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叫上了瘾 (1)
怕就對了!
不過也很是稀奇, 旁人的怕,哪個不是瑟瑟發抖, 或者痛哭流涕。
可沈南瑗呢, 高昂着的頭, 分明像是英勇赴死的勇士。
杜督軍識人無數, 哪一款的都見過, 最喜歡的還是骨頭硬的人。
況且骨頭這麽硬的女子,他還是頭一回見。
杜督軍忽然咧了下嘴, 道:“不瞞你說,原先我也想讓聿航娶顧歆兒, 不是覺得你不好, 而是覺得顧歆兒的年紀比你大, 更懂得照顧人。這是我作為一個父親的私心,自然希望有人對我的兒子死心塌地, 可以照顧好他的起居。我家是不缺人照顧, 可傭人始終是傭人, 肯定不及枕邊人貼心。可是,剛剛聿航告訴我, 他只要你……除了你,他誰也不會娶。”
沈南瑗深吸了一口氣, 一開始總覺得自己在做夢, 可指甲摳了手心,痛感立刻走遍了全身,緊跟着耳邊仿佛有一道炸雷炸開了。
這是什麽晴天霹靂, 她到底何德何能,讓杜聿航只要她。
她一扭頭,看向了隔斷的外面。
隐約可以看見那個杜聿航,正捧着茶盞。
若只看他的動作,誰也不會認為他的智商有問題。
她兀的一下收緊了瞳孔,似乎後知後覺地明白了剛剛杜聿霖制止的眼神是什麽意思。
耳邊又想起了杜督軍的聲音。
“所以……”他停頓了一下,說:“我不管你是真心還是假意,安心做好我杜家的準兒媳。往後,我虧待不了你。今日的話,我只當從來都沒有聽過,你也只當從來都沒有說過。安分守己,做的像以前一樣。”
說着,杜督軍邁了腳。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怎麽可能當作沒有說過這個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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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南瑗急急地叫:“督軍!”
杜督軍卻沒再理她,徑直走了出去。
小的霸道,老的也霸道。
果然,杜家就沒有一個人是正常的。
沈南瑗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
後來再發生了什麽,她一點都不想知道。
她想要回家。
離開這個變态太多的地兒。
杜家原本是要留宿的,只不過沈南瑗堅持要回家。
杜督軍也沒有強留。心想着,這孩子那麽硬骨頭,總得給她時間讓她想明白。
畢竟,杜家要娶的是兒媳婦,又不是要跟誰結仇!
送沈南瑗回家這個任務,杜聿航自告奮勇地接了。
兩個人一前一後上了汽車,行到沿河公園的時候,沈南瑗忽然出聲叫停了車。
轉身又和杜聿航道:“大少,咱們到公園裏邊坐坐好嗎?”
“好!”杜聿航欣然同意。
張副官原本跟的很近,可沈南瑗有意無意地看他一眼。
杜聿航便明白了,指着張副官道:“你別跟那麽近,不然,我還怎麽和小媳婦兒說悄悄話。”
張副官那張萬年不變的冰臉,居然浮現出了一絲笑意,那感覺像是長長地松一口氣——他家大少終于開竅了!不容易啊。
張副官帶着四個兵,站在了離兩人十多米遠的地方。
沈南瑗攏緊了大衣,坐在了四腳的雙人椅上。
這個天氣,到河邊,完全是找虐來的。
可沈南瑗覺得,也就只有冷風才能讓她變得清醒。
她又仔細回憶了一遍,自從顧歆兒出現後發生的事情,她還是覺得自己的分析沒有錯,就連杜督軍自己剛才都說了,他動搖了,他覺得顧歆兒更合适,可還是出了變故。
而且,這個變故,就坐在自己的身邊。
沈南瑗忽然扭了頭,直視着杜聿航的臉。
不得不說,她就是被這個看起來人畜無害的俊俏臉龐給蒙騙了。
試想,他的智商只有八九歲。
八九歲的孩子懂什麽呢?
可他懂的有點多,居然還懂非她不娶了!
沈南瑗忽然擡手掐住了他一邊臉頰。
杜聿航吃疼,哎呀哎呀的叫喚了起來,口齒不太清晰地說:“小媳婦兒,你掐我幹什麽呀?”
沈南瑗突如其來又松開了,一本正經地問:“杜聿航,你要是娶了我的話,我以後日日這樣掐你……那,你還要娶我嗎?”
杜聿航皺了皺眉頭,“小媳婦兒,我爹說懲罰人是要有原因的。你且說說,你為什麽要掐我?我到底哪點惹你生氣了?”
“哪兒都惹了,我一看見你手就癢癢,我就想掐你,你說怎麽辦吧?”
若叫旁人聽了這話,一定會覺得幼|稚的要命,可杜聿航畢竟不是杜聿霖,他就适合這樣的溝通方式。
杜聿航像是陷入了為難,抓了抓頭發。
一雙眼睛忽明忽暗,片刻後說:“那你這樣,我還是想娶你呢?”
沈南瑗很受刺激地說:“那就不是傻了,你是有病!”
杜聿航噘了噘嘴,有些受傷,又似有些委屈地說:“小媳婦兒,你這樣問,是不是不想嫁給我啊?”
“對,沒錯。”
沈南瑗有一肚子的怒火沒處發洩,可她不想再說謊了。
騙小孩也是一種道德淪喪。
“為什麽?”杜聿航直視了她問。
沈南瑗嘆了口氣,“因為我不想!我真的不想。你死了這個心吧,我死都不會嫁給你的。”
“真的死都不會嫁給我?”杜聿航說話的時候,不自知的用一只手捏住了沈南瑗的手腕。
沈南瑗沒有想到他的手勁兒如此之大,掙紮了一下,竟沒有掙紮開。
她一擡頭,對上了杜聿航的眼睛。
那雙眼睛很是奇怪,不似先前的有諸多委屈,總是惹人憐憫,而是一黑一閃地露出了攝人的光芒。
這樣的眼神,若是杜聿霖那個變态有,一點也不稀奇。
“杜聿航!”沈南瑗的聲音裏帶着試探的狐疑。
這時,杜聿航的手陡然松開了,眼底的那種光芒漸漸微弱。
他噘着嘴說:“爹說了,只要我想娶誰,就能娶誰!小媳婦兒,你是一定得嫁給我的。”
沈南瑗品了品他的話,沒覺出不對來。
可她一向多疑,心底的狐疑一起,不找出證據來,就不會打消。
她不再接他這話茬,像是發洩完了的任性孩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這麽回應他:“送我回家!”
再上車的一路上,兩個人什麽話都沒有講。
杜聿航像是百無聊奈,拿手指頭一直在戳前座的後背。
沈南瑗回到沈公館的時候,聽說沈黎棠和嚴三娘還沒有回來。
李氏見她面色不好,正想出言詢問,客廳裏的電話便響了起來。
巧兒剛剛伸了手想接,沈南瑗的直覺很準,手更快,她一把接起了電話,瞪了巧兒一眼。
巧兒沒在三小姐這兒挨過眼色,這還是頭一遭,她面色悻悻,卻也知趣地走遠。
“喂,這裏是沈公館,我是沈南瑗,請問找誰?”
電話的那邊良久都沒有傳來人聲,倒是有滋滋的仿佛是晃動電話的奇怪聲音,緊跟着沈南瑗便聽見了杜聿霖的說話聲。
他沒什麽好氣地說:“自作主張!”
沈南瑗知道他指的是什麽。
很複雜的一種情緒頓時襲上了沈南瑗的心頭,有莫名的委屈,還有說不出的憤怒。
她咬着牙道:“對,我就是……怎麽樣!”
說着,“啪”一聲,挂了線,又一轉身,噔噔噔上了樓。
“南瑗啊!”李氏焦慮地呼喊。
沈南瑗道:“三姨太,我沒事,就是有些累。”
是的,她累了,調整一晚,她就又是那個什麽都能應對的沈南瑗。
杜聿霖舉着話筒愣了很久。
一旁的許副官悄悄地擺了擺手,示意丫頭下去,還做了一個封口的動作。
丫頭忙不疊地點頭,像是被狗追似的,拔腿就跑了出去。
想要往沈公館打電話,還得臨時現抓個女人,容易嘛。
可電話明明接通了,他也不曉得,怎麽這麽快就挂斷了。
許副官見他們家少帥的臉色陰沉,一句廢話也不敢多講。
畢竟,少帥的脾氣不好,這可是衆人都知道的事情。
杜聿霖那兒陷入了沉思裏。
他大哥和他爸的對話,還有貓兒和他爸的對話,他一字不漏地聽的很清楚。
杜聿霖也很是納悶,他大哥明明很喜歡那個顧歆兒,怎麽會對他的貓兒又如此上心?
不過話說回來,貓兒這次雖然有些魯莽了,可他心裏甚是欣慰。
這可比那句“二少,我是真心想當你嫂子”好聽了一萬倍。
唉,說起來,他打電話是想告訴她——別怕,有我的!
可他也不曉得,怎麽就成了這樣。
難不成,還是男女思想上的差異?
看來,他還得找個時間,跟江潮那厮取取經。
杜聿霖心裏的念頭多的很,全部都是有關沈南瑗的。
他重重地放下了話筒,心裏又想,急什麽呢!
難不成,他還真能讓她當嫂子啊!
對付他爸,還得他出馬才行。
——
這一晚,沈南瑗确實沒睡好。
雖然一早就睡下了。
心思沉重,又煩躁不安,即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卻總是做夢。
一會兒變成自己變成了杜聿航那天拎着的金剛鹦鹉,還被杜聿霖搶了,聽到他質問自己的貓怎麽變成鳥了?
一會兒又夢見杜聿霖拎着她的胳膊将她扔進了一個超大的金子打造的鳥籠子裏,還一臉深情地問她喜歡嗎?
一會兒又怎麽沉到了水底,感覺自己立馬就要窒息。
亂七八糟的。
快到天亮的時候,沈南瑗睜開了眼睛,心想:我好好當一個人不行麽!
翻了個身,繼續補眠。
這一覺倒是睡的沉了,再沒了那些惱人的夢境。
是以,這一早上到了九點多,她才起。
廚房裏給她留了粥菜,一碗白粥,配切成丁的醬瓜、腌蘿蔔。沈南瑗又管阿慶嫂要了個鹹鴨蛋,剝開後用筷子杵開流出油來,口感細膩,又沙沙的,一口下去,什麽煩惱都沒有了。
都說美食能夠治愈。
沈南瑗這個吃貨,餓的時候,只要是吃的,她都能被治愈。
雜七雜八的念頭還是有很多,可只有餓的時候,才會無比清晰,沒什麽大不了的。
沒了說服杜督軍,名正言順離開的路,那就仍舊走老路。
她還就不信了,就自己這個折騰勁兒,哼,誰也攔不了她。
沈南瑗正吃飯的時間,沈黎棠也從樓上下來,身上穿的衣服,和去碼頭接人時穿得一樣,頭發梳的光亮,一定是抹了不少的摩斯定型。
嚴三娘從院子裏進來,後面跟着的丫鬟手裏提了些精美的禮盒,一看就是又要出門,這次帶的還有禮品。
嚴三娘走到沈黎棠面前,替他把胸口的口袋巾整了整,弄得整潔漂亮。
沈黎棠低頭打量了自己,有些不大自信地問:“這腰身是不是收太緊了,我這肚子好像又大了一圈?”
“老爺這是富貴逼人,将軍肚子裏能夠承載萬物呢。”嚴三娘伸手又麻溜地替他把皮帶扣系了最外面那個孔洞,才笑眯眯地說:“這樣正正好,老爺出門要不跟人說年紀,都以為老爺今年不過才三十而立。”
男人都喜歡被女人崇拜。
嚴三娘适時的誇贊,沈黎棠還真就信了,咧了嘴,笑開了花。
就是先前的不自信,也瞬間化作了烏雲。
可不,他和他們部長一樣大小的年紀,可那位已經謝了頂。
沈南瑗降低存在感,饒有興致地看着這一幕。
嚴三娘是細作這一事,除了沈南瑗和杜聿霖那頭的沒別個知道,所以她就更期待沈黎棠知曉是會是個什麽反應。
而沈黎棠當下只覺得嚴三娘乖巧聽話,非常的貼合心意。家裏頭一個李氏悶聲不吭沒情沒趣,多一個嚴三娘這樣的,也不覺得多,甚至開始覺得家裏有些冷清了。
他想到了薛氏,瞬間覺得晦氣地皺了皺眉頭。
甩開了這茬,他還有更要緊的事情要辦。
“南瑗,你吃快點,換個衣服跟爸出門。”
沈南瑗意外被點了名字,稍一挑眉再打量,只見沈黎棠眉飛色舞,仿佛有了新奔頭一般。
她左右思量了一下,大約猜到了沈黎棠要帶她去見誰。
就在她帶着不甚高昂的情緒跟着沈黎棠坐車出門不久後,她看着車窗外不遠的豪華酒店明知故問,“爹,我們來這做什麽?”
“帶你去見見你姨母,說起來,你們多少年都沒見過了。”沈黎棠笑呵呵的,又沖着車子裏的後視鏡整了整領帶下了車。
“我見過我姨母嗎?”沈南瑗問。
“自然是見過的,你出生了之後,你姨母才去的鏡澳。”
“哦。”沈南瑗意味深長地說:“那我姨母一定不大喜歡我。”
“為什麽這樣說?”沈黎棠正捏着自己領帶的手一頓。
“因為這麽些年,我姨母都沒有跟我聯系過。”沈南瑗故意低了頭,情緒似乎不高。
其實她根本就不用僞裝,就昨日在督軍府那樁事情,就夠她煩悶的了。
婚期不遠,心情煩躁。
還有那個杜聿霖,有什麽臉說她自作主張?
她要做什麽,都跟他沒有關系。
他可別以為,自己不想嫁給杜聿航,是想嫁給他!
呸!
嫁給個鬼,都不會嫁給他。
沈南瑗就知道沈黎棠這一大早又孔雀開屏是有緣由的。
果不其然。
說實話,從那天碼頭上的情形來看,只覺告訴沈南瑗,那個白秋寒對于沈黎棠的殷勤似乎一直保持了點距離。
想也能明白的,與姐夫和姐夫的姘頭合夥害死了姐姐。
白秋寒和沈黎棠的關系,就是互相捏住了對方的把柄。
對于一個對自己有潛在威脅的人,誰又能喜歡呢!
但沈黎棠今個又興匆匆地帶自己來認親,這般硬湊,看着就更古怪了。
白秋寒下榻在萬國酒店,也是城裏一流的酒店了。
是泷城唯一能招待各國賓客的地方,一派西洋範兒,敞亮奢華。
沈黎棠在前臺打的電話,笑容收了收之後,不知道說了什麽,就直接挂了。
走到沈南瑗身邊,臉色不善地說:“你姨母很快下來了。”
這句話過去,父女倆坐在沙發上等了約莫一刻鐘,白秋寒才姍姍來遲。
酒店大堂的暖氣足,她穿了一身鑲嵌了水晶的白色禮服,魚尾裙将她的身段襯托得凹凸有致,肩膀上搭了一條薄絨披肩,貴氣逼人。
“沈部長大駕光臨,可叫我甚感惶恐吶。”那文绉绉說話的做派,以及周身的氣度,無一不在展露真正的大家閨秀風範。
白家的文化底蘊是祖輩相傳累積,是深入到骨子裏的,然而,白秋寒眼底那一抹嘲諷還是掩都掩不住,露了其本性。
白秋寒壓根兒就看不上沈黎棠。
沈南瑗發現了,光那一句沈部長就叫得頗是諷刺。
誰都知道,沈黎棠的官職是靠着白家謀來的。十多年過去,部長換了兩茬,連政府都換過了,那個部長的位置都跟沈黎棠挨不上邊。
果然,沈黎棠聽完她那句,臉色就更差了。
但他心裏還記着要辦的事情。
“奧爾森夫人難得回家省親,家裏小輩叨念着,就帶過來見見了。”
作為叨念親人的小輩沈南瑗和奧爾森夫人白秋寒,對上了目光,“……”
“這是南瑗罷,長得跟姐姐可真像。”白秋寒像是才看見沈南瑗,眼睛落在了她的身上。
沈南瑗卻在她打量的目光中覺察到一股涼意,如果不知道白秋寒做過什麽,當真會想是個和藹長輩。
沈黎棠催促:“快,叫姨母。”
沈南瑗忍着,且看兩人葫蘆裏賣什麽藥,乖巧喚了一聲,“姨母好!”
随後卻又道:“姨母這次回來可是要祭奠我外祖和母親的?我今年還想央着爹帶我過去,給外祖父外祖母還有母親上一炷香。”
沈黎棠聞言,心底兀的一慌,這些事每年都是管家代做,沒想到沈南瑗在這當口提出來,他下意識看向了白秋寒。
白秋寒似并無影響,笑笑道,“這個咱們等會兒再說!我們別在這兒站着了,也快到午飯的時間了,走,去餐廳那裏邊吃邊聊。”
沈南瑗的心裏有了判斷,這女人的城府很深。
沈黎棠尚且對于謀害白家一事還有些心虛反應,那卷走白家大半家産去了鏡澳的白秋寒,并沒有一絲的良心不安。
酒店裏的飯菜,做的是西式口味。
白秋寒點了牛排紅酒,還有蔬菜沙拉。
那個沙拉,沈黎棠和沈南瑗都吃不習慣,就看着白秋寒像牛吃草一樣。
飯過半旬,沈黎棠問:“南瑗,可吃飽了?”
沈南瑗其實早就接受到他暗示了,只不過一直裝沒看見,聽他一個人唠嗑家常直到唠不下去為止。
他都發了話,她就不好再裝傻了。
“我吃飽了爹,去那邊坐坐看會兒書。”
沈南瑗起身的那一刻,就看見白秋寒一直沒有破綻的臉,明顯僵了一下。
她心裏只覺好笑,看來這兩人的關系,當真與她預測的差不多。
那就讓他們互相傷害去吧!
沈南瑗直接去了大堂,坐在了正對着餐廳的單人沙發裏,随手揀了本書看,目光不時還會朝那邊看過去。
沈黎棠無事不登三寶殿,看樣子是有什麽事情有求于白秋寒。
沈南瑗看兩人對話的架勢,沈黎棠手臂飛舞,明顯情緒激動。
而對面的白秋寒面無表情,明顯是處在上風。
話說回來,白家的沒落起源是原主生母白氏之死,白老爺傷心過度撒手人寰,就連白家的那個嫡子也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一大家族分崩離析,樹倒猢狲散。
可瘦死的駱駝也比馬大。
白家尚有家産餘地在泷城,寫的全部都是白氏弟弟的名字,沒法買賣,因為白家即使敗的差不多了,也還有白家宗祠在。
聽說租,一直是白秋寒代收的。
即便白秋寒遠渡去鏡澳,每年也會趁這時候回來收賬。
美其名曰,代替兄長保管。
可誰都知道,那白昊華八成是回不來了。
如此算來,一年的利潤也頗是可觀。
再說回白秋寒,這個女人在白家出事後不就因為工作出色,由白峰銀行的泷城分部,調到了鏡澳的總部。
不到半年,就嫁給了白峰銀行的理事奧爾森,之後便閑賦在家當了奧爾森太太。
只是夫妻倆一直無所出,但白秋寒顯然是個傳統女人,想要孩子,故此這趟回來,頭一遭跑的是奉天觀。
這些多半是又青在時告訴她的。
而白秋寒去奉天觀,這是杜聿霖那厮,一早讓人傳到家裏的消息。
說來他也是奇葩,自己都說不用他的調查科,卻還是叫人将那密信夾在了書裏,給她送來。
大概是留意到沈南瑗的目光,白秋寒回視,目光遠遠的相接上,沈南瑗并未挪開,反而裝着一副不谙世事的好奇打量。
心裏想的确實,當年的白家少爺到底是失蹤了,還是……一樣被弄死了?
“MR朗,如果是跟你合作,我當然是放心的,相信我們這次也會非常愉快!”洋人蹩腳的中文從大堂另一側傳了過來。
沈南瑗循着聲音看了過去,就看到了那位MR朗,正是朗華,微微怔過了之後,想到了沈黎棠看見朗華時的吃驚,她猛一扭頭,看向了白秋寒和沈黎棠的方向。
幸好,那個白秋寒已經扭過了臉,正和沈黎棠說着什麽。
沈黎棠的眉頭皺的很深,能夠夾|死蟲子。
朗華此時也和外國友人話別,顯然是瞧見了她,走了過來。
順着沈南瑗的視線看了過去,這才笑着說:“沈小姐,我們可真是有緣,可吃得慣這裏的食物?”
沈南瑗留意他的表情,發現并沒有任何波動,她搖了搖頭,調侃道:“難吃的不行,牛排塞牙,沙拉甜膩。不知道為什麽,看到朗先生就又餓了。”
朗華被她這番實誠模樣逗笑,“那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沈南瑗在前臺留了字條,說肚子痛去醫院看看,跟着朗華就離開了飯店。
眼下的朗華比白秋寒更來得讓她好奇。
——
錢是個不可或缺的好東西,有些人一缺,連骨頭都軟了。
譬如沈黎棠。
白秋寒是真的沒有見過一個男人能讓人惡心到如此地步,沈黎棠刷新了她對男人的認知。
他居然像個無賴一樣,跟自己開口要錢。
也許是因為太了解透徹,白秋寒雖然生氣,居然也不算太過意外。
當然錢的事她不會松口,兩人曾是一條船上的螞蚱,雖說現在也還算。
但她只要一松了這個口,那後面就再也別想收了。
人的胃口,都是越養越大。
更何況,她量沈黎棠也不敢拿白家的事情來威脅她。
大不了,一拍兩散。
她的家現在可不在泷城了,說起來,更害怕的應該是他。
可是,沈黎棠的話還是引起了她的注意。
“我跟你說……”沈黎棠故意湊近,低語:“你說那個白昊華會不會死而複生?最近城裏,打天京來了個人,名字叫朗華,現在是泷城商會的副會長,我跟你說,他長的很像白昊華,名字也帶了一個華字……”
白秋寒聽的直冷笑:“昊華如果死而複還,第一個要找報仇的就該是你。你莫要忘了,那時候他在房門外聽到咱們分贓,是你抓了人,堵了嘴,綁上大石頭沉在了五浦江的。”她說着,似乎一點沒放心上。
沈黎棠當下就急了,“可一直沒找着他屍體不是麽?!我還看到……”
“笑話,五浦江暗流湧動,真要那麽容易找着,咱們早就完蛋了。”白秋寒打斷了他的話,嫌棄地瞥了他一眼。
至今她都覺得,她姐姐在挑男人方面的眼光實在是差到不行。
“那人現在就在泷城,信不信由你!”沈黎棠最後扔了話,氣急敗壞地走了。
走到了大堂,才發現沈南瑗不見了,揪着飯店保安一通責難,最後才發現前臺留的字條,讪讪走了。
上不得臺面的東西。
白秋寒在沈黎棠面前裝的不在意,是不想讓他順杆子往上爬。
“朗華……”她低喃着這個名字。
既然是打天京來的,這人有出處,謹慎起見,聯系天京白峰銀行的人,調查一下好了。
她倒要看看,是有多像。
——
而被沈黎棠和白秋寒各自念叨着的兩人,拐進了總府路旁的小弄堂。
再往裏走點兒是個狹長的四合院,外表看起來并不起眼,磨磚影壁上挂着“廣和居飯莊”的大銅牌子。
朗華說要請她吃泷城地道的飯菜。
沈南瑗故意道:“瞧瞧,我這個地道的泷城人,還不如朗先生這個外來漢會找吃的。”
朗華哈哈笑了起來:“那是因為沈小姐的鼻子沒有我的靈驗。”
坐了不到一刻鐘,夥計就陸續端上了菜。
油亮棕紅的紅焖豬手,外焦裏嫩的鍋包肉,酸湯餃子和牛肉面,讓長了個中國胃的沈南瑗迫不及待就舉起了筷子。
沈南瑗剛嘗了一口,味蕾就獲得極大的滿足,“真好吃!”
她不由看向坐在對面看着她吃還沒下筷子的朗華,再看看這不起眼的門面,又道:“說起來,談到吃,果然是老姜更辣,我自愧不如。”
“吃裏頭的學問可大着,一日三餐都是大事。”朗華仿佛聽不出她的意有所指,說這話的時候,面條的熱氣熏着了面龐,使得他臉上的表情看不真切。
但沈南瑗眼睛多尖呀,就那麽直勾勾盯着人瞧,“朗先生真的是以前沒來過泷城?我怎覺得朗先生就像是個泷城人似的?”
“哦,怎麽看出來的?”
沈南瑗笑了笑,“直覺罷了。”
就像他不是回答不是,而是問怎麽看出來的?那是人一般的思維慣性。
同時也是因為那句一日三餐聽出了緬懷的意味,文人‘吃’客,狀元門第的白家,白老爺子就是個好鑽營美食的。
這話題到了這裏短暫停頓。
沈南瑗看朗華讓夥計拿了酒,小壇子裝的米酒,倒出來的液體是琥珀色的,攜雜着自然的醇香。
她拿了小杯盞,“我也想嘗嘗。”幹吃肉是不過瘾的。
朗華愣了愣随即笑了開來,給她斟了一小杯,“酒量可還行?”
“還行,平時會喝點紅酒。”其實沈南瑗的酒量應該不算差,畢竟現世交際應酬少不了。
她淺淺抿了一口,香氣馥郁入口卻是鮮爽的,還帶了一絲回甘,不由地惬意眯了眯眼。
朗華給自己滿了一杯,看着她,仿佛透過在看着什麽人。
那一杯微甜的米酒哐哐下了肚,也許是借着酒勁兒,更能突破話題口子。
沈南瑗忽然道,“不知道為什麽,就是跟朗先生覺得一見如故,如果不是我們以前都沒見過,該懷疑是上輩子有所交集了。”
朗華但笑不語。
“是真的。”沈南瑗仍舊直勾勾地盯着他,“就是我爹,也未必會關心我吃得飽不飽,有時候,有時候我都懷疑……自己不是他親生的。”
朗華的眼神依然沉靜,流露出一絲無奈,“沈部長有你這樣的女兒确實讓人羨慕。我不該讓你喝酒的,你有點醉了。”
其實沈南瑗覺得還好,頂多就是有一點微醺,意識是很清醒的,她只是一時忘記自己這具身體是原主的,耐受性并不強,但也沒到醉了的地步。
所以她知道,她猜測自己是朗華跟白氏的私生女這茬肯定是猜錯了。
朗華對她,絕對不是父女之情。
一頓飯下來,幾次試探都被滴水不漏地岔了過去,唯一的收獲,大概是填飽了胃。
沈南瑗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兩人一塊出了飯館,正在等車時,沈南瑗仔細看着他感慨道,“朗先生是個熱愛生活的人吶。”
卻聽朗華道,“鬼門關走過一遭的,自然明白活着的好,也想要活得明白。”
這話說得老氣橫秋,而朗華看起來應當沒有沈黎棠大,很難想象經歷了什麽才說出這番話的,“什麽樣的鬼門關能讓朗先生有這樣的感悟?”
朗華失笑:“那日在督軍府,不就差一點麽?”
“……”應付得毫無誠意。
沈南瑗無話可說。
沈南瑗的臉被風一吹愈發紅撲撲的,米酒暖了身子,倒一點不覺得冷。
她歪着頭,問身邊身板筆直的中年男人,似乎是呢喃問的,“朗先生還打算在泷城留多久呢?”
“留到,事情辦完。”朗華稍微一頓,看着她的眼神,耐人尋味。
可對話剛一結束就有人來找朗華,沈南瑗攔住了一輛黃包車,“我自己可以回去。”
朗華面露為難與歉意,最後在同伴的催促下才對沈南瑗道,“下次再請你吃飯當作賠罪,屆時,我有一份大禮相贈。”
不等沈南瑗追問,人就上了汽車走了。
什麽……大禮?怪讓人摸不着頭腦的。想不到的,就沒必要為難自己。
沈南瑗想得開,就是沒想到就喝了一杯就有這微晃效果,合着原主是個一杯倒的。
“師傅,井岸……”胡同兩個字還沒說完,她眼睛一眯,看到了不遠處傳來嘈雜聲的地方,有個熟悉人影。
“先、先生,買煙麽?不買煙的話,請不要耽誤我做生意。”瘦弱的女人被幾個流裏流氣的市井痞子,不懷好意地圍在中間,怯懦地開口,一邊往牆根那裏退。
只是她退一步,圍着的人也跟着過去,反而逼到了角落裏。
“給哥哥拿最好的煙。”其中一個說完引得周遭幾個哄笑。
那年紀都快可以當女人的爹了。
而那女人就是從沈家被辭掉的冬兒,背着賣煙箱子躲避男人們的鹹豬手。
沈南瑗沒坐上黃包車,那車夫一看她往另一邊走,說了句‘玩人呢’就拉着空車走掉了。
而她隔着老遠看着冬兒的處境越來越危險,揀起路上幾顆小石子,對準了那幾個痞子一扔一個準。
“誰,哪個不要命的敢打老子!”
“出來!”
那些人捂住被打疼的後腦勺,紛紛叫嚣着要找出下黑手的。冬兒就是這時候趁他們不注意往後開溜了。
而沈南瑗正好被尋上。
她退。
那些痞子混混就在街對面吼,“你給我站住——”
沈南瑗把手裏沒扔完的石子往那邊一擲,拔足狂奔。
要是兩三個也就罷,七八個男人,沈南瑗可沒把握。
她跑得心跳加速,突然被人拉入了拐角,撞進一個溫暖寬厚的胸膛,連嘴巴一并被大掌捂住。
巷子裏昏暗。
巷子外呼啦啦跑過去一群人。
“……”
“小野貓,玩什麽這麽刺激?”杜聿霖看着她額頭冒着細汗,替她捋了捋發,眼裏含着愉快看戲的笑意。
沈南瑗二話沒說咬在了他捂着自己的手,他杜聿霖在,還至于把她拉進來,直接拔木倉好麽。
而巷子外,那追自己的一夥人又倒退了回來,發現了他們,“人在這呢!”
沈南瑗猛地就揪緊了杜聿霖的衣領子,一只手順到了他的腰線。
杜聿霖知道她在摸什麽,無奈,“我今天心血來潮,去了趟教堂,你知道那地兒不好配木倉。”
而一直跟着他的許副官,就在他剛剛看見沈南瑗的那一刻,被自己支開了。
自己還說:“不管什麽情況,你們都不許露面。”
他原本是想着,和小貓兒單獨約個會。
沈南瑗尴尬地道:“巧得很,我也沒帶。”卻沒解釋是為了什麽。
杜聿霖笑了笑,在她耳畔道了一句,“乖,閉上眼睛別怕。”
說着便甩脫了西服外套,一拳打在了沖過來的混混臉上。
一個,兩個。
杜聿霖的拳腳功夫不是蓋的,沒有木倉,以一敵八,也不覺吃力。
沈南瑗不害怕,甚至能在有漏網之魚過來時上一個掃蕩腿,手刀起落,非常利落就解決一個。
杜聿霖投以贊賞目光。
沈南瑗卻沒好氣,瞪了回去。
杜聿霖連頭都沒回,就憑着耳力飛速解決了兩個送上門的,嘴角噙着的笑意卻在下一秒倏然凝結。
沈南瑗有所感應地回頭,卻因為那一分神,眼看着閃着寒光的大刀朝自己劈下,饒是反應再快也在眼前來不及閃避。
她的手被一股力道猛地拉拽過去,眼睜睜就看着鋒利的刀鋒劃過杜聿霖的胳膊。
同時,杜聿霖亦是抓住了那人手腕,生生折返了方向,刀子捅進了混混的身體。
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鮮血滴答滴答淌了一地。
所有人被他的煞氣給吓住了。
除卻沈南瑗,她的目光停留在被劃破的胳膊那裏。那刀口可深,都快見着骨頭了。胸口猛地有一股氣透不過來似的。
“還有誰要送死?”杜聿霖陰測測地睨了過去。
那群慫蛋早就開始腿抖。
不知誰喊了一聲杜少帥,這下好,連死掉的兄弟都不顧,一窩蜂就跑散了。
泷城那玉面閻王爺,還真是眼瞎才會撞上他!
沈南瑗鐵青着臉直接拿披肩按住了他流血的傷口,“你別用力,一會兒失血更厲害!”
杜聿霖回頭觑着她,看見她小臉臉色刷白,兀的皺起了眉頭。
那些人吓着他的小貓兒,就更該死了。
不用他吩咐,剩下的事情,許副官會辦好的。
男人的大掌不規矩地扣着她的腰身,貼合得緊緊的。
“我沒事兒,保護自己的女人,那叫勳章。”
沈南瑗被他擁着,看着自己捂着的那塊披肩,再看他那欠抽的表情,“我就是腦子抽了,才會管你死活!”
沈南瑗嘴上說着不管,身體卻很誠實地陪去了醫院。
處理傷口,包紮,上藥。
杜聿霖覺得沒什麽,沈南瑗在旁邊看得直起雞皮疙瘩。這個真控制不住,就是看不了別人受傷疼痛的場面。
然而杜聿霖可嘚瑟壞了。
小貓兒這是心疼他呢!
沈南瑗深刻反思自己,畢竟杜聿霖頂着個男主光環,差不多就是個金剛不壞之身。
她着急個屁啊!
卻在看到杜聿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疤時,還是覺得震撼的。
上一次在康山別莊,光線昏暗,又是那樣的情景并不覺得,但這回實打實瞧得清楚,讓她的胸口莫名一抽。
杜聿霖餘光裏瞥見,輕輕咧了嘴角,“貓兒,好看嗎?”
“什麽?”沈南瑗不明所以。
“還滿意我的身材嗎?”杜聿霖很是自戀地問。
沈南瑗賞了他一對白眼,“要沒事,我就先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