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小兔崽子

兩個人順着青石小路一直朝南走, 朗華沒說接下來要去哪兒,沈南瑗也沒問這個問題。

走了一小段路, 朗華哈哈笑着問:“沈小姐, 對誰都這麽相信的嗎?就不怕我把你給賣了?”

沈南瑗一回頭, 騎着自行車的吳茂車把一拐, 差點沒摔死自己。

她又轉回了頭, 同朗華道:“看見沒,我有保镖。”

朗華吃雲吞面的時候, 就發現了對街胡同鬼鬼祟祟的兩個人。

他抿着嘴一笑,“沈小姐, 總是讓我出乎意料。”

“朗先生也是。”沈南瑗意有所指。

朗華知道她說的是那天的事情, 瞥她一眼, 心裏是贊嘆。

要一般的孩子,好奇心重, 總喜歡追根究底知道他為什麽要替她說謊。

可她呢, 雖然也好奇, 但至少表明上一派風輕雲淡,提也不提。

沈南瑗見朗華沒有回她的話, 偏頭停頓了一下,問:“朗先生, 天京比泷城好嗎?”

這話問的頗沒有見識。

雖然這裏的地圖塊和沈南瑗沒穿書前不大一樣, 但她好歹也懂天京就是這裏的集權中心,相當于首都。泷城就是再發達,還是比不過天京。

朗華倒是沒在意這些, 擡頭看了看周遭的老建築道:“各有各的好!”

沈南瑗又說:“那證明朗先生很喜歡泷城了!就好比,泷城和嶺南,我也是覺得各有各的好!當然不是嶺南真的能和泷城相提并論,而是我喜歡那裏!”

朗華點了點頭,道:“确實如沈小姐所說,泷城的經濟肯定沒有天京的繁華,但是在這裏我可以施展開手腳,所以我喜歡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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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話說的沒有破綻可挑。

朗華停頓了一下,偏了頭道:“沈小姐,想去天京嗎?”

天京肯定不是沈南瑗開溜的首選地。

那裏局勢複雜,并不利于發展。

但作為跳板的話,那裏無疑是合适的。

沈南瑗的眼睛一亮,點頭,“自然是想去的,老話不是常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

朗華:“沈小姐說的對,不過,沈小姐過完年就要同大少結婚了。想來,若是去天京的話,也會是和大少一起。”

他說話的時間,眼睛一直沒有離開她的臉。

只見她眉毛輕挑,眼睛裏似閃過了什麽,她這才咧了嘴回應道:“朗先生說的極是,沒準兒還是拖家帶口。”

她哈哈笑了起來,可這笑就沒達心底,更像自嘲。

朗華便知道了,這個丫頭的主意大着呢,恐怕從始到終都沒想過要嫁給那個杜聿航。

看來他不肯讓顧歆兒母女回天京是對的。

又行了兩條街,朗華提議請她喝咖啡,就當是她請他吃飯的回報了。

沈南瑗看了看時間,拒絕道:“不了朗先生,我和人還有約,先行告辭!”

這裏離總府路已經不遠了,沈南瑗招手叫來了一輛黃包車,微微笑着和朗華道別,就上了車。

朗華下意識捏緊了自己的手杖,看着黃包車走遠,自己一轉身進了咖啡廳。

他向侍應要來了一張便簽紙,拿出了自己口袋裏的派克鋼筆,畫出了一個等邊三角形。

沈南瑗又好幾天沒到NY看看了。

一到店門口,将好看見一個穿着素色旗袍的女人,正在跟店員理論些什麽。

她走了進去,問:“珍珠姐和娉婷姐不在嗎?”

店員擺了擺手說了聲“沒來”,又繼續跟素色旗袍的女人道:“小姐,我們店所售出的衣物,只要不是質量問題,是不可以退的。更何況,您也沒有衣服的票據,別說退了,就是換也不成的。”

沈南瑗上下打量了一下女人,她的長相十分秀麗。

沈南瑗自己知道NY的定位是有些像奢侈品,一件大衣的價格不菲,但看女人的穿着又很普通。

女人還是不肯死心又道:“這個是我家當家來買的,他一個男人哪裏懂得那麽多,這衣服我真的一次都沒有穿過,就算不能原價退,少退一些也行的。”

鬼使神差的,沈南瑗脫口問她:“夫人貴姓?”

“姓裴!”

“夫人家住哪裏?”

“南焦路三號!”

沈南瑗的眼皮狂跳,招了手道:“夫人,到裏面坐着說話吧!”

店員見沈南瑗這般,立刻将人請了進去。

又倒了兩杯茶。

裴小玉不安地坐在了絲絨面的沙發上。

沈南瑗瞧她一眼,又擡了眼睛看向離的很遠的店員,這才壓低了聲音道:“嫂子不必緊張,裴大哥近來可好?”

裴小玉驚訝了片刻,遲疑道:“妹子認識我家當家的?”

“認得!”沈南瑗說:“裴天成,裴掌事,我自然是認得的。在我最有難處的時候,是裴大哥幫了我一把,這恩情我一直記着。”

裴小玉的臉色僵了一瞬,嘆了口氣,“什麽掌事呀!還不如以前在咖啡廳裏做侍應生來的簡單。”

沈南瑗的心往下沉了一下,要說裴天成是怎麽從侍應生入的白虎幫,可能自己比她都要清楚那個過程。

正不知如何安慰,裴小玉像是終于找到了一個能說話的人,又聽是受過天成恩惠的,再看小姑娘面善,就跟竹筒倒豆子似的接着道:“妹子,你是不知道,自從他入了那個什麽白虎幫,拿回家的錢財多是多了,可我總是提心吊膽。前面才不久他被打成了什麽樣啊!這才沒好幾日,聽說白虎幫又出了什麽事情,他忙裏忙外的都好幾天沒有回家了。”

“所以嫂子是急等錢用,才拿衣服過來退是嗎?”

自打聖誕節過後,沈南瑗刻意打聽了白虎幫的境況,比她想象的要好很多。

齊衡的母親死了,刺殺的齊保山一系也死了個精光,留下的老二齊兆山的手裏攥的是不上臺面的鴉|片生意,其餘的像歌舞廳和賭坊,基本都成了青幫的。

就連水路,現在也改姓江了。青幫幾乎接納了白虎幫半數的人馬。

但杜聿霖并沒有趕盡殺絕。

她便想着裴天成肯定自有他的門路。

沈南瑗有些愧疚,她若早知道裴天成的日子不好過,她一定不會袖手旁觀。

卻聽裴小玉又嘆了一聲道:“錢是不缺的!”

她的臉色古怪,糾結了片刻,才下定了決心道:“不瞞妹子說,我想把值錢的東西都買了,這一次我一哭二鬧三上吊,也必須得讓裴天成跟我一起離開泷城。我們去個小地方,重新開始,再也不要過這樣子刀口舔血的日子了。”

沈南瑗意外了一下,不由就笑了起來。

裴小玉不懂她在笑什麽,嘟囔道:“你肯定也覺得我小家子氣!”

“不,我覺得嫂子特別可愛。”沈南瑗眯着眼睛道:“裴大哥真有服氣!可是嫂子,有沒有想過,裴大哥喜歡過什麽樣的日子呢?男人的想法總歸和我們女人不一樣,我覺得吧,嫂子還是好好跟裴大哥談一談。”

裴小玉揉了揉手指,顯然也是拿不定主意。

沈南瑗道:“若裴大哥真的很想呆在泷城的話,不如嫂子跟他做個約法三章,這第一章 嘛就是不許再受傷了!”

裴小玉的眼睛一亮,道:“妹子,這個主意好!”

沈南瑗也沒想到今兒出來一天會先後碰上朗華和裴小玉,也不算沒有收獲。

至少她知道了朗華絕對不是像他說的那樣第一次來泷城。

還知道了裴天成給她的那個身份書是裴小玉從前的,後來以為遺矢,就又去辦了一個。

先前的那個身份書上的名字是裴玉玉,後來辦的這個就叫裴小玉了。

沈南瑗又和裴小玉聊了一會兒,便親自送她上了黃包車。

眼看時候不早,她另叫了一輛車,原打算回家。

卻不知怎麽想的,換了方向,“去營所。”

沈南瑗想着就杜聿霖那沒來由的火氣也該消了……那麽她就再去給他加點氣!

門口的崗哨說有姑娘來找少帥,還拎着王記的灌湯包。

許副官心想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這麽奔放,都敢追到營所來了。

正想替少帥打發了。

崗哨又道:“那姑娘以前來過。”

許副官一聽,怒吼:“還攔什麽啊!以後都不許再攔!”

崗哨被劈頭蓋臉吼了一頓,一路小跑,像請祖奶奶似的,将沈南瑗請進了門。

許副官憋着壞,沒把沈南瑗來的消息告訴少帥。

也不準備替沈南瑗通報,一瞧見她的身影,自己就先躲了。

這個時間點,杜聿霖已經忙完了所有的軍務,随手翻看着今天的報紙。

沈南瑗站在門邊敲了敲門。

杜聿霖沒有擡頭。

她又敲了敲門。

杜聿霖皺眉,心說許副官死哪兒去了,這才不耐煩地一擡眼睛,就是那種千年的冰山瞬間融化的感覺。

先前心裏的那些膈應算個屁啊,頓時煙消雲散了。

他挑了眉道:“喲,稀客啊!”

沈南瑗覺得杜少帥的人設最近有點歪,比如上次送她回家,居然沒有動手動腳。

這次就更歪了,給他個手絹,他都能辦煙花地的姑娘“喲,大爺,稀客呀!”

沈南瑗扯了下嘴角,将灌湯包放在了桌子上,大爺派頭地說:“哦,我路過,來瞧瞧!咦,許副官人呢?”

杜聿霖不快地道:“你是來看我,還是來看他?”

沈南瑗倒是有心禍水東流,反正那個許副官也沒少幹壞事。

但她還記得自己來的正經事,如實道:“主要是來看少帥的。”

杜聿霖對于這個答案很是滿意,扯了她的手,想要抱一抱。

嘴上還道:“這都是我的人!沒有外人。”

他且是發現了的,只要沒有暴露的危險,她對自己的碰觸雖然抵觸,但不是那種要豁出去命的抵觸。

也就是說,她更在意的其實是被人發現。

如此一想,杜聿霖又想起了那日聖誕節的宴會。

前幾日一打岔,他倒是把這茬給忘記了。

那日,許副官道,畫琅和沈芸曦應該都看見了他和小貓在屋子裏頭親熱。

沈南瑗一手扣住了桌子,沒讓他得逞。

杜聿霖又道:“你過來讓我抱一抱,我就告訴你一件事情。”

沈南瑗覺得他就是在唬她,可一怔神的功夫,被他一拽,還是跌入了他的懷抱。

角度不太好,自個兒的胸,剛好就撞在了他的臉上。

杜聿霖整個人一下子就被那軟香整懵了,跟着就躁了起來。

順着她的胸,一擡首,親吻了她的脖頸,還想繼續向上,多讨一些甜頭。

沈南瑗過電似的酥|麻了一下,一把推開了他道:“說不說,不說我就走了。”

倒是忘記了,這次是自己送上門來的。

說到底還是她太心軟,冬兒走了這麽些天,沒有一點兒音訊。

說起來,冬兒的任務算是失敗了。

雖說她不信冬兒是杜聿霖的人,可若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就杜聿霖這個殘暴的尿性,冬兒焉能有好日子過!

她就是變着法子來打聽打聽,一來打聽冬兒有沒有死,二來說起來連她自己都不相信,她想确認一下冬兒到底是不是杜聿霖的人,她也搞不懂自己為什麽會在意這件事情。

“說!”杜聿霖扣了她在懷裏,一只大掌托了她的小手,在手中把玩,不經意地說:“哦,你們家太太恐怕是知道咱倆的事情了!”

“為什麽?”

沈南瑗一下子從他的腿上站了起來。

“那日,沈芸曦瞧見咱們了!”

杜聿霖漫不經心的口吻,直接讓沈南瑗驚呆了。

“你為什麽不早告訴我?”

她覺得這個男人的腦子有坑,既然他早就知道了這事,怎麽過了這些天才想起來告訴她!

“所謂不知者無畏!我不告訴你,你自然就不會把蘇氏的任何事情放在心上。”杜聿霖也是在試探,就是試探沈南瑗的反應。

他不說,自然是有那個自信沈芸曦不敢到處嚼舌根。

哪怕是蘇氏也是不敢的。

譬如現在,他可以肯定蘇氏沒有跟任何人講過這件事,包括沈黎棠。

要知道就沈黎棠那個賣女求榮的個性,若知道小貓兒跟他扯上了關系,還不得想盡了辦法在他這兒讨上一些好處。

說起來,杜聿霖似乎是自信過了頭。

看小貓兒的反應,她并不這麽想。

那日江潮說,男女的思想是不一樣的。譬如他不甚在意的事情,沒準兒小貓就特別在意。

因為這個,他其實是有反思的。

如今看來,反思好像……不太夠。

這麽刺激的事情,讓沈南瑗直接忘記了自己來的目的。

她掙紮出了杜聿霖的禁锢,想要轉身就走來着。

許副官慌裏慌張地跑了進來,“不好了少帥,督軍來了!”

沈南瑗的臉唰的一下變白了,急急忙忙想要找躲避的地方。

杜聿霖眼看他家那只小貓兒快被吓掉了魂,轉念想到自個兒父親的兇殘,以及自個兒最近幹的那些好事,二話不說,當機立斷拉了她的手跳上了門口的敞篷汽車。

“你幹嘛啊杜聿霖?”沈南瑗掙紮道。就算是躲,幹嘛跟他一塊躲啊!

杜聿霖脫下了自己的軍裝,罩在了她的身上,又一把按下了她的頭,“貓兒,趴好了啊!”

說着,他一腳踩下了油門。

杜督軍的汽車停在了營所的停車場內,他人剛下車,只聽“哄”的一聲,吃了一臉的汽車尾氣。

就只見他兒子開着汽車,絕塵而去。

“杜聿霖!”杜督軍氣急敗壞地喊。

可他兒子是誰啊,汽車連個疑頓都沒打,嗖一下就駛出了營房。

杜督軍的脾氣爆啊,要擱年輕那會兒,得自己開着汽車,怼上去。

可到底是年紀大了,他看的清楚,他兒子的旁邊還坐了個人。

即使軍裝罩在身上,他也能認得出來,那是個女人。

有膽子做,竟然還有膽子逃!

杜督軍皺着眉頭喝。“許副官!”

“在!”

杜督軍怎麽都沒想到杜聿霖居然有本事給他玩空城計,還這麽直咧咧的。

“他這是幹嘛去?!”

“報告督軍!屬下不知道!但應該是……對,少帥有急事兒!十萬火急!”

這鬼話,連他自己都不相信。

杜督軍又道:“車上是誰?”

“車上……有人嗎?”許副官繼續說着鬼話。

杜督軍冷笑了一聲,“好,好的很!”

他一個眼神,他帶來的人就拿住了許副官,一把硬邦邦的手木倉抵在了他的頭上。

杜督軍又一揮手,先後擒住了十幾個杜聿霖的親衛。

他揉着手問:“我再問你一遍,和杜聿霖一起的女人是誰?”

許副官大聲道:“報告督軍,少帥的身邊沒有什麽女人!”

他的耳邊響起了扳機扣動的聲音,下意識閉上了眼睛。

杜督軍又問:“你們呢?不說的話,今日全部軍法處置。”

“少帥的身邊沒有女人。”

十幾個人異口同聲地說。

就在許副官以為自己死定了的時候,胳膊上的力量,陡然卸開,他撲通一聲摔在了地上。

顧不上疼,趕緊爬了起來。

其餘的人也都被松開了。

杜督軍面無表情地上了汽車,哼哼道:“小兔崽子,自己混蛋,帶的兵倒還可以。”

杜督軍的汽車發動。

許副官敬了個軍禮,大聲道:“恭送督軍。”

父子倆就好像情人間鬥氣。

鬥的……許副官差點沒了半條命。

——

沈南瑗頂着杜聿霖的軍大衣在副駕駛座上坐直了身子,頭發瞬間就被風吹得淩亂。

還別說,就剛那一下子,她都覺得自己是被拽着私奔了!什麽鬼的劇情!

“杜聿霖,你又抽什麽瘋!”

杜聿霖抽空瞥了她一眼,調侃道:“難道你想和我這麽快就見家長?我倒是不介意,就是害怕你的壓力大。”

什麽鬼的見家長!

沈南瑗皺緊了眉頭,問題是,就她一個跑和跟他一塊跑掉,那意思能一樣?

何況她也發覺了一點不對勁,“督軍剛是讓人追你吧?你做什麽了?”

杜聿霖因為她對自己的這份了解,眉眼舒展,咧了一口的白牙,笑容裏滿是得逞,“飛機。”

“你偷督軍飛機了?!”沈南瑗倒抽一口涼氣。

“原本就談下來兩架,多的那架是對方硬塞給我的。”

這話從杜聿霖嘴裏說出來,更像是他搶了人家的,沈南瑗對此保持緘默。再說了,要是人家硬送,能值當杜督軍這麽風風火火來營所,還跑?

“泷城沒飛機場吧?”沈南瑗想起了那日杜聿航跟她說的。

杜聿霖彎了彎嘴角,“很快就落成了,到時候從滇南那邊把飛機運過來,從天上看,比地上看的,更清楚。”

沈南瑗知道那是軍事飛機,輕輕垮了下嘴角。

“想看?”杜聿霖挑了眉眼,意氣風發地問。

想坐着逃走。

沈南瑗沒再說話。

杜聿霖沒有等來應答,專注前方開車。

杜聿霖把她送回了沈公館,臨下車前,摸了一把她的腦袋。

兩人之間的冷戰好像來得快,去得也快。

杜聿霖說:“有什麽事給我打電話。”

“不敢勞煩二少,二少再見。”沈南瑗下了車站在路邊,表情從咬牙切齒到露出标準八顆牙齒微笑,行雲流水。

杜聿霖從駕駛座裏瞥了一眼,看到了沈黎棠在附近往這張望。

沈南瑗招財貓似的小手快招斷了,還得保持微笑,“二少,請好呀。”

杜聿霖在沈黎棠靠近,而她家小貓毛兒快炸開的一刻踩了油門離開。

沈南瑗回頭就迎上了沈黎棠,後者顯然對于吃了汽車尾氣不大舒快,“這是大少,怎這麽沒禮貌呢?”

“許是沒看見呢,爹,你今兒這麽早回來了?”沈南瑗問。

沈黎棠聞言皺了皺眉,“不是二姨太打電話說家裏有要緊事兒?”

沈南瑗愣了愣,再看向沈公館的大門,心裏莫名有種直覺,裏頭擺了一出大戲即将要上。“我同大少剛從外面回來,還不知家裏出了什麽事兒呢。”

沈黎棠心裏原本在擔心沈南瑗要輸給顧歆兒,沒想到如今看,相處得也還不錯,心底稍微定了定,便叫她挽着自個的胳膊,一并走進了沈公館。

寬敞明亮的大廳裏聚了不少人,裏頭的人見着和沈黎棠一塊回來的沈南瑗,神色皆是有異樣。

沈南瑗因此更肯定這出是沖自己來的。

也同時看到了在大廳裏站着的小婦人,灰撲撲的二棉裙衫,料子一看就是最次的那種,顯得臃腫。原本低垂着的腦袋在聽到動靜時擡了起來,看見沈南瑗時亮了眼睛,旋即仔仔細細地打量着人,顫巍巍叫了出口,“小小姐……”

“奶娘?”沈南瑗是憑那一聲稱呼作的判斷,說完,連自己都似是不置信。

就在幾個月前,她才托了珍珠姐幫她打聽安置,沒成想,一個沒注意,人就轉眼到了跟前了,“誰把您接來的?”

小婦人聞言瞟過去了一眼薛氏所站的方向,神情又似乎不解,“這是我家小小姐。”

“你确定可瞧清楚了,這方才你可說你家那位小姐的女兒,大字不識一個,即便是上了幾天學,開竅都不帶那麽快的。還有,你還說她不會琴棋書畫,更不會跳舞,這可說着跟南瑗不像啊。”二姨太在旁邊涼涼開了口,“你今個可說清楚了,要不然我就當你是冒認的,上我們家坑蒙拐騙來了!”

“冤、冤枉啊!我确實是白小姐的丫鬟,姑爺可以作證的呀。”那小婦人叫喚道。

沈黎棠一看,确實也認了出來,白氏的丫頭寧可跟了一個馬夫都不肯做通房,好,好得很,故也不張嘴言語,故意讓她受一番煎熬。

“小小姐,您也可以作證!是我在嶺南莊子侍候您,靠着跟人家讨一碗一碗的羊奶把你奶大的啊!”

這事兒沈南瑗沒有原主的記憶,無法做确認,是以很快岔了過去,“你說你住在嶺南鄉下,是有人特意過去接了您過來?”

小婦人點頭,看着沈南瑗又似不大敢認了似的,“小小姐……您不認識我了?”

薛氏可沒什麽閑情看這苦情的戲碼,轉向沈黎棠,“老爺,人确實是我從嶺南接過來的,想着南瑗将要出嫁,她奶娘過年一個人在鄉下也凄苦,便想着同來一塊熱鬧熱鬧。可是說着說着就不對勁兒的,她說的,可南瑗,和咱們認識的南瑗是兩個樣,我呀,一時都摸不準是這奶娘假冒了,還是南瑗讓人給假冒了!”

沈南瑗一雙眼睛清淩淩地,看向了薛氏,以及薛氏背後不遠,蘇氏那毫不掩飾的惡毒目光。

“這還不簡單,既然南瑗是奶娘一手帶大的,問些關于南瑗又或者,是老家的那些事情,都行,對上了那不皆大歡喜嘛!”

“何來的皆大歡喜,我這番受你們質疑,你們可有顧慮過我的感受?”沈南瑗的聲音在客廳幽幽響起,卻是擲地有聲。

“唉喲,哪是這麽說的,只是這事委實稀奇了,咱們南瑗要是真真實實的,那就是這臭婆娘胡亂爛嘴巴,可不能放過!”薛氏挑了挑細長的眉,神情裏同樣不掩惡意。

薛氏自覺已經讓蘇氏逼到了死路,她便扒緊了唯一一根活命的稻草。

那就是讓沈南瑗死,接下來的日子,薛氏每日念想的就是如何讓蘇氏稱心如意,以至于久了,便覺得沈南瑗是該死,擋了自己活路。

腦子動到了最後,動去了嶺南老家那位奶娘身上。

鄉下來的丫頭,怎麽可能有通天的本事。

據說沈南瑗是四五歲時被打發走的,過了十來年,誰能曉得長成個什麽樣,單憑一個手镯,恐怕未必是真。

而她打的主意,就是讓真的也變成假的!

人心之惡便在于,當有人告訴唯一的出路便是踩着另一人的屍身,那麽哪怕是跟那人毫無瓜葛,為了活,自會有人會作下不敢想的惡。

薛氏便屬于那種人。

李氏哪怕再純良,也看出了那兩人不懷好意,頓時擔憂不已地看向沈南瑗,“她确實原太太的丫鬟又青。”

有了這句,沈南瑗方可确定。

“她們同奶娘你說什麽了?”沈南瑗問,“把我形容成什麽妖魔鬼怪,讓奶娘都不敢認我了?”

小婦人目光微微瑟縮,“小小姐變化……”

“變化很大是嗎?”沈南瑗扯了扯嘴角,“奶娘,這裏比不得鄉下單純,還是你忘了,原本咱們都是屬于這兒的。”

“南瑗,你莫要混淆了,而今可是在問,你如何解釋,你和你奶娘說辭不一呢?”蘇氏冷笑着提醒,不願她扯開話題。

薛氏亦作搭腔,“這血脈的事,可比天大。白姐姐走得早,她的遺孤,咱們也不敢錯認,雖說是委屈了你點兒,但想必你也能體諒。”

“二姨太,要是有人說你将來生個兒子,不是我爹的,你是個什麽心情?”

薛氏雙眼一瞪,好個牙尖嘴利的,“那哪能這麽置換概念的!”

沈黎棠的臉色也不大好,不贊同地瞥了一眼沈南瑗。

沈南瑗頓時作了委屈姿态,“平白的受人這般指摘陷害,爹,南瑗不服!”

薛氏卻是揪着她方才的停頓,“那剛才一見到奶娘時,你緣何不敢認?!”

“你和太太擺了這陣仗等着我,我哪敢随随便便就一腳踏進來!”

“莫、莫要吵了,我,我有個法子一測,一測小小姐便知!”

“問,就問她嶺南的事兒!”

“還有那跳舞的事兒——”

薛氏和蘇氏一人一句,只等着要沈南瑗好看。

——

沈南瑗看着走過來的小婦人,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若真要問,用失憶梗不知道圓不圓得過去。

一心顧着逃離金絲雀的命運,卻沒想到有朝一日被質疑金絲雀本尊的身份。

不知是不是個笑話。

那小婦人在她面前堪堪站定。

“又青,這兒是沈公館,說話你可要仔細你腦袋!”沈黎棠心底也慌,若現在說這個女兒不是他的,那他同督軍府那門親事……

在這當下,他竟然沒想到親生女兒會去了哪。

又青站在沈南瑗跟前,“麻煩小姐把胳膊遞給我。”

沈南瑗聞言胸口憋着的氣兀的像是松了,依言把胳膊遞給了她。

又青小心翼翼地卷起了沈南瑗的袖子,舉了她的手示意,“我家小小姐這兒有顆紅痣,确認無誤,這就是南瑗小姐。”

“那你之前說那麽多——”

“那是你逼着我說的。”又青極快打斷了薛氏的話,劇情眨眼出現了反轉。“我和小小姐攏共還不到半年的光景未見,怎麽會當真認不出來,那模樣氣度雖說是有所改變,是瘦了不錯,但我從小養大的小小姐,我怎麽可能不認得。我家小小姐瘦成了這樣,就是有你這樣惡毒姨娘存了心思要害她,想必在家裏也受了你摧殘!”

又青這番指責陡然轉了氣勢,竟有隐隐壓倒薛氏的趨勢,轉臉又質問沈黎棠,“當初老爺太太派人來接小小姐,我只當,是老爺思念女兒,哪成想,哪成想竟是這樣的虎狼之地!”

“嗳,你這是言重,言重了!”沈黎棠臉色一垮,旁邊的管家立馬道。

饒是沈南瑗腦子轉的機靈快,也鬧不懂這出戲突然唱了個反轉。

但眼下的局面絕對是于她有利。

而想害她的,沈南瑗神色一凜,一步一步走向了薛氏,“二姨太想讓我奶娘問什麽,又或者,是證明什麽呢?”

她頓了頓,“證明我不是我爹的親生女兒?可你這生不出孩子的,也不能這麽攪和我們沈家孩子的血脈關系罷?”

“你——”薛氏倏地漲紅了臉。

“怎的,我說錯什麽了?”沈南瑗思忖了片刻,又道,“這要說沒孩子這件事,說來也奇怪,我爹正當壯年,家裏孩子伶仃,怎麽到了太太過門後,這後面的一個都出不了,也沒給我再生個弟弟妹妹的,你說奇怪不奇怪?”

薛氏一怔,而她後面的蘇氏則變了臉色。

從奶娘反水開始,蘇氏就有些慌神,實在是這太像是沈南瑗一貫的招數,攢下來的經驗告訴她若是再繼續,絕對沒好果子。

“又青,你莫激動,二姨太也是好心辦壞事,她接你過來,最主要的目的還是跟南瑗團聚。”蘇氏軟綿綿地開了口,意思是充當和事老,同時也岔開了沈南瑗那番話。

薛氏這時候可不感念她的好,眼下她可是那只出頭鳥。

而沈南瑗說的,恰是她淤堵在胸口的刺,直剌得她痛苦不堪,她陰沉地開了口,“你當我不想有孩子!可我不能有!”

沈黎棠聞言皺了皺眉,似乎是不解她這說法。

娶了倆不下蛋的,沈黎棠認了半輩子,而今這話聽起來怎麽還有別個深意。

沈南瑗仍是優哉游哉的,完全掌握了主場:“是不能有,偏巧的,你跟三姨太都不能有。”

“南瑗,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沈黎棠沉下了聲問。

他是個男人,雖然在女人事上風流糊塗,但不意味着他是個傻的。

“爹,三姨太每月那事兒來,總疼的死去活來,我便帶她去奉天觀那求藥,可那張天師說,三姨太是中毒。”

蘇氏臉色又白了一寸。

薛氏惡毒地凝視着她,那是她說不來的,卻借由沈南瑗的嘴通通說出來了。如同一條陰郁的毒蛇,陰測測地盯着蘇氏。

“二姨太也去了,張天師可同你也說了?要不然,怎麽會和三姨太的用藥是一模一樣的。”沈南瑗把這件事抖出來,并不打算善後,因為那剩下來的,就該是沈黎棠和這幾個女人之間的事,不是她一個‘孩子’能摻和的。

“到底是誰那麽惡毒,給二姨太和三姨太下毒,讓我爹不能享受子孫環膝之福?二姨太、三姨太的藥包都在,随便找個藥房都能測一測,我說得是真是假。”

沈黎棠在良久的沉默後發了話,“南瑗,你先上樓。”

作者有話要說:  随機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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