘇大山,不明白沈南瑗突然提起這茬,“你、你在胡說個什麽?”

“嗯?太太不知道麽?”沈南瑗一眼不錯地凝着她臉上神情,一點都不錯漏,“要不然這滿城風雨的,鬧個什麽勁兒呢,杜二少剿匪就沒失手的時候,這留下的活口不想着逃跑保命,又回了泷城裏頭,這才鬧得官兵搜查。太太,這事兒不會和你有什麽關系吧?”

——

沈南瑗的懷疑并非沒有道理。

靠着杜聿霖的情報網,蘇茉莉的底兒都起得明明白白的。跟沈黎棠是青梅竹馬,不過一開始就沒看上過沈黎棠,而是一心想着進城嫁個富商當闊太太。

只是願望美好,心比天高,現實卻是一個毫無立身根本的‘弱女子’就白白當了人家的玩物,蘇氏大抵是在這一段段的‘黑歷史’中成長了,變成了如今模樣。

而她那個堂哥蘇大山,年紀輕輕就出來闖蕩,在土匪寨子裏好不容易混上了個二把手,跟蘇氏合謀一次,把兄弟們都送了閻王爺那。

卷土重來,又撞了沈南瑗。

故沈南瑗才找許副官。

她心底有些不踏實,總覺得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就跟你看着幾只黑皮老鼠在眼皮子底下轉,卻不知道它們做了什麽。

可大概是受了杜聿霖影響了,要完全不知情也就罷了,扯了點關系又不弄明白,可叫人難受。

安安生生過了個周末,還是要去上課。

一早出的門,沈南瑗就看到家門口不遠的巷子那停了一輛不起眼的小轎車。

她上前,一眼看到了坐在駕駛座的許副官,愣了一下,打開了車門坐了後頭。“我是不是打擾到許副官了。”

“三小姐千萬別這麽說,保護您才是少帥交代給我的第一要務!”

杜聿霖那大變态……

“前線離這兒遠吧?”沈南瑗像是喃喃自語。

“嗯,開車過去得十幾個小時,少帥估摸前兒晚上就到了,沒拍電報回來,估摸是太平。”許副官語速有點快,趁着路口讓行回頭別有深意地看了沈南瑗一眼,“三小姐要一直惦念着前線,不如等下了學回統戰部給二少拍封電報。”

沈南瑗嚼着話,再看許副官眼中明顯的八卦意味,反應過來,這人把自己對前線的關心理解成對杜聿霖的……

她迎上對方期待目光,伸手指指了前方:“快點開,我要遲到了。”

這是害羞了呀。許副官想,這麽好的進展一定要彙報給二少知道!!

完全不知道自己被許副官賣了一遭的沈南瑗上課就連着打了好幾個噴嚏。

蔣子玉偷偷瞧看向她,等一下課就坐到了她前邊的課桌,一臉擔憂地看着因為連續噴嚏眼睛紅紅的沈南瑗,“該不會是感冒了吧?”

沈南瑗拿手帕掩着又打了個,“不會吧……”

她體質是不錯,但這身體是金絲雀的就不好說了。還真覺得身上有些冷飕飕的。

杜文玲坐得離兩人不遠,發現了進來的安祿眼睛并未離開過沈南瑗,似乎藏了一絲關切。

她磨了磨牙根,又一個叫狐媚子迷住了的。

等到下學,沈南瑗往排練室去。

周四就是感恩節,合着沒剩兩三天,她走不成,眼皮子底下的事就得應付過去。

最好還能和裴天成聯系上,以往都是裴天成尋她,她也不敢貿貿然找,于是心思百轉間就沒顧了眼前,差點和人撞上。

“對不——”住字還沒出口,就被那女生急急呵斥了一聲‘沒長眼睛’,又把話憋了回去。

那女生罵完則匆匆走了,眼神連接都沒接,仿佛急着下學回家似的。

沈南瑗盯着那道背影,對剛才照面的那張臉有些印象,當然,從态度也沒看出幾分善意。

“沈同學,你還好吧?”安祿從走廊另一頭走了過來,聲音溫和詢問。

沈南瑗看到來人,心底就想嘆氣,愈是不想沾上什麽關系的人,偏偏就是到跟前。

其實這厭棄有些無來由,從始至終安祿都算是無辜的,最多要怨怪的是他那招人的屬性,對于沈南瑗來說會造成麻煩的根本,亦是麻煩,純屬遷怒了。

這還是兩人第一次一塊進的排練室。

孤男寡女獨處一室還是要避嫌,為此,整間教室的玻璃窗都通通透透的。

沈南瑗去到鞋櫃子旁換鞋,過去的時候看到了自己那雙舞蹈鞋被擺的規規整整,而旁邊的卻沒有。她伸手,把鞋拿了下來,就感覺到底下尖銳的觸感,直接拎着去了教室外,往垃圾桶那一倒,嘩啦啦的碎玻璃渣子全往下掉。

安祿在裏頭看到:“……”

沈南瑗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舞鞋,确認清理幹淨了才往腳上套,想也知道是為什麽招人恨,放玻璃碎讓自己跳不了。

“這是惡意傷害!”安祿白皙的臉龐泛着憤怒神情,拉上沈南瑗就要往教導處去。

沈南瑗拂開了他的手,“沒抓個人贓并獲,去說也沒什麽用。”

“那也不能這麽縱容想傷害你的人!”安祿為她這種消極的處事方式覺得費解。

“誰說我縱容了?”

“嗯?”

“沒讓她得逞,最後還能讓她氣得牙癢癢,不就夠她難受的了?”

“……”

安祿像是重新認識了一個人般,站在原地看着她許久。

沈南瑗大大方方的,是當着那樣覺得。

這會兒都下學了,教室裏也沒裝監控,來回一倒騰,指不定浪費時間更虧。

沈南瑗蹙了蹙眉,把這茬暫時揭過去,喊了似乎是為她鳴不平的安祿:“開始練吧。”

第二天,陳嘉麗一早就在杜文玲位置前,兩人正說說笑笑聊着什麽。

沈南瑗進來的時候,陳嘉麗的笑在掃視過她正常走路的過程後,微微僵硬。

“南瑗啊,我給你帶了早飯!”蔣子玉興匆匆地沖了進來,手裏還捧着一油紙包,“我姆媽做的煎餅,一路捂過來的還熱乎着呢!”

沈南瑗看她跑得通紅的臉兒,拿手給她臉旁扇了扇風,“跑那麽急幹什麽,我自個帶了幹糧的,不過聽你誇了那麽久,一定得嘗嘗你姆媽手藝!”

油紙包裏的黃燦燦香噴噴,抹了濃醬,卷的也不是後來的雞蛋生菜,而是一種當地特産的小豆腐,是用磨得不太細的碎黃豆糁加上鹽巴粒兒,拌上切碎的小白菜,蘿蔔纓還有荠菜這樣的山野菜,卷在冒熱氣的煎餅皮裏,餡料的紮實口感和餅皮的脆嫩香酥讓人一本滿足。

沈南瑗一頭自顧高興吃着,和蔣子玉聊到了吃的上面,話匣子就關不上了。

反而一開始硬尬了話題的陳嘉麗走神到了天南地北,這一番冷落,在杜文玲看來就覺着不大痛快了。

“陳嘉麗,你到底找我來幹什麽的?”她看了一眼土撥鼠般吃東西的沈南瑗,眉頭更是皺了皺,“你要也想吃,就自個去街上買,別礙着我跟前兒。”

陳嘉麗急忙解釋:“不、不是,我怎麽會看得上那種路邊攤的東西,看着就不大衛生。”

正巧,咬着路邊攤買的糖糍粑的江曉笙邁進教室,剛好聽着這句,眼睛立刻鎖定了陳嘉麗,“來,你出來,我們到外面聊聊路邊攤怎麽了?我還打小吃,也不費你家銀錢,怎麽就嘴巴欠上了呢!”

沈南瑗三兩下消滅了最後一口,拿帕子擦了擦,一面笑吟吟地看着江曉笙拎小雞仔似的把陳嘉麗提溜出去。

眉眼兒彎彎。

蔣子玉也生氣着,看到這幕非常解氣,“活該!”

沈南瑗心想:玩暗算,那筋骨可得強硬着點兒,畢竟後天的晚會,她可給安排了一出。

被江曉笙兜頭噴了一臉唾沫星子的陳嘉麗感覺後背發涼,一回頭,就和教室裏的沈南瑗對了目光。“……”

心底那股子不詳的預感更強烈了。

芸曦她這妹妹不是鄉下來的,怎的,怎的會有這樣強的氣場!

作者有話要說:  随機紅包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