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指日可待 (1)
沈南瑗只是覺得先前自己一味的退讓, 實在沒什麽用處。
這人就是個霸王,瞧他動不動就想吞了這家的軍火, 或者那家的地盤便知道了。
杜聿霖是喂不飽的狼, 她退或者不退, 他都打着得寸進尺的心思。
那就該怎麽辦就怎麽辦吧!
反正, 督軍那兒她都敢挑釁了, 更別說督軍的兒子了。
多大膽的事情都幹過,也不差這一件了。
沈南瑗把不悅明擺擺放在了臉上, 那小情緒別提有多迷人了。
而且這還是她頭一回因為旁的事情生氣。
原先只是很抵觸和他親熱。
杜聿霖被她突如其來的話語,弄的一怔。
“狗……”
他倒是不傻, 立馬就想明白了, 咧嘴一笑又道:“你不喜歡我叫你貓兒?”
“杜聿霖, 你要喜歡我叫你狗剩子,那你叫我什麽都無所謂。”沈南瑗白了他一眼。
這麽明顯的問題, 還需要再問嗎!
杜聿霖沒覺得生氣, 甚至還覺得這感覺很新奇。
似乎是有了上次她直接跟他爸提了解除婚約的事情之後, 杜聿霖就覺得沈南瑗在他的面前幹什麽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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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的越發開心:“那我叫你心肝寶貝小可愛?或者,肉肉?香香?”
“你滾。”
越扯越沒邊了。
沈南瑗不是沒心沒肺, 可在身份以及地位不對等的情形下,對不起, 她做不到俯首稱臣似的動心。
她欲言又止, 似乎是想要再說點什麽。
可話到了嘴邊,還是又咽了回去。
她拿了自己的手包,方才因為和那些人打架, 手包原不知扔在了哪裏。
是許副官替她找回來的,裏面的東西一樣不少。
沈南瑗迅速走到了門邊,開門的時候,頓了一下,還是沒忍住道:“以後別這麽作死,不帶木倉就出門!”
他又不是她,若說她的仇人有很多,那杜聿霖的簡直可以說是仇人滿地啊。
不止沒帶木倉,這一次許副官和他的那些親衛的反應,也太滿了些。
沈南瑗沒往旁處想,經過許副官身邊的時候,不滿地瞪了他一眼。
杜聿霖眼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了眼前,坐在床上,有些悵然地看着空落落的手,似乎在懷念前一刻溫香軟玉在懷的感受,不多時,那悵然就轉作了篤定。
這廂,沈南瑗從醫院回了沈公館。
整整一路,她都覺得喝酒誤事,怪不舒服的,尤其是一吹了冷風後。
然而還沒進家門口,就聽見沈黎棠在大發脾氣。
“她白秋寒要沒有我,她能有今天!也不看看自個兒是個什麽貨色,忘恩負義的東西,為了錢能六親不認,就是一白眼兒狼!你是不知道,那女人,為了錢,她什麽都能出賣!誰不知那臭婊——”
罵聲随着沈南瑗進門被戛然而止,随即響起的是沈黎棠的質問,“你又是一聲不吭跑哪裏去了?”
“爹,我留了字條,去了醫院。”沈南瑗伸出了手,手背上剛好貼了創口貼,“肚子不舒服,挂了針才稍微好了點。”
沈黎棠滿腹的怒火在看到沈南瑗那沒什麽血色的臉色時,想繼續發洩,可又占不了理,不上不下噎的自己直喘大氣。
他錘了自己胸口一下,才道:“你……下回就算不舒服,也要跟我說。”
“是,知道了。”
沈南瑗不欲和他多費口舌,心裏頭明白他今日肯定是在白秋寒那裏吃了釘子。
而沈黎棠打量着她,心裏頭忽然冒出了主意。
白秋寒是白家人不錯,可要論嫡庶的話,她可是個上不了臺面的庶女。
聽說生母就是白老爺子的丫鬟。
而南瑗那可是白家正正經經的嫡系,就是要改姓,都是沒問題的。
原先是她還小,可如今不一樣了,白昊華的那些産業,怎麽着說也是由南瑗看顧着更為合理!
“南瑗,你還記得我給你的那兩間鋪面嗎?”沈黎棠問。
一提起這茬,心裏還是有些肉疼。
那兩間鋪面是白氏的嫁妝。
當初允了給蘇氏當家,結果拿在手裏不賠不賺。
後來轉給南瑗,卻讓她做了人情,巴結了匡部長女兒。
雖說也應該吧,但未免貴重了些。
誰能想到那兩間落了匡珍珠手裏後竟然開得那麽好,讓他一下子就把腸子給悔青了。
沈南瑗:“當然記得,珍珠姐說生意太好,還要擴張門面。”
這無疑是往沈黎棠胸口上又插了一刀。
沈黎棠現如今缺錢,才把腦筋動到了白秋寒那。想當初,說是五五分,但那女人精明,拿的多是能漲值的實産以及白家各式各樣的藏品。
如今想來,那樣的分配,分明是自己虧了。
而他這次上門去,只是說想要借點周轉周轉。
那女人三言兩語就将他給打發了,實在是惡毒過分!
“那店面是你母親的陪嫁,你外祖家像那樣的鋪子還有很多間。可你外祖父走得匆忙,遺囑都沒來得及立全,又恰逢你母親仙逝未多久,白家由着你姨母做主将一些錢財分了,這實在是不合數!而餘下的那些鋪子,地契上的名字全部是你舅舅的,你姨母便以代管的名義,将租金全數吞了去。這就更不合禮數了。”沈黎棠一派惺惺作态,還想把自己摘幹淨:“當時我還沉浸在你母親離開我的悲痛中,以至于讓你姨母得逞了。”
沈黎棠觀察着沈南瑗的神色,見她不由自主擰了下眉頭,接着又道:“但你姨母實在不該,不該把你的那份也侵占了!你是督軍府未過門的兒媳婦,也是白家正正經經的嫡系,你舅舅的那些鋪子,怎麽說也合該由你代管,若不然就全數落在了死鬼佬的手裏。爹明兒個就帶你去讨個公道!”
沈南瑗聽着沈黎棠義憤填膺,心底只覺得滑稽至極,真當是紅口白牙把黑的說成了白的,全推給了白秋寒。
不過聽這一席話,沈南瑗已然明白了兩件事情,一件是那些店鋪,白秋寒賣不了,想來是沒有地契;另一件就是知道了白秋寒手裏攥着白家多少産業。
而沈黎棠那份鐵定是花完了才打白秋寒的主意。
沈南瑷原本在又青走後,心底就有股子憋悶沒處抒發,興許是原主的執念,也可能純粹是自己的憤慨,不管怎麽說,這就有人大老遠送上門了。
她可是來者不拒。
——
白秋寒起了個大早,放了一浴缸的熱水,又撒了一層紅色的玫瑰花瓣,一只腳剛剛踏進去,浴室外的電話便響了起來。
白秋寒只當是她讓人調查的朗華的事情有了結果,趕緊裹上了浴巾,從浴室裏出來。
電話一接起來,她便認出了沈黎棠的聲音。
她不自主地皺了一下眉頭,敷衍地道:“哦,姐夫啊!有事沒有?沒事的話就先挂了,我這邊正忙着!”
“別,這麽一大早給你打電話,肯定是有急事了。”沈黎棠甕聲甕氣地說。
連個彎都沒拐,直接說出了自己的意圖。
白秋寒耐下心聽完了沈黎棠的話,他那廂一挂了線,她便氣急敗壞的把手中的毛巾扔在了化妝櫃的鏡子上。
一層濕漉漉的霧氣籠罩了鏡子,讓她看不真切自己的臉。
其實不用看也知道,這會兒的她一定是怒火沖天。
她這些年修身養性,一向是以笑示人。
怎麽一回了泷城,她就見天的沒個好心情!
白秋寒有時候也忍不住會想,泷城的事情何時才算真的了結?
她倒是想要舍棄這裏的所有東西,可又舍不得一年這許多的租金。
再說了,她嫁給奧爾森做夫人,憑借的也是自己的顯赫“家世”。
若是讓奧爾森知道,她沒了這些租金,那些個早就想要登堂入室的女人,可能真的就住進她的大宅子了。
白秋寒是真沒有料到,那沈黎棠居然敢把沈南瑷推出來和她争産。
說什麽要讓沈南緩改姓,改姓白,過繼給白家。
還約了她下午見面詳細談,找來了她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堂叔,說是做個見證。
白秋寒氣憤地想,自古以來過繼孩子都是過繼男孩,可沒有聽說過繼個女孩的。
沈黎棠打的主意,她門兒清。
別說是堂叔了,就算是白昊華起死回生,她也不會把自己握到手裏的東西輕易吐出來。
只是這泷城畢竟是杜家的勢力範圍,而那個沈南瑷即将成為杜家的兒媳。
她還是有所忌憚。
沈南瑷是怎麽長大的,白秋寒不是不知道。
她能和那個沈黎棠一心嗎?
白秋寒敲了敲手指,一轉身又去了浴室,她擡腿進了浴缸裏,把整個人都埋在了熱水中。
一種窒息感席卷而來,大約過去了半分鐘,她将臉露出了水面,大口大口的喘着氣,主意雖還沒有,可剛剛浮躁的心情已然安定了下來。
白秋寒先是給沈黎堂打過去了一個電話,說今天下午自己有事情,改到明天再約。
沈黎棠自然很不高興,語氣不善地說:“那說好了明日見面,你不能再找理由推遲。”
白秋寒哼笑了一聲,聲兒軟軟地道:“姐夫還信不過我嗎?”
沈黎棠幹笑了兩聲,嘴上說:“自然是信得過的”。心裏想的卻是肯定信不過。
白秋寒這個女人就是個蛇蠍妖精,她可比蘇氏狠多了,連自己的至親血脈都陷害,雖說不是一個媽的。
她但凡要是溫順一點,能像白氏一樣,自己當初就不會扶正蘇氏,而是直接娶了這個小姨子,人財兩得。
就好像是月有陰晴圓缺,這人生呀,也沒有十全十美的。
想當初沈黎棠分到了大筆的金錢,也算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只不過誰又能想得到,這才十幾年過去,那些錢就全部都沒了。
想起這一茬,沈黎棠又恨得咬牙切齒。家中出了“內賊”,有蘇氏那個不和他一心的女人,就是有一座金山也得敗花光。
錢沒了,就再掙。
沈黎棠早就下了決心。
白秋寒沒有閑着,她又往天京那邊打了個電話。
沒有直接找到人,等了半個小時,那邊便有了回音。
那個泷城商會的副會長朗華,是土生土長的天京人。
聽說一過了葦河,打聽去吧,連個小孩都知道朗家在哪裏。
可見,也是城中有名望的大戶。
而朗家最有本事的人,就是朗家的四公子朗華了,打歐洲留洋回來,将家族的生意打理的井井有條,就連孫委員長都對他另眼相看。
白秋寒可不是那種什麽都不懂的後宅婦人。
她的丈夫奧爾森,早就給她分析過了現如今的局勢。
天京雖是集權中心,卻不能號令諸侯。
孫委員長和張将軍做夢都想收拾了割據各地的軍|閥,是以,打天京來的朗華,多半也是帶着孫委員長給的任務來的。
白秋寒仔細想了又想,似乎想到了應對沈黎棠的對策來了。
白秋寒打聽了商會的地址,原是想租輛汽車的。
可去了前臺一問,泷城這鬼地方,還沒有租汽車的産業。
退而求其次找了輛黃包車,報上了商會地址,極其嫌棄地坐在上面,唯恐來一陣風會刮亂了她精心梳理的發型。
好在,不多時就到了地方。
白秋寒付了車錢,下車。
她還以為泷城的商會會有多大,結果就是一個小街上的鋪面。
只不過看起來像是三間鋪面連在了一起,門口豎着招牌,上書“泷城商會”。
白秋寒擡腳邁了進去,只見偌大的屋子裏擺了幾張桌椅。
裏面只有一個辦公文員,正在整理文件。
白秋寒回身,象征性地敲了敲門,“你好,請問朗華朗副會長在嗎?”
“您是?”蘇慧擡起了頭。
“哦,海外僑胞!這才回泷城,有些生意上的事情想和朗副會長談一下。”
說着,白秋寒遞上了名片,“我的丈夫是鏡澳白峰銀行的理事。”
蘇慧看了下名片,客氣地喊:“奧爾森夫人,朗副會長不在,去凱樂門酒店參加泷城商人代表舉辦的一個酒會。要不,您留下您的地址和電話,等朗副會長回來,我替您轉達。”
“凱樂門酒店是嗎?”白秋寒沉吟了片刻,“冒昧問一下,沒有酒會的邀請函,我可以參加嗎?”
蘇慧道:“當然可以,我這就給凱樂門那打個電話。”
蘇慧的辦事效率很快,和凱樂門那邊聯系上之後,就通過前臺将奧爾森夫人要去參加酒會的事情,告知了朗華。
“MR朗!”德國人約翰沃爾夫攔住了朗華,他舉着手裏的紅酒杯,翹着胡子說:“你可不要忘記了答應我的事情!”
“約翰,我肯定沒有忘記。”朗華謙謙有禮地笑:“可是,約翰,這件事情要想成的話,你不能不出力。”
“我知道,我一定會全力配合你。”約翰舉起了右手:“以我領帥的榮譽發誓。”
朗華哈哈笑了起來:“得了吧,你就是個投機倒把的商人,約翰,你是沒有信仰的。你所有的信仰,都是money。”
“不不不。”約翰顯得有些着急,原本吐字就不太清晰的中文,更加讓人費解了,“朗,我以我的人格保證……”
朗華打斷了他道:“好了,約翰,一會兒會來一位美麗的夫人。她的丈夫是鏡澳白峰銀行的領事……”
“噢,好吧!祝你好運!”
“不,是祝我們好運。”朗華舉了舉杯,意有所指地說。
白秋寒到的時間,酒會已經進行了一大半。
她之所以想來這個酒會,不過是想看一下那個朗副會長的身邊都是些什麽人。
一個人的交際,代表了一個人的層次。
白秋寒站在門口,向內看了過去。
看起來,層次還算不錯,至少裏面的這些人看起來衣着正規,不像是那些三教九流之輩。
一個高大的外國人,正在用蹩腳的漢語,和旁邊的幾個人高談論闊。
白秋寒從他的身邊過去,聽見他說:“地我已經看好了,董市長說如果不出意外,這個月底我就能拿到政府的審批……諸位,可不要說兄弟有發財的好生意沒有想着你們……”
白秋寒聽一個老外和衆人稱兄道弟,抿嘴樂了一下。
她顧不上多聽,四處找尋了一圈,也沒有找到沈黎棠口中那個和白昊華長相酷似的朗華。
她不得不拉住了身旁的一人,詢問:“請問可有看見朗副會長?”
“哦,我剛剛還看見他和約翰在聊天。”那人指的便是剛剛大聲說話的老外。
白秋寒道了謝,邁腳朝那邊走了過去。
“Excuse me,請問可有看見朗副會長?”
“噢,天啊!”約翰的眼睛落在了白秋寒的臉上,頓時張大了嘴,誇張地說:“噢,我要是知道有這麽一位漂亮的女士要找朗,我一定會拽着他的褲腿不讓他離開。”
“朗副會長……走了嗎?”白秋寒禁不住蹙了眉。
約翰道:“噢,董市長剛剛派人來找他,他不得已才走掉的……這位美麗的女士,請問有什麽是我可以幫助你的嗎?”
白秋寒原本想說沒有,可那個約翰就像是一個狗皮膏藥,黏上了就甩不掉。
他跟前跟後,沒一會兒,就向白秋寒交代了自己所有的老底。
約翰沃爾夫是個德國人。
在泷城開了一家外貿投資公司。
最近看上了一塊地,想要建一座紡織廠。
“泷城這座城市,只有礦業發達,經濟一塌糊塗,居然沒有自己的紡織廠,簡直不可思議!”
約翰的聲音很奇怪,尤其是大聲說話的時候。
“這個是泷城政府的扶持産業,一旦建成,那就是豐功偉績。”
約翰說的每一個字,除了他的國籍,其餘的,白秋寒一個字都不相信。
什麽外貿投資公司!
她可是見的多了,這些洋人仗着自己是洋人的便利,開辦的空殼公司可多了去。
幹的是什麽買賣,只有他們的上帝才知道。
但約翰很像是一個演說家,似乎不能讓她同意他的觀點,就不會放過她。
“夫人,百福路你去過嗎?巷子的背後有一整片的空地。我跟你說夫人,我去過好幾次了,有好多家已經同意我的補償條件……”
白秋寒的心思忽然動了一下,問他:“百福路前面是不是廣茂大街?”
“對,就是那裏,很繁華對不對?”約翰很是高興她終于有了回應。
白秋寒點了點頭,又問他:“約翰先生,廣茂街那裏有你想要的地?”
約翰搖了搖頭,“不,那裏太繁華了,補償款會要很多,從生意的角度來講,很不劃算。”
白秋寒原以為他會繼續忽悠,沒成想卻是這樣的回答,她思忖了片刻,頓時顯露眼裏的精明,“如果我說……”她停頓了一下,“我是說如果我願意拿地入資呢?”
約翰愣了一下,像是有些沒想到,“哇嗚,夫人不僅美麗還非常有經商的頭腦。可是,恕我冒昧,我能問一下夫人的地是在哪裏嗎?”
白秋寒更加料不到,朗華沒有找到,她已經有了解決問題的最佳途徑。
她知道那個約翰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玩的就是空手套白狼的把戲,就是先诓住一群唯利是圖的商人,再用這些商人作為資本,去和政府談交易。
緊跟着紡織廠成立,而得來的效益,可是實實在在地落入了自己的口袋裏。
白家的那些地和鋪子,若是她可以買賣的話,她早就出了手,哪裏還會不辭辛苦,年年跑回來收租。
這些個不能揮霍的東西,想當初都是那個沈黎棠挑剩下的。
他揮霍完了自己手裏的那些金銀,現如今還想打她的主意。
哼,地和鋪子沒有白家祖傳的白玉扳指印章,她就拿不到地契,可如果是政府征地呢!
時間緊迫,白秋寒沒有過多的時間去考慮。
畢竟那個沈黎棠會像條惡狗緊追着她,不給她一點喘息的機會。
白秋寒花了六七個小時的時間,在她自己下榻的萬國酒店的房間裏,和約翰談好了入股的份額。
這六七個小時,實際上他們根本沒有談到其他的東西,比如說工廠的構架以及工廠的營運。
他們就像是兩個空談家,咄咄逼人,互不相讓。一直在争論的就是份額,以及如何去讓政府盡快出文征地。
白秋寒被人拿捏住了七寸,用了整整一條街的鋪面才換來了紡織廠百分之十五的股份。
她仔細算了一筆賬,如果紡織廠能夠當年盈利百分之十的話,也就是說她當年能夠拿到的利潤也就相當于租鋪子的錢。
看起來似乎不那麽合算,因為有一定的風險。
可這樣的話,能讓那些鋪面真正地變成活的,最後的利益真正的落入到她的口袋裏。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她一直在做一個代管的管家。
還要和沈黎棠那樣的無賴周旋。
淩晨,第一縷太陽照進屋子的時候,白秋寒和約翰就這麽愉快地說定了。
約翰很是高興,舉了一旁的紅酒道:“夫人,為了我們的合作,幹杯!”
白秋寒捂了捂跳疼的額角,這些年,她養尊處優,何時像這般費過心力。
她擺了擺手道:“約翰先生,您還有六個小時的時間。六個小時之後,我要看到政府發布的征地公告。”
約翰一口飲盡了杯子裏的紅酒,“OK,美麗又心急的夫人,我這就去見董市長。”
約翰拎起了一旁的西裝,送了白秋寒一個飛吻,邁着大步走了出去。
房門咔吧一聲關上,白秋寒呻|吟了一聲,閉上了眼睛。
不管下午和沈黎棠見面會發生什麽,她得先補個覺才行。
——
沈南瑗發現,自打沈黎棠和自己談過話後,他就一直保持着昂奮的狀态。
不曉得是不是他這個人的劣根性,被接二連三的失財給刺激了出來。
總之,現在的沈黎棠和半年前的,完全不是一個樣。
他焦躁不安,甚至連一貫維持的風度,都不曉得跑去了哪裏。
一大清早,沈黎棠就喝上了紅酒,雖然喝的不多,但可能是因為昨天晚上喝的太多,還有宿醉,整個人看起來都是醉眼迷離。
他一見她下樓,就拍着沙發扶手說:“南瑗,我跟你說,今天爹說什麽都要把屬于你舅舅的財産替你争取回來。”
一股子煙酒混雜的氣息撲面而來。
沈南瑗不自主地蹙眉,沒有理會他的這一話茬,道:“爹,我有事要出門一趟,吃完午飯後回來,不會耽誤下午的事情。”
沈黎棠原本不想答應的,可也說不好為什麽,一對上沈南瑗的眼睛,他不由自主有些心虛。
實際上,不光是對待她這樣,就連對着沈芸曦和沈芸卉,他也有一股子沒來由的心虛。
他弄死蘇氏,明明是蘇氏先給他下毒!
想到這裏,沈黎棠的腦子裏似乎是出現了幻覺,一個又一個的蘇氏,打他的腦海裏跑來跑去。
他猛地一擺手,捂着頭道:“滾,滾,滾!”
緩了好久,等他再回過神來的時候,沈南瑗已經不在眼前了。
“南,南瑗呢?”
李氏悄悄地撇了下嘴,道:“不是老爺說讓三小姐滾的。”
沈黎棠噎了一下,又舉起了手邊的紅酒,給自己滿滿地斟上了一杯。
沈南瑗一出了沈家,呼出一口濁氣。
怪不得那個沈芸卉一逮住機會,總往外跑,就沈家這般模樣,賴好有些思想的人,都會受不了。
她其實沒什麽要緊的事情,只是不想在家呆而已。
可又有些漫無目的,也沒有叫車,一路走走停停,買了塊油炸的糍粑,喝了碗豆腐腦,仔細辨別了方向,才發現自己快到聖約翰學校了。
說起來,在聖約翰的日子,是她來到泷城,過的最放松,也最驚心動魄的。
算一算時間,她過不了幾天,肯定還要再跑。
不知是懷了緬懷的心思,還是其他的,沈南瑗沒有停下步子,直奔聖約翰。
路過那幾家書店,只是下意識回了下頭……猜,她看見了什麽?
上回,她想要跟蹤沈芸卉來着。
卻被杜聿霖半道劫走了自己。
這回,老天作證,她可真的不是在跟蹤沈芸卉。只是在看見她的那一瞬間,下意識就隐藏了自己。
沈芸卉就坐在書店櫥窗的裏面,穿着粉色的大衣,顯得少女的身上有一種很溫潤的柔和。
沈南瑗覺得奇怪,她從沒有在蘇氏的子女身上,看見過這種感覺。
她低着頭正在看書,只是會在翻書的空隙,擡頭看一眼門前……似乎是在等什麽人。
不多時,一輛黃包車停在了書店的門前。
沈芸卉微笑着,站了起來。
走近書店的男人穿了一件黑色的大衣,沈南瑗雖然沒有看清他的正臉,卻還是認出了他的身形。
沈南瑗再沒了看下去的心情,一轉身,連學校也沒去,急匆匆地離開。
馬路的旁邊,幾個黃包車夫在那兒聊天。
“你幾天拉了幾趟?”
新加入的車夫說:“我今天就拉了這一趟,不過剛剛那位去了書店的先生,來這兒之前還去了好多地方。這一趟活,頂我跑五趟了。”
沈南瑗二話不說,就沖着那新加入的車夫招了招手。
車夫拉着車向她跑了過來,“小姐去哪兒?”
“總府路!”
“好嘞!”
沈南瑗坐上了車,緊盯着車夫的背影,似不經意地問:“嗳,你剛才是不是去過總府路?”
“去過,我從柳岸胡同拉了那位先生,先去了總府路,又繞路去了一趟梨園,才來了這裏。”車夫很活絡,說到這裏,問她:“小姐問這個是有什麽事情嗎?”
“哦!沒有,我就是想知道總府路上那個賣桂花糕的老婆婆出攤了沒有?”
“那個啊,我還真沒有注意。”
“沒關系,一會兒到了我自己看。”
沈南瑗抿緊了嘴巴,不再出聲。
那柳岸胡同,緊挨着井岸胡同。
沈芸卉若是想和安祿幽會,直接去柳岸胡同多好,何必大老遠跑到聖約翰這裏!
沈南瑗想不通,可她懶得去管別人的閑事。
對待沈家那兩姐妹,她的原則就是,她們不來惹她,便相安無事。
就算蘇氏和沈黎棠罪大惡極,也和她們的子女沒有多大關系。
但若是誰擋了她開溜的路,那就鬼擋殺鬼,魔擋殺魔了。
眼看着快中午十二點鐘,沈黎棠焦躁地在屋子裏走來走去,暴怒地說:“南瑗,怎麽還不回來?”
李氏還在屋子裏,便聽見沈黎棠咣當摔了手裏的酒杯,緊皺着眉頭,正要上前,卻被銀霜拉住了。
銀霜悄悄地搖了搖頭。
就是這時,嚴三娘從外面進來,道:“老爺,消消氣啊!”
還別說,現在的這個家裏,敢勸沈黎棠的,也就只有嚴三娘一個了。
沈黎棠氣呼呼地坐在沙發上面,嚴三娘替他順了順後背。
就是這時,家裏的電話很突兀地響了起來,銀霜趕緊跑過去接。
“老爺,是三小姐。”銀霜道。
“她說什麽?”
沈黎棠沒好氣地問。
“哦,三小姐說她現在就在萬國酒店的大堂裏,讓老爺待會去的時候,直接去大堂找她。”
沈黎棠一聽這話,盡管還皺着眉,但是心裏的氣倒順了不少。
只要不耽誤他的事情,這個女兒還是要縱容一些的。
沈黎棠和白秋寒約的是下午兩點見面,他一點鐘就出了門,七拐八拐到了一個頂破的胡同,接了白家的堂叔。
說起來,這堂叔和白秋寒堂的有些遠了。
只是白家原先是打天京遷回來的,錢財衆多,認親的當然也多。
白老爺打着有個依托的心思,認下了許多窮親戚。
若不是想要壓制白秋寒,沈黎棠斷不會和這樣的窮貨來往。
白家堂叔白從安,一上了汽車,便搓着手道:“沈部長允諾我的……”
“放心吧,一定算數!”沈黎棠語氣不善地說。
白從安咧着嘴,幹笑了兩聲,便閉了口。
兩個人一直沉默着到了萬國酒店。
果然在大堂裏見着了沈南瑗,沈黎棠沒在外人的面前指責她到處亂跑,只尋了個位置,坐等兩點。
白秋寒是踩着時間,不緊不慢下的樓。
剛才,她接到了約翰的電話,市長親自下的文書,即時生效。
她對着鏡子笑了好一會兒,這才收斂了愉悅的心情,故意冷着臉下樓。
若說原先沈黎棠對白秋寒這個女人還有什麽绮念,那麽現在什麽绮念都沒有錢可愛。
他顧不上欣賞白秋寒的妖嬈身段,迫不及待地開門見山,“秋寒,今日堂叔也在這裏,咱們得好好說道說道你哥哥那些鋪面的事情。”
“好啊!”白秋寒瞥他一眼,端莊坐下,想着一旁的白從安點了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
這個什麽堂叔,白秋寒一點影響都沒有。她年幼的時間,就是個不怎麽受待見的庶女,被親媽養的略微有些小家子氣,她爹一向不愛讓她見客。
說起來,她能變成現在這樣了,還多虧了她那個好姐姐。
她的一舉一動,都是仿造了好姐姐學來的。
這也是她讨厭回泷城的原因,就是一碰見那些個故人,總是會讓她想起不堪回首的過去。
那廂的沈黎棠已經進入了正題:“我其實也是為你着想,你為兄長打理産業,年年都要從鏡澳大老遠地趕回來,舟車勞頓,又是何必!如今,南瑗已經長大成人,将來又有督軍府庇佑,那些産業交由她來打理,最好不過,也省的你一個遠嫁的女兒操心了!”
這話說的,白秋寒真想說他不要臉。
可她涵養不是那些個市井女人能比的。
白秋寒的表情沒有什麽波動,似是不知要怎樣應對。
沈黎棠看在眼裏,得意不已,接着又道:“反正都是替兄長保管的家業,怎麽?秋寒如此為難,難不成是有什麽隐情?”
白秋寒故意順着他的話道:“不瞞姐夫說,确實是有隐情!”
“哦?”沈黎棠看了一眼白從安。
白從安知道這時候是自己發揮效用的時候了,為了那一根黃魚,他皺着眉頭道:“侄女啊,咱可不能昧着良心吞了你兄長的錢。”
都這時候了,白秋寒覺得示弱的效果做的差不多了,忽地挑了下眼皮,開始反擊:“姐夫和堂叔誤會了,我的意思是,這往後啊,我也不需要再從鏡澳大老遠的回來了,因為這地啊……”
她故意停頓了一下,等着沈黎棠和白從安的眼睛緊盯着自己,再一掃那邊的沈南瑗,略有些驚奇。
沈南瑗的目光并不在她這裏,微微翹起來的嘴角,似乎還帶了嘲弄的意思。
白秋寒分了下神。
沈黎棠急吼吼地問:“地怎麽了?”
白秋寒這才冷着臉繼續道:“姐夫在政府部門工作,難道沒有聽說嗎?政府啊要征我們白家的地。那地雖在我大哥名下,但即使我大哥現在在這裏,也沒法子反抗政府……對吧?”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沈黎棠傻了眼睛。
政府征地?
他可是一個字都不會相信。
可,那個白秋寒也不會傻到那種程度,拿那種沒有邊際的事情來糊弄他!
白秋寒見他不語,涼涼的聲音,再次響起:“姐夫,如若不相信,可以去政府打聽。不過政府也不是白征的,每間鋪子給一條黃魚。白家一共還有二十三間鋪子,一共二十三條黃魚,我可是都要存到用大哥的名字開的賬戶裏。所以,這往後啊,我就不用再兩頭跑了!”
——
沈南瑗和沈黎棠就跟被人掃地出門一樣,什麽好處沒撈着,灰頭土臉的。
哦,真正灰頭土臉的應該是沈黎棠,也不知道是酒精糊了腦子還是怎麽回事兒,在白秋寒面前節節敗潰。
自己的臉皮都沒有了,卻頂點好處都沒有撈着。
這段數差的可不是一丁點兒。
沈南瑗假裝什麽都不懂,有沈黎棠在前面吸引火力,跟她一個孩子有什麽關系。
臨走出萬國酒店的時候,沈南瑗回了下頭,正好瞧見那白秋寒拿手帕捂了嘴,笑彎了眼睛。
沈黎棠差點就岔了氣,一間鋪面就值當一根黃魚,市價可比這貴多了。
而且就在這節骨眼上,委實不得不讓人多想,是不是白秋寒從中做了些什麽。
他看了看一臉‘茫然’的女兒,再看了看自個請過來的白從安。
白從安可不會管事情成了沒成,他念着沈黎棠允了的好處。
“沈副部長,我今個兒是告了假出來的,你可……”
沈黎棠一凜,暗瞥了一眼沈南瑗,連忙截斷了道,“白堂叔,咱們找個地方好好坐着說。”意思再明顯不過,他可不想被外人在沈南瑗的面前揭開了臉皮。
沈南瑗像小鹌鹑似的可憐杵着,實在是因為外邊的天太冷了。
果然,沈黎棠就摸了二十塊錢讓她自個坐黃包車回家去。
“爹,堂叔公慢走。”沈南瑗乖巧地送別兩人,抽了抽快要凍僵的鼻子。
她再回頭看了一眼萬國酒店,那白秋寒已然不見了身影。
這個女人委實不簡單。
征地的事情,不用她去打聽,沈黎棠一定會去查出真僞。
但她既然能這麽說,多半就是真的。
這世上真有這麽巧合的事情?若不是巧合的話,難不成征地還是白秋寒一力促成的?
這才不過一天一夜的時間,若當真是她促成的,可就有意思喽!
沈南瑗的目的其實與沈黎棠不謀而合,她也想拿回白家的那些鋪子。
倒不是她貪財,就是覺得好人不知所蹤,壞人生活美滿,她替原主受不了這口窩囊氣。
可這政府一征地,她也沒有什麽好法子了。
總不能跑去找杜聿霖,說:嗳,你去叫那個董志昌收回征地的公告書!
她的臉興許很大,但她沒準備這麽用。
想起那天杜聿霖說的要讓自己欠他很多的話,她的心情也是微妙的要命。
沈南瑗原本是想走到街對面,再叫黃包車。
就是她下了臺階的瞬間,只見一個金發碧眼的外國佬跟白秋寒一起從萬國酒店的大門走了出來。
幸好她的反應快,一扭身子就躲在了柱子後面,目送着兩人一塊上了門口的那輛小汽車。
那人她好像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