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臭哥哥

一切妥當就要回京, 老太太年紀大了,晝夜奔波不提,見了雪團兒老淚縱橫, 哭的像個十七八的大姑娘,總要快些回府安置才是。

國公府的老太太姓沈,自京裏頭趕來時,帶了一輛闊大的朱漆榆木馬車,裏頭軟轎長近一丈, 落腳處鋪着地衣, 茶幾軟塌齊備,遲氏領着南夫人、雪團兒一并在裏頭安坐。

南夫人哭的腦殼兒疼,歪在軟塌上握着雪團兒的手, 看着自家小閨女眼睛一霎一霎地,下一刻就要睡過去,忙把閨女摟在了懷裏,有一句沒一句地同沈老夫人說着話。

“母親,您看……”南夫人一手摟着閨女,一手拿帕子拭了淚, 往馬車帳簾下指了一指。

老夫人便去看那帳簾下,整齊地擺了一雙小布鞋, 樸樸素素的模樣,鞋頭上繡了雲紋,顯然是一雙男子式樣的鞋子。

到底是母子同心,南夫人拿帕子壓了壓眉頭, 險些又要落下淚來。

“雪團兒在外頭過的,究竟是什麽日子啊?方才我見她上馬車,猶豫了好一會兒, 像是怕把地衣弄髒似得,悄悄地脫了鞋上來……”南夫人又開始哽咽,“母親,我這心跟油鍋裏炸過似得,酥脆酥脆的,碰不得,一碰就散了……”

老夫人坐在軟塌的另一側,品了一口香茗,覺得自家兒媳實在是矯情。

“……這是骨子裏帶出來的知禮本分,同在外頭過什麽日子不相幹。那時候她才六歲,就曉得進祖父的書房要慢慢兒地走,怕驚動老公爺寫大字……”老夫人數落着南夫人,倒是把她當親女兒看待似得,

“雪團兒回來是好事,心疼來心疼去的,沒得叫孩子思量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說了還要顧忌着你的心情……”

南夫人有些恍然的樣子,可嘴上不服軟,開始邀起功來。

“那時候生甘霖和甘霈,您一定要請乳母來喂,弄得這倆小子長大之後同我一點兒也不親近,生雪團兒時,若不是兒媳堅持要親喂,指不定昨夜沒能一眼認出她來。”

她得意洋洋地看了老太太一樣,有點兒欠收拾的意思,“這下您服氣了吧?甘霖和甘霈要是丢了,怕是在我身邊兒轉八圈,我都認不出來!”

老夫人覺得自家這兒媳就是欠收拾,她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南夫人。

“你還要什麽親近?甘霖和甘霈兩個大老爺們,天天跑你膝蓋頭前撒嬌膩歪,我瞧你吃不吃得消,慈母多敗兒,莫非要養出兩個纨绔來。”

老夫人斜乜了一眼兒媳,“雪團兒是你喂的不假,可喂到一歲半,你在京城就待不住,跑黃水邊上找你夫君膩歪去了,雪團兒便丢在我的手裏頭,一直養到三周你才回來,說好聽點,咱們是五五開,說直白點,雪團兒可是我拉扯大的,我不比你更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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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夫人悻悻地翻了個美麗的白眼。

“家裏仆婦成群,哪裏用得上您親自拉扯……”剛嘀咕了一句,見老夫人的眼風殺過來,南夫人知趣地閉了嘴,好一會兒才道,“您出門子時,甘霈在府裏麽?”

老夫人頭痛起來,示意丫鬟給她揉一揉太陽穴。

“那小子聽你傳信說妹妹找着了,就要牽馬往天津趕,我不讓他來,他氣的差點拆了屋子,走的時候,還聽他在屋子裏頭嚎啕大哭呢。”

甘霈是雪團兒的二哥,只大雪團兒兩歲,打小這兄妹倆就在一處長大,人前裝的是一副謙謙公子模樣,背地裏教唆着雪團兒攆雞追狗,出了事兒就推在雪團兒身上,讓妹妹替他背鍋。

今年他要參加春闱,老太太自是不會讓他跟出來的。

雪團兒睡得香,南夫人摩挲着她的腦袋,揪了揪她的袖口,只覺得心酸透了。

衣裳穿的是粗布,鞋子穿的是男樣,布帽子的走針比蜈蚣還要難看,南夫人再去揪袖子裏頭的裏衣,倒是葛布的料子,這倒有些出乎意料。

大約是夢見了什麽圓滿的事兒,雪團兒咯咯笑了兩聲,露出了一顆小虎牙。

南夫人低頭去看,也帶着淚笑,“六七歲換牙沒換出來一顆小虎牙,怎麽長出來的也不知道……好在大模樣兒沒變,胖了瘦了的,都不礙。”

老夫人閱歷極廣,淡淡說道:“你看山林裏的豹子和狼,兩側都長着這樣的牙,因為周遭的環境惡劣,不長這樣的牙,怎麽同旁的野獸厮殺?”

“我聽人說,娃娃一般十二三萌小虎牙,咱們家雪團兒流落在外,怕是萌出個小虎牙來保護自己的。”

這話一出口,南夫人的眼淚就跟不要錢似得往下落,她胸口悶的很,捶了捶胸口,“您是個掼會往人心上紮刀子的……”

老夫人抿了抿鬓角的銀發,嘆了一口氣,“又何嘗不是紮自己心了?”

大約是睡得不舒服,雪團兒往母親懷裏頭拱了拱,像個貓咪一般地乖巧,南夫人嘆了一口氣,聲氣兒柔婉和緩。

“方才看辛家那孩子,倒有點兒可憐了,昨夜那刀原是要紮我身上了,一刀替一刀,他替雪團兒挨了……所以模樣生的好,也是占了個巧宗,別管行事多惡劣,那張臉一擺出來,得,光顧着心疼可憐他了。”

老夫人搖着頭,細細思量了好一會兒:“……他娘那個潑辣貨,先帝當年把她寵的無法無天,驕奢無度的,剛出降辛士安那會兒安生了幾年,沒幾年便又行事乖張起來,弄到如今夫妻離心,倒也唏噓。”

老公爺沒同辛長星說出來的話,老夫人心裏頭門兒清。

兄長不比父親,崇陽長公主如今的日子一定沒有從前風光,若是再有人以利惑之,怕也是會頭腦子一熱,叫人帶進了溝。

“眼下這門親事一定是作罷了,再好的孩子有個這樣的娘親,還真不好說人家。”

饒是如此,老夫人仍是有點兒感慨,“兒子不比姑娘,長大了應娘的就該放手,成日裏想着把兒子抓手心裏,妄圖事事包攬,哪家姑娘願意嫁過去?就方才殿下那行事,若是個普通人家的小姑娘,怕是要被她給當場給砍了,哪裏說理去?”

南夫人想到了長公主羞辱女兒的事兒,頭發又要豎起來了,心氣兒十分的不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雪團兒才找回來,我可不舍得她嫁出去,再者說了,誰說姑娘家一定要嫁人?找個好人家也便罷了,萬一遇着個不好的夫君,再累的兒媳領着兒子們給她讨公道去,想想就糟心。”

老夫人頗為贊同。“不嫁不嫁,你姑母大歸在家,不也活的恣意?咱們甘家不興俗世那一套。”

婆媳兩個說着話兒,便聽外頭有丫鬟隔着簾子輕聲禀了一聲,“老夫人、夫人,國公爺往固安城走了一趟,稱了些糕點甜食給大姑娘吃,還在地頭上捉了一對兒蝈蝈,要拿給大姑娘玩兒……”

糕點盒子接了,再去接蝈蝈,秋後的蝈蝈叫的尤其清涼,一聲聲兒地,倒把雪團兒給吵醒了,她揉着眼睛醒了好一會兒神,見身旁娘親和祖母看她看的慈愛,心裏頭軟乎乎的,她撓着腦袋指指那蝈蝈籠子,“這是誰的呀?”

南夫人把蝈蝈聾子遞給她,“你爹給你買的,玩兒吧。”

蝈蝈雖叫得喜人,可青陸自打八歲之後,田間地頭的見的多了,雖然與她來說不稀奇,可到底是爹爹給她買的,接在手裏拿根草兒鬥了一會兒,這才笑眼彎彎地向着娘親說話。

“爹爹還當我是小孩子吶……”她有點兒不好意思,拍拍娘親的手,天生的母女連心,讓南夫人對她有着天然的吸引力,方才光顧着哭了,也沒來得及同祖母和娘親說說話,此時馬車車廂安靜,青陸猶豫了一會兒,握着娘親的手說起話來。

“……祖母,娘親,我記得那時候八歲,在馬車上,那車黑洞洞的要吃人似得,趕車的兩個人在前頭商量着要殺了我,我害怕極了,兩邊是峭壁,我也不怕死,直接跳了車滾了下去。”

“……後來北邊大旱,全是流民,裹着我往西北跑,這中間,還有個嬸嬸想把我給賣到窯子裏去,得虧我裝男孩子躲了過去,再後來我就遇見了我養娘,她許是覺得我是個男孩子才撿的我,後來發現是個女娃娃,十分的洩氣……”

“後來,朝廷裏征兵,一戶出一丁,我養兄怕死怕累,養娘就把我拾掇拾掇送了進去。”

青陸小聲兒地回憶着,有點兒傷感,“我怕死的很,在部營裏也幹不好,生怕被旁人瞧出來我是個女兒家,好在我師父,就是方才那一位彭炊子,把我給換到了夥房去……”

“當了半個月兵,大将軍就來了,他一開始常覺得我貪生怕死,後來在我的努力下,慢慢兒地消除了對我的偏見,待我十分的好,給我買糖吃,買肉吃,還在土剌城裏救了我一命……大将軍是個好人,他娘親雖然不懂事,可咱也不興連坐對不對?”

南夫人和老夫人聽着她的經歷,心都揪了起來,再後來聽到青陸這麽說,也點了點頭。

“你可知道,你口中的這個大将軍,同你從小就定了親,你八歲上,這小子帶你去看花燈,回來把你往府門前一丢,人就跑了,這才害的你被人拐走,他就是罪魁禍首!”

青陸聽着娘親這麽說,嘴巴張的大大的,像是聽到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

“是他把我弄丢了?”青陸由着娘親把她的嘴巴合上,氣的眼圈兒通紅,“怪道他聽說我找到了娘親,一下子就跪在地上吐血,原來是這麽一回事!我還說要拿他當兄弟當同袍,這下是絕無可能了!”

老夫人看着自家兒媳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稚氣模樣,忙把話題兒往回拉了一拉,“你娘親這麽大了,還跟個孩子似得,事情哪有這麽簡單,你祖父不是說了,此事同吳王有關,那一晚,換誰來送,都指不定要出事。”

一路氣悶着往京城趕,到得定國公府時,已是深夜。

朱漆高門,門前擺了一對石獅子,十分的威赫,門前有個溫文儒雅的英挺少年站的筆直,見車隊魚貫着而來,那少年一陣風地跑了過去,站在第一駕車馬前,紅着眼圈問:“雪團兒呢,雪團兒快點兒下來!”

青陸聽着外頭有個少年氣的聲音喚他,聲音熟悉至極,忽的眼眶就紅了,仆婦們把帳簾拉開,車下一個郎朗如明月的少年仰頭而站,眼眶裏水氣迷蒙,似乎下一秒就要落下淚來,他強忍着淚水看着車上的青陸,只覺得眉眼鼻口,無一處不可愛,無一處不嬌美。

這是他的妹妹呀,從小帶着一塊攆雞追狗的妹妹呀,從小都是他指揮着她去調皮搗蛋,出了事便推在雪團兒身上,後來雪團兒丢了,他再沒有可以背鍋的人了……

車上的小小姑娘眼眶也紅了,車下這個哥哥的樣子太熟悉了,白衣如風的,總是要欺負她搶她東西似得,她哇的一聲哭出來,把手裏頭的蝈蝈藏在了背後。

“臭哥哥,別搶我蝈蝈……”

作者有話要說:  回京日常開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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