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沐浴

那假裝成小厮的小兵,鬼頭鬼腦地從他帳簾前走了,聽腳步聲倒沒走遠,似乎還貓在帳門口。

辛長星忽然醒過神來。

不方便?方才那小兵虎了吧唧地喊了一聲不方便,然後目光鬼祟地偷着瞄了他中衣領口一眼,腦子裏在想什麽?

帳簾沒拉緊,由那縫隙裏漏進來一線月光,年輕的大将軍忽地就惱起來,長腿邁下了床,手上使勁兒一拉,帳簾便堪堪被掀開,他憋着一股子莫名的氣,站在帳門前負着手,目不斜視。

“回來為本将更衣!”

說完轉身便回了營帳,負手站在床前。

帳裏帳外靜悄悄的,大将軍負着手站的脊背挺直,等了許久也沒等來那小兵的服侍。

細風輕輕竄了進來,竄進了辛長星的後脖頸,涼涼的觸感登時讓他清醒了一下。

他在做什麽?竟然在等那個髒兮兮小兵?他有些臉熱。

小窦方兒噔噔跑了過來,在大将軍身旁站的恭敬。

“您緩過來了?”

辛長星嗯了一聲,狀似無意地問了一嘴:“幾更了,怎麽無人打更?”

您不是讓打更的那倆人閉嘴了麽?小窦方兒怔了一下,不明白将軍用意,疑惑地撓撓腦袋。

“到四更還早着呢……小的讓青陸正往木桶裏注水,您是這會兒去還是?”

脖頸上有些汗津津的,辛長星知悉了那小兵的去處,徑直往淨室去了。

不過是在隔壁,一擡腳的功夫,小窦方兒去取将軍的換洗衣裳,辛長星掀開帳簾,便看見一副畫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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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中水汽氲氟,通體雪白的貓兒将自己蜷成了一個絨團子,窩在了那小兵的臂彎裏。

角櫃上點着一盞帛燈,她在一團溶溶的光暈裏,把自己睡得天昏地暗。

再讨嫌的人,一旦睡着,都會生出別樣的美來,這小兵亦是如此。

往常那雙鹿眼一般的眸子,閉成了長長的一線,烏濃的眼睫垂着,像兩柄小扇子,他忽然想到,為什麽總覺得她的名字是青鹿,大約是因了那樣一雙眼睛,使他總要聯想到迷途的小鹿,惶惶惑惑地,找不到回家的路。

這小兵的身子骨也薄弱,像個未曾發育的孩子,十五歲的年紀,穿着窦方的衣衫剛剛好,她歪着腦袋,同懷中的貓兒同呼吸,鼻息咻咻的,也像一只小獸。

離得近了,卻能聞到一股淡淡的酒氣,辛長星有些疑惑,說這小兵鼠膽吧,她敢公然在軍營飲酒,說她膽大包天吧,可她卻将戰壕挖成了狗洞,真是矛盾。

他的腳步停滞在了原地,遲遲沒有進去,也不知道是在遲疑什麽,小窦方兒卻由沉沉夜色裏闖進來,捧着一疊衣衫,瞧見了正呼呼大睡的青陸。

小窦方兒吓的小臉兒都白了,悄悄觑了一眼自家大将軍,見他臉上星雲不動的,似乎也看不出來喜怒,他悄悄拿腳踹了一下青陸。

“這位爺您跑這兒睡覺來了?趕緊起來。”小窦方兒貓着腰,小聲兒地喚她起身。

辛長星拿手擋了一下小窦方兒,再揮了揮手。

小窦方兒拿不準大将軍的意思,讪讪地退了幾步,沒成想大将軍自己走了上前,輕輕踢了踢青陸的腳。

“拿刀來砍。”他見地上這人不醒,便向着小窦方兒說了一句,小窦方兒應了一聲是,噌的一聲蹿出去,地上那人卻打了一個激靈,愕着雙眸喊了一聲:“別砍我,我認罪,我認罪還不成嗎?”

人雖然醒了,可瞧着那雙眼睛卻神智稀昏,連瞳仁都是散的,這哪裏是睡覺,分明是酒勁兒上來了。

青陸眼睛瞪的老大,卻不聚焦,看着眼前一個長身玉立的人影兒,恍惚以為自己真的被發落了。

辛長星心念一動,垂目問她:“你認何罪?”

青陸稀裏糊塗的,卻能聽出來這是大将軍的聲兒,她一向酒量好,今兒實在是喝太多了,昏頭昏腦地聽将軍問話,随口瞎掰。

“您定什麽罪,我就是什麽罪,哪怕您把我放油鍋裏炸,标下眼睛都不帶眨。”她作勢眨了一只眼睛,露出了一個狡黠的笑,“就是炸的時候,将我同紅薯丸子、糖酥酪、蜜三刀裹一起,我就死而無憾了。”

什麽亂七八糟的。

這小兵在地上賴着不起身,眼皮子一耷拉好像又要睡過去了,辛長星想起才将聽到的那句男孩子女孩子的話,便起了一絲疑心。

“鄭青陸,你是男是女?”他話問的直接,一雙星眸将地上那小兵望住了。

都說酒後吐真言,放諸四海應該都是管用的,辛長星一直疑心自己的部營裏混入了什麽奇怪的東西,此刻答案呼之欲出,他倒有些緊張了。

地上那小兵卻忽地就炸了毛,眼睛倒豎着和他據理力争。

“又想說我是娘娘腔?”她在地上梗着脖子抱着貓兒,把那貓兒當武器對準了辛長星,“沒想到您這這般神仙一樣端方的人兒,也愛在後頭傳閑話。”

青陸把貓兒收了回來,抱在懷裏摟緊了,順着毛摸雪龍,幽怨地看了大将軍一眼,“都是因為您,我的名聲都壞透了,又是貪生怕死,又是絕情寡意的,這會兒更完蛋,您直接就質疑我的性別了。”

她突然就傷心起來,坐直了身子,聚焦了好久才看清楚将軍的所在,往上伸出一只手。

“哎,您就拉我一把不成嗎?我剛洗了手,不髒!”她看不清楚将軍的神情,把自己的手翻來覆去給将軍看,“您看看,我這手,多幹淨呀多英俊呢。”

拉她起來?怎麽想的?

辛長星蹙着眉頭看着地上這小兵,那揚起來的手的确白淨,他猶豫了一下,将手遞了過去。

青陸一把牽住了,卻沒收到上頭那人的勁兒,她仰頭埋怨他:“您怎麽一點兒力氣都沒有呢?”

辛長星舒了口氣,使勁兒一拉,将她從地上拽起來,于是那小兵便歪歪斜斜地摟着貓兒,靠在了賬壁上。

回過了神,辛長星才覺出來方才手裏那只小手,細膩滑嫩的觸感久久不散。

進了工兵營半月,竟然還沒将他這手磨出繭,果然是個貪生怕死的。

辛長星冷冷地看了青陸一眼,莫非他方才聽岔了?

正分神,卻見那小兵歪歪斜斜地湊了上來,眼疾手快地牽住了辛長星的手,往自己的胸口拍去。

辛長星一驚,一霎兒甩開她的手,後退了幾步。

青陸手裏落了個空,倒也不在意,大馬金刀地立在原地,一手抱貓兒,一手拍着胸脯豪氣沖天。

“不說旁的,就沖我這一馬平川,您也不能認錯我的性別啊!”她努力把自己的瞳仁聚焦在一處,可仍只能看到将軍的兩個重影,“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你這樣的人才,總不會連個女人都沒見過罷。”

說到這裏,青陸感覺自己像打開了新思路,她也沒管将軍的臉此刻紅到了耳朵尖,一徑兒往将軍臉跟前湊去,笑得眉眼彎彎,“嗐,您都二十一了,您家大人怎麽也不張羅着給您娶個媳婦兒啊?我要是在您身邊侍候,一定帶您見識見識去!”

繞來繞去,永遠繞不開在他身邊侍候,還要見識什麽?他這樣的小兵,又能見識什麽?

辛長星冷哼一聲,随口一句:“見識什麽?”

聽見大将軍這般問,青陸對着空氣突然就彎下了腰,低眉順目地笑着說:“哎,這位小姐好生漂亮,可曾許配了人家?”

話音剛落,她又往對面站過去,裝成那小姐的樣子,故作矜持道:“幼時曾有婚配,你這小厮可是要為本小姐做媒,做的是哪家的媒呢?”

她又跳回那一處,呵腰說道:“小姐冰雪聰明,小的說的正是那十萬朔方軍的大将軍,他生的玉樹臨風、蔥蔥郁郁的,比天上的神仙還要漂亮萬分,您見了一定會心生歡喜!”

她再度跳回小姐,假模假樣的笑了幾聲:“當真有這般好?”

青陸跳回來,擺手:“當真,當真。”

辛長星像看神經病一樣看着眼前這小兵,聽到後來心下卻覺得可笑,再去瞧他,忽地覺出來幾分他的可愛。

青陸将這一場戲演完,也看不清大将軍的神情,但聽辛長星冷哼一聲,喚了一聲窦方,那小兵卻依舊臉頰紅坨坨的,抱着一只貓兒,湊了過來。

“嗐,您叫他幹啥,我也能幹他的活兒,包管比他還盡心盡力。”她把貓兒輕輕往地上一放,轉回頭就把自己的爪子搭上了将軍的肩頭。

辛長星脊背一寒,利索地轉身,眼神慌亂,連連後退了幾步。

“鄭青鹿,你想做什麽?”

青陸的眼神一時半會兒也聚焦不到一處去,索性放棄了,她委委屈屈地攤開了雙手,皺着眉搖頭。

“我服侍您寬衣啊。”

辛長星無話可說,定了定神,指了那木桶。

“試下水溫。”

青陸收到了指令,湊到了木桶跟前,探着身子往裏頭試去,未曾想自己這頭實在是重,重心一前移,她一個倒栽蔥,直直地栽了進去。

木桶高深,她在水裏頭掙紮了許久,這才濕漉漉地坐在裏頭,睜着一雙鹿眼,糾結了半天。

“水溫……剛剛好,”她靈動的眼眸裏,漾了一層水波,有些闖了禍後的膽怯,“您行行好,再撈我一把,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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