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還他書的那天,賀炤不在家,和同學約着游泳去了;賀老爺子也不在家,說是約了針灸,讓老吳陪着上醫院了;整個家只剩下關祁和賀成硯兩個閑人,連做飯的廚子都放假不在。
差一點關祁就被賀炤拉着一起去了,可惜他是個旱鴨子,扔水裏只會瞎撲騰。
“我教你啊。”賀炤說得簡單。
但是關祁不想去:“看不出來你還好為人師。”
“唉,能者多勞,我也不收你學費。”
“那你虧大了,我能笨死你。”
“怕什麽啊,我對你耐心管夠。”賀炤沒正行地扒着門框,“真不去?過了這村沒這店。”那磨叽勁兒就差關祁轟他了。
總算把他送走,關祁去敲賀成硯的房門。其實門沒關,敲一下顯得禮貌,也省了開場白。
賀成硯正在桌前用電腦,大概餘光瞥見他了,眼也沒擡問他有什麽事。關祁不說話,站在門口舉了舉手裏的書,那架勢非要等賀成硯的眼睛追過來和他打招呼。
賀成硯的眼睛追過來了,說:“哦,放哪兒都行。”
有點落差,不是關祁想要的招呼。雖然關祁也說不上自己想要的是哪種招呼,起碼不能這麽淡吧。他走進去問賀成硯:“哪兒都行是哪兒?”
賀成硯似乎真考慮了一下,說:“就是物歸原處,插書櫃裏吧。”
這就更不知道是哪兒了。賀成硯的房間是裏外兩間打通了的,裏面卧室,外面書房。外面這一間,除去一扇窗和兩扇門,四壁空出來的所有牆面都裝了書櫃。他平常不在家也從不鎖門,關都不關,說是書怕潮,要通風。
關祁問他:“插書櫃裏是插哪兒?具體點。”說完忽然想笑,這個字眼今天聽怎麽這麽誤打誤撞,意在言外啊。
賀成硯擡手朝右邊指了一下,說:“倒數第三層,中間位置有個略空的地方,看到沒有?”
是個既站不直身也蹲不下去的高度。關祁先是拿視線找,找到了,才彎下腰捏着書脊把書往空隙裏塞。有點緊,他怕封皮折了窩了,使勁往旁邊扒拉兩側的書。這個動作又讓他一陣好笑,也太引他遐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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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己跟自己笑着,身後冷不防咚地一聲,聽上去是什麽又厚又笨的東西掉到地板上了。他條件反射地回過頭,身體仍是那樣半彎着腰。
賀成硯手裏拿着一本剛撿起來的硬殼書,腰同樣沒有完全直起來。兩人就那樣對上了視線。
“這個也插回去吧。”賀成硯說。
“這個插哪兒?剛才那兒插不進去了。”
此時這麽說,關祁絕對是故意的。在人家沒領會的情況下,他擅自調戲了人家。不對,他怎麽斷定賀成硯沒領會?說不定賀成硯才是一開始就故意挑了那麽個隐喻無限的字眼。
“擠一下應該能插進去。”賀成硯說,語調平常極了,一點弦外音聽不出來。
然而有時越是無意越顯得有意。關祁又那樣費力地扒拉書冊,把更厚的一本往幾乎不可能擠進的地方擠。
突然地,他意識到什麽。他的第六感讓他恍悟,他眼下的這個姿勢在賀成硯的角度裏并不是彎腰,而是撅屁股。什麽意思?難道賀成硯這麽指揮他就是為了看他撅屁股?
他不費勁了,把書橫着往書上排一塞,走回賀成硯桌前:“你看我幹什麽?”
賀成硯不明所以地擡起眼。因為坐着,他比關祁要矮,視線是從鏡框上沿發出來的,很無辜的樣子。
“你看我屁股幹什麽?”關祁把話挑得更白。
“我沒看你屁股。”賀成硯說。
“那就是腿。”關祁知道自己的腿好看,曾經沒少被炮友誇,說他的腿又直又有勁兒。他今天正好穿的短褲。
“也沒看你腿。”
“你眼睛就在那兒,敢看不敢承認?”關祁的逗樂顯得有些咄咄逼人了。
賀成硯不躲也不閃,一臉的光明正大,再次重申了一遍說,他沒看關祁的屁股,也沒看關祁的腿,他就沒有在看關祁,他只是突然晃過一種感覺,然後停頓了一瞬。
關祁問他:“什麽感覺?”
“這是我的私人感受。”
“你從我身上看出來的私人感受,不該分享一下?”
賀成硯不語,偏開頭轉向窗外,似乎他寧可去看烤人的太陽。從他的位置朝院裏望,石磚地面上波光粼粼,他像是被這熱浪蒸得說不出話來。
“你盯着一個男的的屁股也好腿也好,能生出感覺,意味着什麽你知道嗎?”
還是不語,但他眼神移回來一下,很快又移回去。眼神已經把話問了:意味什麽?
關祁說:“意味着你可能有點變态。”
“變态不是個壞詞,它充其量能反映在你眼裏什麽是常态。”
賀成硯的反應還真快,一句話就把自己摘出去了,不受試探,也不露偏見。和賀炤另兩位叔伯相比,他身上嗅不出明顯的直或彎的氣息,這讓關祁愈加好奇,越看不透就越想看透。
“你說話真繞,直接點多省事。”
“話直接不一定态度直接,态度直接也不一定話就直接。你想要哪種直接?”賀成硯推推眼鏡,幹脆講起繞口令了。
關祁說:“你就告訴我,你剛才看我看出什麽感覺了就這麽難?”
“我忘了。”
“忘了?”關祁的意思是:你哄誰呢?
“過去了,就忘了。有個詞叫稍縱即逝。”賀成硯的視線重新盯回電腦屏幕。
關祁繼續盯着他,心裏想,自己的心怎麽就這麽閑不住呢,總有這樣那樣的雜念或妄想,不甘寂寞。也不能叫不甘寂寞,至少他認為他的不甘寂寞和常規意義的不甘寂寞不全是一回事。他的不甘寂寞更仿佛一種情緒湧動,湧地不單是欲/望,更有他一陣一陣忽高忽低的情緒。
對關祁來說,高興或不高興都可能引發他想做/愛的沖動,做/愛在于他本身就是一種情緒的疏通。這也正是他為什麽總在物色新的疏通對象,因為情緒是不可能一成不變的。沒有誰能讓他永遠的高興或不高興,他不信這個,也不期待。聽上去他和賀成硯倒隐約有一點相像,感覺也好,情緒也罷,都是來就來,走就走。甚至對于欲/望,關祁采取的也是放任自流的态度,不渴盼,也不挽留。賀成硯說稍縱即逝,或許感覺真就是這樣一種難以言傳的東西,也或許只有這樣才叫感覺。
哪怕就一刻,哪怕很突然。
好比現在,他對賀成硯就來了一種感覺。他開始無限想象賀成硯在床上的樣子。不是和他,是單單賀成硯在床上的樣子。能讓關祁有這種想象的人不多,大部分時候關祁自己也在想象之中;應該說,關祁才是整個想象的中心。這和單純幻想某個人的性生活是有微妙差別的。差別在于,這個人給關祁的印象是正經多還是不正經多。
顯然賀成硯太正經了,關祁在想象裏都和他拉不進距離。
“唉,你眼鏡多少度?”關祁開始沒話找話,也是因為才留意到他反了一下光的眼鏡片似乎很厚。
賀成硯說一邊八百,一邊八百五,加上散光,他摘了眼鏡就是個半瞎。
“這麽不方便怎麽不做手術?”
“人總有看不清的時候。”
“你摘一下我看看行嗎?”
賀成硯以為他是感興趣眼鏡,表情雖有點莫名其妙,還是摘掉遞給了他。他卻沒接,忽然一個傾身湊上去,兩張臉頓時不足半尺距離。
“看得清我嗎?”關祁聲音輕極了。
賀成硯微微眯起眼,說:“你到底有事沒事?”
“看是什麽事吧。”
“什麽事非找我聊?”賀成硯戴回眼鏡,對關祁散漫無邊的聊天方式,他看起來耐心耗得差不多了。
“你有對象嗎?”關祁問。
“你想當我對象?”
這個回答關祁沒料到,臉上一愣。賀成硯說:“既然不是想當我對象,關心我有沒有對象幹什麽。”
“也許我想給你介紹呢?”一聽他就不想給任何人介紹。
賀成硯說:“你不用試探我,我不是gay。”
硬套了這麽半天近乎關祁都沒覺得尴尬,這句話讓他尴尬了。他第一反應就是誰又多嘴了。他差點就給賀天耀發消息質問,假如手機不是被他落在屋裏。
“你又從哪看出我是gay了?”他裝模作樣地不承認。
賀成硯說:“感覺。”
“噢,就是你忘了的那個稍縱即逝。”
“所以我感覺的對嗎?”
“我忘了。”關祁搬出他的原話噎了他一句。噎完就回了自己房間,抄起手機給賀天耀發消息:【我身上的基味就這麽重,你三哥也聞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