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09
這一個月祝老太太過得很糟心。
從祝軍告訴她祝小嘉落水的始末過後，她便已經決定了要按死祝家那幾個小崽子，絕不能讓他們搶先到祝老幺面前去告狀。
她清楚她兒子祝老幺疼那個小丫頭片子，要是祝老幺知道了祝軍推祝小嘉的事，肯定不會善了，對祝軍的印象也會變差。
祝家的人除了祝老幺外都沒什麽出息，現在祝家人還能吃飽肚子，都是仰仗祝老幺帶回來的那些東西。
要是祝老幺生了氣，不肯往家裏捎東西了怎麽辦？
這樣想的祝老太太完全沒想到，祝老幺之所以捎帶這麽多東西回來，也是為了讓祝小嘉他們兄妹三個吃飽。
侄子吃着叔叔帶回來的糧食吃的都胖了，親生兒女卻要挨餓，就祝老太太的這個偏心程度，祝老幺心不涼才怪。
祝老太太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偏心，除了祝老幺帶回來的吃的，她還惦記上了其他的。
她可是早就聽人說了，像祝老幺這種在城裏工廠的工人都有帶家裏人去城裏享福的名額的！
祝家那三個小崽子的媽成分不好，祝老太太覺得他們去了城裏也是給祝老幺丢臉，還是祝軍這個根正苗紅的孩子去城裏好。
老太太心底一邊嘀咕着，一邊盤算等祝小嘉那三個小崽子回來好好教訓教訓。
村裏人的屋子之間都隔着一段不算近的距離，只要他們把門一關，把三個小崽子關在屋裏，要怎麽收拾還不是她這個長輩說了算？
倚老賣老的祝老太太根本沒等到這個機會，當天晚上的祝小嘉他們住在了祝家二叔公他們家，沒有回家。
三兄妹對祝老太太這個名義上的奶奶沒什麽感情，他們也沒有去祝家告訴祝家人他們不回去的消息，于是祝老太太也不知道，還以為祝小嘉那丫頭片子不好了，祝離祝原那兩兄弟在照顧她。
第二天祝老太太在院壩裏遇見了村裏一個有名的長舌婦人，被明裏暗裏一陣擠兌，才知道那三個小崽子居然跑到二叔公那裏去告狀了！
告訴祝老太太這個消息的就是祝小嘉他們在路口碰到的那個村裏婦人，她早就等着看祝家好戲呢，自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
祝老太太一聽說祝小嘉他們在祝二叔公那裏，氣得連手上的飯也不做了，氣沖沖地就跑去祝二叔公那裏。
祝小嘉在跟祝二叔公家的人一起吃飯，祝二叔公家裏人多，一個大八仙桌坐滿了也坐不下，多出來的幾個小孩子就只能端着碗坐在凳子上吃。
祝小嘉他們兄妹勉強算客人，哪怕輩分小也坐在桌子上，但這道理大人懂小孩子卻不太服氣，祝小嘉吃飯的時候被一個小孩瞪了好幾眼。
農村婦人性子都潑，尤其是祝老太太這種仗着年紀和輩分，平日裏沒人跟他們對着來的，脾氣更是大。
一想到那三個以前能随便揉圓捏扁的小崽子居然這麽膽大，祝老太太就火冒三丈，恨不得把他們全拎回去收拾一頓。
可她一嗓子還沒號出來呢，祝二叔公就看見她了，臉色也沉了下來。
祝老太太悻悻地走進屋，幹巴巴地跟祝二叔公打招呼：“二哥。”
祝老太太在紅嬸和祝小嘉他們面前是個長輩，但在祝二叔公面前卻不算什麽，哪怕現在說是廢除封建宗祠，祝二叔公光憑年紀也在祝家村人心裏地位不低。
祝老太太要是敢跟祝二叔公撒潑，村裏人先不說，祝老頭子頭一個就能跟她打起來！
這麽一大把年紀，兒子孫子都有了，老夫老妻打起來不是讓全村看笑話嗎？
“小嘉，跟我進來添飯。”紅嬸看祝小嘉碗裏的紅薯幹飯吃得差不多了，就拿了祝小嘉的碗叫祝小嘉跟她進廚房去添飯。
明面上是帶祝小嘉去楚父添飯，卻也能讓祝小嘉躲一躲祝老太太，免得正面對上。
祝小嘉不好拒絕，別看這碗裏只見紅薯不見米飯，這夥食在村裏人家裏也算不錯的了，至少能填飽肚子。
至于像祝小嘉她媽以前那樣做飯，在村裏人看來就是妥妥的奢侈浪費了。
祝小嘉很愁，紅薯甜甜的，一天兩天地吃還好，要是她真這樣天天吃她一定會受不了的！
眼看着自己空間裏有那麽多的糧食，卻不能開火自己做飯，未免也太慘了吧。
“媽，我也要！”
紅嬸的孩子跟祝小嘉差不多大，從看到祝小嘉碗裏的飯比他多開始就不高興了，現在看着祝小嘉還能添飯，馬上屁颠颠地跟了進來。
“回去坐着，再喊我收拾你！”紅嬸對自己的孩子也不客氣。
“憑什麽她就能吃那麽多！”哪怕被威脅挨揍也不能阻止小孩想吃飽的決心，平時他們家可不會吃這麽好，他要不趁着客人在家裏多吃點，等客人走了就沒得吃了。
紅嬸被自己的孩子氣得半死，再看祝小嘉就越發覺得這小丫頭真是乖巧可愛，比自家野猴子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這麽好的丫頭，怎麽會有人不喜歡呢……
紅嬸暗暗嘆了口氣，愛憐地把祝小嘉碗裏的飯壓實了，給她添了滿滿一碗飯。
祝小嘉接過飯碗，知道這是紅嬸的好意，只好吸了口氣，争取全部吃完。
廚房外，祝老太太一把鼻涕一把淚地開始哭訴祝小嘉三兄妹平時頂嘴頑劣愛撒謊，這次又不知道怎麽的突然不願在家裏住了，跑到二叔公這裏來，這不是讓村裏人指着她這個奶奶的脊梁骨戳嗎？
祝離祝原今天去上工了，沒在這裏，不然祝離聽到祝老太太的話怕是要氣得去揍祝軍出氣。
祝二叔公等祝老太太說得差不多了，才抽了一口他的土煙袋子，不慌不慢：“說吧，你想怎麽着。”
祝老太太抹了一把眼淚：“把他們接回去。”
祝二叔公果斷拒絕：“這個不行。”
祝老太太本來都以為成了，聽到二叔公這話沒反應過來：“憑什麽？”
祝二叔公氣得都快笑出來了：“你說憑什麽？你兒子前不久跟我說了，他們在我這先住一個月，等他廠上手續辦好了，這三個孩子就跟他去城裏住！”
祝老太太惦記祝老幺手上那個家屬進城的名額許久，這時陡然聽到祝小嘉他們全都要進城，其他的都顧不上了：“這麽大的事他怎麽不跟我說！”
祝二叔公：“跟你說，跟你說了能同意嗎？”
祝老太太不服：“那三個小崽子他們媽就不是個好東西！那是資本家餘孽，是階級敵人！他們進城去了不是給老幺臉上抹黑嗎！”
祝二叔公看着祝老太太瘦小的身形，被她氣得連話都不想跟她說了。
過了一會兒，他才接着說：“他以前都沒有提過讓這幾個孩子進城，為什麽梁雲岫死了他就開始琢磨這個事兒了，你心裏沒數？你這個奶奶要是能好好照顧他們，他會急着把孩子接進城？”
祝老太太一噎，還是為自己辯駁：“村裏的娃娃不都這麽養的，我也沒怎麽着啊……我是他們奶奶呢。”
祝二叔公又抽了一口土煙葉，冷笑着說：“你兒子不是個蠢人，之前他養家裏有多盡心，村裏誰看不出來，你就這麽對他的親生兒女，在他心上割肉……你以後還指望他像現在這樣巴心巴肺地對家裏？”
祝老太太急了：“老幺他不就該多補着家裏一點嗎？他哥這輩子就是個種地的命了，其他的幾個姐妹嫁的也不好，全家就他一個出息的，他不多照顧着家裏那他們怎麽辦？”
祝二叔公看自己說了這麽久，祝老太太都沒明白是怎麽回事，不由得暗暗嘆了口氣。
當父母的，自然是希望自己所有的孩子都能過得好。
若是家裏有個孩子尤其出色，過得也比其他孩子好，那麽父母就忍不住想讓這個孩子多照顧其他姐妹兄弟一點。
就像祝老幺，堪稱是祝家一堆蠢人裏的金鳳凰，人長得端正好看，腦子也聰明，要不是這樣，當年城裏來的梁雲岫再怎麽也不可能跟他結婚。
哪怕祝老幺為着梁雲岫放棄了工農兵大學的名額，他也能憑本事進城裏的食品廠，當一個吃公家糧的工人。祝家三兄妹是祝老幺的孩子，三個都生的好看聰明，将來絕不會差。
但祝家其他人就不同了。
祝老大蠢得能氣死人，他兒子祝軍比他老子還蠢。
祝老太太對祝老大家的祝軍那麽好，未必不是因為這個：看到祝老幺，祝老太太心裏覺得虧欠祝家老大。
可祝老太太也不想想，人和人之間的感情都是處出來的，祝老幺現在還記得他哥小時候對他好，願意供養他哥，可以後呢？
祝老幺憑什麽養祝軍這個侄子？
祝二叔公想到這裏，也沒什麽心思再跟祝老太太說了。
好言難勸該死的鬼，祝老太太吃了秤砣鐵了心要割祝老幺的肉養其他人，遲早冷了祝老幺的心。
這次祝老幺要把孩子接到城裏去，何嘗不是已經涼了心的開始。
更何況，祝老幺還不知道祝小嘉掉水裏差點死了呢，要是知道了……
祝老太太不依不饒：“二哥，老幺他怎麽能不管他侄子呢，三個名額全都歸了那幾個也太偏了，要不你把那小丫頭留下來，讓祝軍跟那兩兄弟一起去城裏吧……”
祝老太太自覺自己做了極大的讓步，祝離祝原那兩兄弟進城她可都沒說什麽，最重要的是祝軍也能進城。
進了城，那就跟農村人不一樣了，以後就能天天吃細糧。
這話還沒說完，祝老太太就被祝二叔公鐵青的臉給吓了一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