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apter 6
随着冷空氣的到來，廖敏熹的鞋子再也留不住半點溫度。每次踩在晨霜上，她的腳趾都清晰地感受到初冬的溫度。
她打聽過，鎮上的保溫鞋15一雙，便宜的棉布鞋7塊。
與其花這七塊錢，還不如去姑媽家碰碰運氣，她就算再小氣，表姐穿舊的鞋子總不會不舍得給。
姑媽嫁在隔壁的石橋鎮九曲嶺。那個地方怎麽走，她已經完全忘了，只依稀記得兩年前，父親帶她去串過門，但是一路要翻山越嶺，至少走上半天。
用繩子綁好了鞋子，她走汽車站打聽了一下，去九曲嶺要5塊錢。
那麽只好走一段問一段路了。
去九曲嶺似乎不止一條路，至少當年父親走的就不是這一條。如今問到的這一條，是沿着河走。
這條河有十幾米寬，兩岸遍植垂柳，垂柳高達4、5米，樹枝上，挂着花花綠綠的塑料袋和爛衣舊布。她依稀記得，這種紅黃綠三色相間的條紋塑料袋是去年流行的款式，而今年已經換成純紅色了。
為什麽有人在樹上綁這麽多塑料袋和爛布呢？廖敏熹思考了一下，忽然想起今年7月時，天天下雨，那時她整天在家曬稻谷，但是幾乎每天陰雲密布。有時還聽大人說，哪裏哪裏發大水了。看來說的就是有河的地方。那麽，這些東西很可能是發大水的時候沖上樹的。
想着想着，便來到了別人告訴她的“橋”。
這是怎樣的一座橋！
十幾米寬的河道裏，鋪着十幾塊巨石，每塊石頭都有一米長。但是，石頭的高度僅高出河水一兩厘米，有時碰上激流，河水便漫過石頭，因此，石頭的邊緣都已經打濕了。
而上游的河水流經此處，竟然發出巨大的轟鳴聲。廖敏熹試着踏出一只腳，頓時只覺得站立不穩。
我才20多斤，會不會被水沖走呢？
在河邊蹲了好幾分鐘，沒有等到任何一個“過橋”的人，廖敏熹只得硬着頭皮踩上巨石，用手指堵上耳朵，不去聽那駭人的濤聲。
好容易過了河，廖敏熹算了一下，已經走了十裏路了。經過路人的指點，方知前路還有十多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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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途，廖敏熹走得兩眼昏花。這時，路邊有人燒草木灰，草木灰中混合了一些稻谷。稻谷經過火的烘烤，噼裏啪啦化身爆米花。廖敏熹蹲在路邊，将爆米花撿出來。更喜出望外的是，草木灰裏還有一些豆杆，上面挂着零星的豆莢。
有人看她蹲着撿豆子吃，去往地裏随便挖了幾個紅薯，也放在草木灰裏烤。
“要嗎？”
廖敏熹搖了搖頭，“不要。”
“嘿嘿，這是我自家的紅薯。”那人扔給她一個。
“謝謝哥哥，哥哥叫什麽名字？”廖敏熹希望記下每一個幫助她的人。
“幹嘛問我叫什麽名字？這真是我家的地，不然這大白天的，誰敢偷紅薯。”
“你誤會了，你幫了我，我想把你寫進作文裏。”她記得上次考試三年級的作文題目是《我最難忘的人》。
“張靜。”
“立字旁的嗎？”
“不是，是安靜的靜。”
“我猜，一定是戶口局的人寫錯了。”
“你好聰明呀，這都知道。”
“因為我們班也有一個這樣的男生。”
廖敏熹又問了他九曲嶺的方向，随後，便拿着紅薯上路了。
太陽出來的時候，她覺得渾身暖和了些。進入山林，見路邊一座廟宇，裏頭供着些果品，她三跪九叩之後，從供盤裏拿了兩個蘋果上路。
又問了幾次路，終于見到了石橋鎮的界碑。她舉目四望，試圖記住這裏的景物。只見電線杆只見懸着橫幅，橫幅上寫着：“吸毒有害健康”；“拒絕毒品，功在當代，利在千秋”；“防毒禁毒，人人有責”。
開學那一天，學校發了一本禁毒相關的書，看多了，問多了，上面的字就認識了。如今突然在現實生活中看到這樣的标語，她不禁吓了一跳，只覺得四周的氣氛忽然有些恐怖。
她記得姑媽家的後面有一座電視塔，前方是一個信用社，便用這兩個特征向路人詢問一個桃源鎮的媳婦。
下午2點多，她終于見到了熟悉的景象。姑媽家的門面敞開着，外廳設6個麻将桌，還有個貨品櫃。
廖氏見她到來，忙拉着她往裏間走。
“姑媽，爸爸那邊的情況你也知道了，”廖敏熹垂低了眸子，“我過來是希望借兩雙表姐穿過的舊鞋。”說到後邊，她的聲音愈發低了下去。
廖氏道：“你吃過飯沒？我給你炒個飯，你吃完之後再給你拿鞋子。”
廖敏熹搖搖頭。
“吃辣椒不？”
“吃。”吃完辣椒身上可以出點汗，正好驅寒。
廖氏于是起身去後廚忙活，不一會兒，便端出來一大碗雞蛋，看分量，足足有七八個之多。“在這裏吃吧，你女孩子家家的，不要亂走，”她附耳過去，“外面那些男的都是色.狼。”
廖敏熹吃了一口，覺得姑媽的手藝果然不錯，畢竟是一店三盈，麻将、快餐和零食。
又吃了幾口之後，廖敏熹忽然問道一股淡淡的臭味，她瞬時明白過來，為什麽一向吝啬的姑媽會給她炒這麽多雞蛋。
但是臭雞蛋又如何呢？只要吃不死人，就行。
外面，有個叫小紅的牌友問道：“你侄女啊？爸爸坐牢的那個？”
“是的，就這一個侄女，看她餓得咕咕叫，直接炒了10個雞蛋。”
小紅直接起身來到裏屋，廖敏熹起身叫了聲阿姨。下一刻，牌友便端起雞蛋聞了聞，然後露出意味深長的笑。
“好吃嗎？”
“挺好吃的。”
廖敏熹将一大碗雞蛋吃了個精光，又将一大碗冷飯全部吃完。然後，她出來外間，“姑媽，我從來沒吃過這麽好吃的雞蛋，你的廚藝比半年前的有很大進步。”
上一次見姑媽是兩年前，但是當時廖氏并未做飯給她吃。她之所以這麽說，是希望在衆人面前幫姑媽圓個謊。至于半年前指的是爸爸入獄前，還是入獄後，讓她自己決定吧。
廖氏見她這麽說，疑心她年紀小記錯了，便對衆人道：“上次我哥哥出事，我回去了一趟。”若是侄女說自己沒回去，她就将過錯推在侄女身上——“怎麽沒去啊，9月2號，你爸出事第二天我就回去了，還給你買了身衣服。對了，天冷了，我去給你拿點衣服鞋子吧，等下再帶你出去買兩身。要是有什麽困難，就随時打電話給我。”
“謝謝姑媽，上次你給我買的新衣還沒怎麽穿呢，先不急着買。”
廖氏轉身上了樓，足足給她收拾出了一整個麻袋，又隔着窗戶從馬路邊叫停了一輛摩托車，“嘿，王成民，送一下我侄女”。
廖敏熹道：“姑姑你對我真好，我這次考試得了全班第一名，我是直接上一年級的，比那些上過幼兒園的考得還好，校長誇我特別聰明。将來我有出息了一定會報答你。”
廖氏回道：“小孩子不要驕傲喲！”
在衆人不可思議的眼神中，小女孩提着一個比她還高的麻袋艱難地在地板上托着。小紅上前拉開麻袋，翻出幾件皮襖看了看，又湊到鼻子邊聞了一聞，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
廖敏熹看着姑媽安排的摩托車，十分高興，要是再這麽走回去，天一定黑透了，而且下午一定會更冷。
廖氏湊到王成民耳邊說了幾句，完了在衆人睽睽之下，又大聲對摩托車主說道：“記得把我侄女安全送達，O不OK？”
到了石橋鎮汽車站，摩托車減緩了速度。廖敏熹忽然說道：“叔叔，你就放我在這裏下吧，我姑媽給了你多少錢，你把剩下的補給我。”
“你姑媽本來就叫我送你到這。”
廖敏熹的笑容一瞬間凝固，這件事雖然出乎意料，但卻在情理之中，她朝司機鞠了一躬，“謝謝你開車送我！”
王成民見小女孩并沒有問自己為什麽不是送到青巒鎮，簡直覺得不可思議。不過，這不關他的事，他只知道廖氏欠他一塊錢。
不知道是出于不甘，還是想讓更多的人知道自己的實力，在王成民即将離去的那一瞬間，她忽然用小女孩撒嬌的語氣說道：“叔叔，我考試得了全班第一名呢！”
王成民丈二的和尚摸不着頭腦，為什麽小女孩對自己說這個，難道不是對她姑媽說嗎？他難為情地笑了笑，然後一腳踩上油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