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在賀家的第一夜,關祁有些失眠。他本來是個睡得了百家炕的人,到任何地方都扯得起美夢,什麽樣的床,他沾枕頭就着,實在着不了,打個飛機也着了。今天不知怎麽了,雙人床嫌大,倒把他翻騰沒覺了。他坐起來,腳在昏暗中摸着拖鞋。

二樓樓梯口有個吧臺,冷飲熱飲預備齊全。關祁在空調底下躺久了,渾身發緊,想找點什麽暖暖筋骨。一個聲音打他背後冒了頭:“是人是鬼?”關祁身上一個激靈。等回頭,心裏一個激靈。

“呦,還是個俊臉兒。”男人赤着上身,面孔和嗓音一樣年輕。二十五六?最多不超過二十八。像剛洗過澡,他頭發半潮着,足稱得上英俊。

“嗬,不知道咱倆誰吓着誰了。”他晃蕩到冰箱裏拿水,關祁的視線一路尾随,剛爬上他的脊梁,他又轉回來了。“聽老吳說家裏新換了個廚子。剛來?”

關祁給問得愣了一下,心道我哪點看着像颠勺的?再說廚子又不住家。

“我是賀炤的家教。”晚飯時聽賀炤說,這樓裏的常住人口常年不超過三個:他和他爺爺是沒跑,他三叔一個月裏至多半個月把三樓的那個套間當家,至于他大伯和小叔,早都在外面有自己的地盤,逢年過節才露面,屬于老爺子嘴裏無事不登三寶殿的那撥“心野了的”。他們回來也很少住下,偶爾晚了就歇在二樓的空房。關祁納悶,一晚上也沒聽見隔壁有動靜啊。

“嗨,看我,想當然了。”男人笑起來,朝前一點下巴,“大學生?”

“大二。再開學大三。……我叫關祁。”最後這句真多餘,幹嗎介紹得這麽詳細?

“賀天耀。你教的那小兔崽子管我叫小叔。”他說着伸出一邊胳膊,想和關祁握手,忽然意識到伸的是左胳膊,空中停了一瞬,他改了道,在關祁肩膀上一拍,又是笑。他似乎看出關祁拿不準怎麽稱呼他,故意逗一句:“你想叫叔也行。”

關祁才不吃虧:“你頂多是哥。”

“诶。”他應得真快,喝兩口水說:“都教什麽,吃喝玩樂抽煙打/炮?我看賀炤也就愛學這些。”

關祁看着他,幾乎噎住。

“得,我口無遮攔慣了。”他收起些痞笑,“賀炤那沙瓤腦袋硬灌都灌不進去,夠你一嗆吧?”

關祁說:“他不笨,就是心不靜。”

“他心不靜太正常了,多大啊,別說他,換我我也靜不下來。”

“天熱人是容易浮,不過那麽冰也鎮不住?”關祁笑着一指他手裏霧氣蒙蒙的水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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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火跟火可不一樣,它有的往上,有的往下,走的就不是一趟經。”

賀天耀明顯話裏有話,關祁有些接不住他的茬。沒多久,關祁發現自己連他的眼神也接不住了。怎麽會有人如此張揚地打量別人?太自信了,那種天生的,從來沒有被誰無視過、看低過,從來只有他看不看得上你的份的理所當然。

要命的是,他越理所當然,你還越着他的道。當你整個人都開始不自然,你已經從心裏承認他優你一等了。是他先入了你的眼,他當然比你享有更多的挑剔;想入他的眼,你恐怕還要踮踮腳,伸伸手。但至少,他看見你了。看見以後呢?他的眼裏再多些流連該多好,你那點虛榮心馬上會更加滿足。怎麽就這麽樂于被看上?

吃不消賀天耀的打量,關祁借口泡茶轉過身去。一想那視線或許仍在他背上游走,他胳膊腿都不知要如何擺置了。

“唉,你轉過來。”賀天耀說。

“……怎麽了?”關祁回一下頭。

“讓你轉過來。幫個忙。”

關祁想,他最好真有忙要幫。

“看看我的背。”他說,“剛洗澡我就覺得不對,好像給什麽叮了。”

關祁認真搜尋了一圈,并沒找見任何可疑的蚊蟲叮咬的痕跡,倒在他肩膀靠近脖子的位置捕捉到一處吻痕。圍着那吻痕另有一圈淺印,像牙咬的。夠激烈呢。

“沒有啊,我什麽也沒看出來。”

“不可能,你再仔細找找。”

“我找三遍了。”關祁說。他什麽意思呀?專門讓自己看這紅印的嗎?“蟲咬是真沒有,你對象夠瘋的。”

“呵,那小子一爽逮着什麽咬什麽。”賀天耀那點痞勁兒又上來了,“我喜歡撒歡放得開的。你喜不喜歡?”他轉回來沖關祁挑挑眉毛,“帶勁還是這種帶勁,不過偶爾換換口兒也不錯。”

關祁傻瞪着他,心為那聲“那小子”上不來下不去。怎麽也不圓一句呢?是說漏了嘴沒發現還是故意說漏的?

“幹嗎這麽看我?跟我欺負你似的。”賀天耀手伸過來,像要給關祁呼嚕呼嚕毛吓不着。

“別動。”關祁止住他,很輕聲的,“你這兒有根眼睫毛。”其實沒有,但他不知該怎麽躲開他。并不是真想躲,只是賀天耀身上的那股男性氣息太誘惑他了,他怕出洋相。才頭回照面,還是別弄得跟沒見過男人似的,留點兒正經印象吧。

“哪兒呢?給我捏下來。”賀天耀說,聲音也輕輕的。

“呀,掉了。”

“沒事兒。那你再幫我個忙。”賀天耀話銜得自然極了,似乎他随時有詞兒候着,他扯一下關祁的手,“替我抓抓背,剛那地方我夠不着。”

不存在的地方怎麽可能夠得着?關祁當然白費工夫。可賀天耀非說有,還要在他身上示意示意:“就這兒,感覺到了?”

關祁一點準備都沒有,賀天耀的手就鑽進他上衣裏了,他一抖,竄起一身雞皮疙瘩。

“沒讓人摸過啊?這麽大反應。”

“……我怕癢。”

“那你上床碰不得了?碰哪兒都咯咯咯還怎麽幹,笑沒勁兒了都。”

這人怎麽這樣啊?調戲人還這麽多彎彎繞。就差半步,他話的性質就從打趣變成撩撥了。就差半步,他可真有心眼,進退悠然地等在原地。他反正有四面八方可以轉圜,你呢?關祁問自己。你要麽裝不懂,別動;動就一個方向,往他跟前去。逗了你半天,他現在把主動權還給你了,你反而更被動。因為你不知道假如你上前,這半步是自作多情還是自投羅網。

關祁沒動。

賀天耀開冰箱拿了瓶飲料扔過來:“降降溫,都出汗了。早點兒睡。”他跟關祁道了晚安,下樓梯沒幾步又折回來。是手先回來的,在牆拐角一扒,把人拽了回來,看似好心提醒關祁:“诶,再睡不着就找我玩,我這人最喜歡夜裏玩游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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