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将計就計(上)
夫人秦氏的房中。
“母親。”玉绾穿着藕絲琵琶襟上衣,銀紋繡百蝶度花裙,娉婷而入,見秦氏正在看賬,不禁走輕了聲。
秦氏也被她打斷了神思,将賬本兒按在桌上,語氣緩和道:“绾兒,你怎麽有空過來了?”
“琴練得膩了,出來走走。”玉绾在一旁坐下,笑盈盈地看向秦氏,“母親近日看起來頗是憔悴,是為何勞神了?”
秦氏欲言又止,随即對着一旁的林媽媽使了個眼色,林媽媽就讓下人們都下去了。
見下人們都下去了,玉绾想了想,道:“母親可是在為剛回來的三哥勞神?”
私底下說到玉黎,秦氏的表情再也不複先前的和藹可親,一臉鄙夷和厭惡,道:“他算得什麽正經少爺,你叫他‘三哥’也不怕輕賤了自己的身份!一個賤人生的下賤坯子,在鄉下好好待着便是了,回來讨什麽嫌?”
又說:“偏生老太太還喜歡他,一口一個乖孫,真是老糊塗了!”
玉绾聞言,笑了笑,仍是用嬌莺一般的語氣道:“母親何必跟他置氣,他一個無依無靠的,又是鄉下來的沒見過世面的,母親只消略施小計便可讓他在祖母面前失了寵。”
“哦?”秦氏面上露出笑容,“绾兒你向來聰明,你有什麽好計策嗎?”
玉绾拿着帕子按了按唇角,隐去了唇角的一抹惡毒笑容:“他不是喜歡跟祖母讨好賣乖嗎?讓王媽媽去撺掇撺掇他,給祖母送點什麽吃食,到時候祖母有個什麽好歹,他豈不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秦氏聞言,眼中閃過一絲算計,笑容明顯歹毒起來,道:“說得對,他這麽喜歡在老太太面前獻殷勤,就讓他去獻個夠!”
“到時候祖母厭煩了他,他還不是無依無靠,任由母親您搓圓捏扁嗎?”玉绾給秦氏倒了一杯茶,道,“母親,其實玉黎這個奴才坯子也成不了什麽氣候,玉赤玉炎,您不也忍過去了嗎?怎麽偏是他,您如此得瞧不過眼去呢?”
秦氏喝了口茶,将茶杯用力按在桌上,面露陰鸷道:“你不知道,他那狐貍精娘柳思嫣,長得一副狐媚子的模樣,又自命清高,整天吟詩作畫裝模作樣,慣是會用鼻孔瞧人,其實不過是個歌妓罷了!偏偏你父親最愛她的模樣,她一入府便是專寵,真真是氣人。”
“那後來呢?”玉绾追問道。
“後來嘛,我設計将玉黎那小奴才送走了,柳氏很是怨恨你父親,便與你父親疏遠了,你父親也心高氣傲,哪裏耐煩一個女子天天冷臉對着他,便也把心思放到其他小妾身上了。她一失寵,我便叫人在她飲食裏下藥,反正她向來聲稱自己身子弱,得個病什麽的有誰會懷疑呢?沒過多久她就一命嗚呼了,你父親恨她跟自己鬧脾氣,因此都懶得去理會她,叫人買了副棺材就随便埋了。”秦氏說着,面上不無得意,又對玉绾說,“你瞧,男人就是如此薄情,你以後嫁出去當主母,得拿捏得當,再得寵的小妾,始終是上不得臺面的,你随意略施小計,就可叫她失寵。所以,看見小妾得寵,絕不要怨恨夫君,與他鬧脾氣,你要大肚能容,無論什麽時候他膩了,回過頭來,都能看見你這個正房,才是正房主母的生存之道,明白了嗎?”
玉绾亦笑盈盈道:“多謝母親教導,绾兒明白了。”
……
這幾日,玉黎正在準備上家塾……玉府因為人多,因此設了家塾,在裏邊念書的,都是些同齡的孩子,也不止玉府的孩子,還有玉府親戚好友的孩子,教書的是一位有名的先生,名叫江鶴塵,江鶴塵原先做過翰林,後來因為寫詩譏刺時政,惹惱了皇帝,便被罷黜了。玉章辭欣賞他的才華,便請他來自己家中教書,玉玄和玉章書的大兒子玉清便是他最先的一批學生之一。這個江鶴塵才華橫溢,但恃才詭激,不過很是感激玉章辭的收留之恩,因此對他幾個兒子的學業倒是很上心。
本來他可以直接去家塾念書,但江鶴塵怕他在鄉下待着被耽誤了,因此派人送了幾本書來叫他補習,等他看得差不多了,再去他那裏憑他考察,若是通過了,便可以跟随那些孩子一起上課了。
玉黎拿着書看了一下,不過都是些基礎的,比如《千字文》《三字經》,最難一些的便是《論語》和《孟子》了,他拿到手時也覺得可笑……若是在前世,他恐怕确實連《千字文》都認不全,但是今世,《千字文》和《論語》是絕難不倒他的,畢竟前世,他可是“惡補”過的,《論語》有些句子他雖然不懂是何意,但背卻是能完整背下來,個別篇目甚至能倒背如流了。
因此,他倒也不急着去,先拿了《論語》看,且叫人買了《論語集解》對照着看,把《論語》的意思疏通了。
是日,他正在窗戶底下念書,王媽媽送了一盅湯進來,道:
“三少爺,您讀書累了,喝點湯休息一下再讀吧。”
玉黎擡起頭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那湯盅,随即便又低下頭去看書:“知道了,你且放着吧,等下我自會喝的。”
王媽媽又不可靠,她單獨做的東西,玉黎哪裏肯吃?到時候下個什麽慢性的毒藥什麽的,他哭都沒地兒哭去。
王媽媽見他不是很放在心上,面上便有些不好看了,只不過礙于玉黎還是個主子,因此勉強笑着道:“這湯乃是冬瓜炖的骨頭,得趁熱喝,若是涼了,便不好喝了,三少爺天天都在念書,可別傷着了身子,快趁熱喝吧!”
玉黎蹙起眉頭,愣是埋着頭不理她。
王媽媽又要說話,一旁研磨的智雪看着也覺得鬧心,啐道:“王媽媽您是好心,可少爺他現在不想喝,您就別為難他了!您這個樣子,知道的,知道您心疼少爺,不知道的,還以為你王媽媽要做少爺的主呢!”
這麽說,意思就是王媽媽僭越,要和主母秦氏比肩了,王媽媽自然不敢,強笑着拿衣服蹭了蹭手,道:“老奴哪裏敢,不過是真心心疼三少爺罷了。”
玉黎聽了,心中對智雪好一頓誇,心想智雪果然聰明,這麽快就知道該怎麽說話了。
但是王媽媽卻仍站在一邊不走,過了一會兒道:“三少爺,老奴想到一件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玉黎心想,你能有什麽好話,還是別講了,但面上仍道:“這裏只有咱們自己人,媽媽有話講便是了。”
王媽媽聽他把自己當自己人,很是滿意,道:“我聽說這幾天老夫人夜裏睡不着,吃了藥也不見好,三少爺若是能把握機會對此有所表示,老夫人定然會更加喜歡三少爺的,三少爺您初來乍到的,說句難聽的,又不是夫人親生的,不捧着老夫人,以後在府裏的日子可難過喲!”
玉黎聞言,擡起頭來,挑眉道:“哦?那以媽媽的意思,我當如何?”
王媽媽見他信了自己,忙道:“老奴方才在煮湯的時候想到,三少爺不妨煮了凝神靜氣的湯去老夫人那裏,哪怕這湯沒有效果,老夫人看您這麽孝順,也定然會對您另眼相看的。”
“可我又不會煮湯……”
“哪能真的叫少爺煮呢?自然是老奴煮了,少爺送去,對老夫人說是自己煮的便是了,反正少爺一直待在鄉下,會煮湯也不算什麽奇怪的。”王媽媽一口氣将計策說了出來,一臉真誠忠心的表情。
若不是玉黎重生一世,還真要被她的表情騙過去了。
前世玉黎也曾受王媽媽的撺掇給老夫人送過百合花,用的也是這個理由,說百合能凝神靜氣,誰知道那百合花送到老夫人的房裏沒兩天,老夫人便頭疼頭昏,失眠更重了,結果大夫來了一看,說是老夫人的失眠是風寒引起的,百合性寒,拿它治只會雪上加霜。
本來玉黎就不受老夫人喜歡,這樣弄巧成拙之後,老夫人就愈發不喜他,連玉章辭也當着衆人的面斥責他:“蠢笨混賬,心思不用在正道,淨想着奉承讨好。”
玉黎想至此,便在心中冷冷一笑,面上卻是不顯,道:“如此,真的能讨了祖母的好嗎?”
“您就聽老奴的吧,不會有錯的!”王媽媽還在極力表演忠心。
玉黎也不好拂了她的“好意”、負了她的“忠心”,因此道:“好吧,那王媽媽你去做來,等會子快用晚膳了,我就去祖母那裏,正好給祖母‘添菜’。”
“哎,好勒!少爺您等等,老奴這就去小廚房做。”王媽媽一臉喜氣洋洋地下去了。
玉黎眼見她下去,面上的微笑一下子消失在了唇邊,他看向智雪,道:“阿雪,她定然又要弄幺蛾子了。”
“啊?那該怎麽辦?”智雪蹙起眉來。
“不怕,你現在立刻去竹壽堂那裏晃一晃,若是碰到紅珠,便跟她東拉西扯,假裝無意中說漏嘴,跟她抱怨一下,說王媽媽也不知什麽怎麽的,好像特別讨厭我,但是我卻特別信任她,今天為了喝她做的湯,你說了王媽媽幾句,還被我給責備了。”
智雪雖然不明白玉黎為什麽要這麽做,但是見他一臉志在必得的微笑,也跟着激動起來,點頭不已:“嗯嗯,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