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兵法(上)
妖風陣陣, 吹的甘瓊起了一身的細栗,二哥甘霈和青陸驚恐地對看一眼,像是聽到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
甘瓊下意識地後退一步, 饒是經受了兩次黃河決堤這等驚濤駭浪之人,此時手都有點顫抖了,“胡說八道,相鼠且有皮,你怎麽能怎麽能……”
如此不要臉。
辛長星對甘瓊後頭的話心知肚明。
重活兩世, 人情看的真切, 臉能當飯吃?還是能找回青陸?本就是他犯下的錯,莫非還要等人來哄他?
青陸從前是怎麽在他手底下讨生活的?浴桶都要學着箍的日子,想想他就覺得自己不是個東西。
游廊的燈色昏昏, 風一吹燈影幢幢,照下一個眼神真摯、神色無比懇切的人。
“牙狼關大捷,世人皆贊小婿承繼甘老将軍戰略大才,将小婿同甘老将軍奉為大庸武神,小婿之功勞哪裏配同甘老将軍相提并論?小婿深以為,當今天下, 唯一人能同甘老将軍之功相較。”
生的好看之人,若是擺出了認真的樣子, 那便是再讓人信服不過的,他又這麽鄭重其事地提出了一個設問,把所有人的好奇心都勾了起來,甘瓊甚至都忘記要計較他自稱小婿的事了。
青陸在一旁小聲兒地問, “此人是誰?”
辛長星默了默,眼神投向正專注而聽的甘瓊,帶着些許的敬仰和崇敬——這可是他精心拿捏的分寸, 多了便顯得虛假,少了又不足以表現他的真摯。
“黃河決堤,萬萬黎民流離失所,三百餘年來,無一人可徹底治理黃河泛濫之洪水,而此時卻有一人挺身而出,駐守黃河堤防十餘年,頭一次提出以黃豆堵決堤口的方案,上書朝廷,甚至自掏腰包,黃水第一次被攔在了堤壩之外,萬萬黎民再不必離開故土,也不必妻離子散。”
“而在其後,此人又提出了在黃河流域營建灌溉水渠,修建了龍首渠、六輔渠這些可灌溉的水渠,徹底将黃水兩岸變成了江南秀麗地!”
“打勝仗固然是功勞,可治水,卻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此人之功堪比大禹,俠之大者,為國為民,此人該當立碑著傳,流芳百世!”
漂亮!精彩!
大将軍這是頭一次說這麽多話吧,萬萬沒料到大将軍有這樣的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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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陸戰戰兢兢地看了一眼辛長星,又看了一眼父親,父親站的筆直,甚至都有些過分昂首挺胸了,父親的面色也很古怪,說不上是笑還是哭,總之稀奇古怪的。
“你說的這人,不會是我爹吧……”甘霈在一旁謹慎問道,話音剛落,便得到了辛長星的點頭回應。
一瞬間,似乎有萬丈金芒在定國公甘瓊的身後閃耀,他的內心激蕩,這一生,他永遠被父親甘菘的光芒遮蔽,人人皆說他不承繼父親的一身戰功,反而去治理黃水,興修水利,看不到他為之而努力的事業,可今日,他竟然被辛長星說的這番話給感動了,甚至眼眸中都多了一些水汽。
這小子是真的了解他所做的一切,也比任何人都要懂他對于水利的一些建設,他說的沒錯!
辛長星靜靜地站在燈色下,冷而精致的面容像是被鍍上了一層淡淡的光暈,一雙星眸裏三分崇敬,三分欣賞,還有四分的自愧弗如。
“我輩不過打了幾場勝仗,哪裏及得上這等利國利民的千秋之功,小婿在您的面前,給您提鞋都不配!”
甘瓊嘴唇都有些顫抖了,他心中激蕩,面上努力保持着矜持的淺笑,“倒也不必妄自菲薄,牙狼關一戰,将胡人打回老家燒牛糞,便是家嚴都大加贊賞你的功績。”
甘霈面無表情地看了青陸,青陸同樣面無表情地看向他。
父親氣勢洶洶地過來揍人,萬萬沒想到,最後開始商業吹捧。
“看出來了,你對家父,是真心的。”甘霈總結了一下,篤定地說道,他招呼青陸,“雪團兒,咱們回去吧,沒的杵在這裏礙事兒。”
青陸撓了撓腦袋,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兒。
大将軍不是來找她的麽?怎麽就開始對着父親表白了?
甘瓊回轉身,負手而去的同時,丢下一句話,“賢侄,随我至書房一敘,倒是有幾幅水渠的圖樣讓你瞧瞧。”
辛長星颔首,甘霈剛想跟着父親走,路過辛長星的身旁時,想起來什麽,贊嘆了一句,“賢侄都叫上了,您這條舌頭堪比張儀吶!”
說着便走了。
辛長星眼神驕矜地停在了青陸的面上,高高的身軀略略彎曲,溫柔清冽的氣息在青陸的耳側盤旋。
“凡城之所欲攻,必先知其守将、左右、舍人等之姓名,令吾間必索知之。”用最溫柔的聲音說着最堅硬的兵法,辛長星負手彎腰,在青陸耳側低語。
“本将軍破萬軍,攻萬城,沒有拿不下的城池,沒有破不掉的陣法,青陸……”他叫青陸的時候,聲音缱绻,像是在喚一個夢,“本将軍立下軍令狀,勢要攻城掠地,奪回你的心。”
倏忽之間,大将軍便欺上前來,眸中有星子耀動。
青陸吓得一下子把貓兒舉在大将軍的眼前,阻止他的欺近。
“您這不叫攻城掠地,您這叫巧取豪奪!我爹娘都在呢,必不會容您這麽無法無天的!”
她這麽說,倒讓辛長星有點低落了,他眼睫略略垂下,烏濃一片蓋住了那一對星子。
“那你睡了我這麽多回,我的清譽全毀了。”他悲傷地看着她,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青陸匪夷所思地看了大将軍一眼,差點想讓貓兒把他那張裝無辜的臉給撓花。
“不是,您一個大男人要什麽清譽啊,你就不能大度一點兒,寬容一點兒?照您這麽說,我也被您睡了啊,我怎麽就沒追着您讨說法呢?”
辛長星擡起了眼睛,眨了一眨,“你快來讨說法,我全權負責,絕不推诿。”
青陸把貓兒夾在腋下,另一只手默默地摸了一摸腰間的布兜,好一會兒摸出來兩枚銅板,往大将軍的手那裏一塞。
“銀貨兩訖,您別再拿這個說事了,既然有關您的清譽,那就別總挂在嘴邊上,您這名聲都是被您自己給弄髒的。”
辛長星把兩枚銅錢握在手心,眼神誠摯。
“錢收了,我就是你的人了。”
太!不!要!臉!了!
真是沒脾氣,青陸把貓兒收回來,夾在腋下掉頭就走,大将軍現在就跟那濕手沾白面似的,甩都甩不掉,越性兒一跑了之。
辛長星腿長,幾步就追上了她,在她身側氣息平穩,聲音卻帶了幾分的笑意,“不做人,哪怕做你的禁脔,我也是心甘情願的。”
啊啊啊啊啊啊,青陸一手夾着貓兒,一手捂着耳朵,疾步往前走去。
有人管沒人管啊,這是誰家孩子趕緊領回去啊!
大将軍軒昂的身形一霎兒就越過了她,背影透着一股子揚眉吐氣。
“令尊還在等我,萬不能誤了吉時。”他徉徉而過,清潤的聲音飄過來,“我對令尊是真心的,他簡直太适合做我的岳父了。”
青陸被落在後頭,氣急敗壞地停住了腳步,“喜歡喜歡,您喜歡他什麽呀?”
大将軍的身影抹入了夜色裏,可聲音依舊清晰地傳過來。
“嗐,不過是讨生活罷了。”
哼,就知道是坑蒙拐騙!青陸氣的一跺腳,抱着貓兒就追了上去。
爹爹書房亮着燈,也不知道拉着大将軍在說些什麽,青陸守了一會兒,覺得結束之時遙遙無期,便有點兒犯困了,潘春便同另一個叫蘭春的丫頭上來,陪着青陸回了自己的院落。
辛長星在前院兒書房待了半個時辰,使勁兒地和甘瓊探讨了一番黃河水利的利弊,剛踏出了書房的門,便見外頭大馬金刀的,圍了一圈子人。
南夫人坐在一側的亭裏,正托腮凝眸,看着那軒昂的身形出了書房的門,一霎兒恍了個神。
這人才,這長相,怕是滿帝京都找不到一個比他出色的,又是立下不世奇功的赫赫戰将,若是沒有那個糟心的娘,該是個多完美的女婿人選啊。
傍晚時,甘霈跑過來告狀,辛長星這小子翻牆進了府,強烈控訴了府裏的治安問題,說什麽定國公府跟他家後院兒似的,想進便進,真是丢人丢大發了。
後來又說,甘瓊被他诓騙,堂而皇之地領進了書房,南夫人這下坐不住了,領着府裏的護衛圍過來了。
辛長星也不慌,一派風光霁月的清貴公子模樣,給南夫人深深低作了個長揖。
“夫人大安。晚輩同國公探讨水利工程,太過投機,一時忘了時辰,叨擾了。”
南夫人端坐不動,斜睨了一眼眼前這颀秀的青年,淡聲兒道:“我瞧着門房沒遞帖子,大晚上的,也沒聽見叩門聲兒,這個時辰,講究的人家都該下鑰落鎖,怎麽還有客來呢?”
她一雙秀麗雙眸望住了辛長星,神色淡淡。
“我家公爺掼是個耳根子軟的,你哄騙得了他,卻哄騙不了我,若不是瞧在老将軍的面子上,你翻進一品大員的家中,我便該将你扭送至帝京府才是。”
廊下的燈色溫溫,在辛長星的面容上投下一片溶溶的光,抵消幾分他的冷洌清寂,有些接地氣兒的溫潤。
雪團兒的娘親雖然板着臉,可天生語音和婉,大約是滇南人的緣故,語氣再兇,可面貌依舊是柔潤平和的模樣。
辛長星想到了自己的母親,悲涼一霎兒湧上心頭。
這時候,國公爺也不出來了,大約在裏頭窺探夫人心情如何了。
有點孤立無援的意味了,說起來有點心酸,可是想到雪團兒在外漂泊那麽久,何嘗不是孤立無援?
那時候,他百般刁難她,她的心裏怕比此刻還要驚恐些——畢竟随時都怕掉腦袋。
想想青陸那個時候,山崩地裂面不改色胡說八道的模樣,辛長星便有了無盡的勇氣。
“夫人寬宏大量,不與晚輩計較,晚輩感念在心。”辛長星斟酌了一下,沉聲道。
甘霈在母親後來抱着膀子看熱鬧,這會不敢“小婿小婿”的自稱了吧,爹爹好糊弄,娘親可絕對不是可以随便糊弄過去的。
南夫人哦了一聲,視線落在了辛長星身上。
“所以,翻牆進府的原因是什麽?”
随着夫人最後一個字的尾音落下,一旁大馬金刀的護衛們一瞬間便拔出了大刀,怒目相視的,怕是他一個回答不滿意,便要上前剁碎了他。
辛長星面上星雲不動,一雙星眸冷洌而清寂,像是飽含了無限的誠懇。
“青陸在晚輩麾下效力,時常同晚輩說起她記憶裏的母親,她說,她的母親是世上頂頂溫柔慈愛的,會給她唱歌兒講故事,還會陪她玩兒金拐骨、蕩秋千,為她梳發髻,搽香香……”
他的聲音有着金石一般的質感,娓娓地說着雪團兒的心境,聽在南夫人的耳中,尤其地窩心,她悄悄地紅了眼眶,用帕子輕輕拭了拭淚。
辛長星頓了一頓,眼眸望住了南夫人,帶着十分的真切和誠懇。
“這些事兒聽她念叨的多了,晚輩甚至有了些錯覺……來您府上,對晚輩而言,就像回娘家一樣自然。”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8-04 16:48:14~2020-08-05 14:43:3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Nanpasen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栖枝 20瓶;七月 18瓶;看,甜餅! 3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