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卡住

金磚明淨, 倒映出那張嬌而稚氣的臉,小眉頭擰成了疙瘩繩兒,一臉的糾結。

辛長星的側臉被甘霖凝視, 只覺得有些灼灼的熱,他往後揮了揮手,那積年的大太監立時示下,命令朝臣們暫且退朝,晚間再議。

朝臣們自天沒亮站到了此刻, 因着這樣的驚天巨變, 有些人連個早飯都沒吃,此時聽了令,便都靜默地出了大殿。

甘霖在一旁眼神似要殺人, 辛長星拍拍青陸的肩,叫她在龍椅上坐下,自己則屈膝蹲在了一旁,有些哭笑不得地問向她。

“你這腦袋瓜想什麽呢?你一個女兒家如何做太監?”

青陸見滿朝文武都退了下去,這才把自己的帽盔摘下來——帽盔戴的時間太長,額頭上印了紅紅的一道印子。

甘霖接過帽盔, 用眼神警告妹妹,妹妹卻給了他一個“你放心”的眼神, 接着便理直氣壯地看向辛長星。

“那不是您當時說的嗎?”她學起大将軍的樣子,板起臉來,誰都不愛。

“您說,戰場無眼, 你骟了之後,便可在本将軍的麾下,端茶倒水、侍候起居, 待他日進了京,本将軍薦你去禁中,以你的才能,來日一定能當個呼風喚雨的權宦。”

細栗起了一身,辛長星頭皮發麻,都說不是不報,時候未到,青陸把這話記得清晰,一字不落地說出來,這可不就是當場将他的軍?

青陸抱起膀子,揚起了下巴,有點兒小小的得意,看向了自家哥哥。

“哥,您知道嗎,那時候他還想要骟了我,”她扁着嘴,有點兒秋後算賬的意思,“那時候我可怕了,生怕一刀把自己割死了。”

甘霖摸了摸鼻子,氣的想噴火,他冷冷地乜了一眼昔日的發小,如今的天子,甚至有點後悔和他沆瀣一氣了。

“陛下折辱舍妹不止一次,今日又想怎麽着?”

辛長星的脾性再是夷然自若,此刻都有些不淡定了,深秀的眉眼微擡,懇切地望向甘霖,“前事皆為我過,往後但憑舅哥吩咐。”

再是打小一起長起來的發小,此刻也做了天子,哪裏能不給面子呢?昨夜今晨,衆目睽睽之下,帶着自家妹妹明火執仗地進了五鳳門,登上了金銮殿,妹妹此刻還坐在龍椅上呢,總要有個交待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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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清了清嗓子,還未及言說,辛長星已然從容道,“她同我一道,由五鳳樓進宮,一同接受朝臣的叩拜,原可即刻封後,只是未經岳丈岳母知悉,我不敢擅做主張,還要請舅哥在其中斡旋”

甘霖聞言悻悻地望了青陸一眼,斟酌道:“這等大事,臣也做不得主,總要回家問問大人才是,所以……”

他話音還未落,那坐在龍椅上的妹妹已然理直氣壯地接過了口,揚着小眉頭向辛長星要說法。

“所以,您什麽時候封我做個權臣呢?”

甘霖一口氣沒上來,差點沒把自己給背過氣去。妹妹還當自己是個男人呢?敢情當不成權宦便要去當權臣,這是有多大的抱負啊?

他摸了摸鼻子,伸手拽住了妹妹的手臂,企圖把妹妹給帶走,豈料妹妹鎮定自若地擋了一擋,問的犀利,“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您當了皇帝,可不得提拔身邊兒最得用的人?大太監什麽的,我不和小窦方兒争,好歹封一個禁軍護衛頭領,讓我往後也有個差事,聊表忠心。”

辛長星暗暗一笑,眼神溫潤,“好,還要什麽?”

甘霖覺得這倆人無藥可救,冷哼一聲,瞪向妹妹:“回家去。”

辛長星在龍椅一旁蹲的腳麻,小窦方兒哀怨地走上前來,為他推了推身後的椅子,“您別半蹲着……”

辛長星嗯了一聲,指了甘霖向小窦方兒道:“國舅爺也蹲着,再搬一把來。”

甘霖氣湧如山,從前說揮拳就揮拳,一點兒面子不給,如今辛長星貴為天子,倒不好直接上手了,心不甘情不願地站起身,沖着妹妹兇神惡煞,“我在門外候着,給你半個時辰讨官兒。”

妹妹在龍椅上晃着腿,點頭應是,目送着哥哥由內侍們引着,往後頭去了。

舅哥走了,辛長星腦中緊繃着的那根弦放松了下來,他耐心地看向她,靜待下文。

青陸猶豫了一會兒,“饷銀多少?能不能世襲恩蔭?朝廷有沒有女子做官的先例?”

辛長星的笑意原在眉梢,此時漫進了眼睛,溫柔如水,“大才何分男女,女子為何不能做官?至于俸祿饷銀,我有多少你便有多少,再有世襲恩蔭……”

他頓了一頓,凝眸望向她,“你我之子,這天下終歸是他的。”

頃刻的羞臊漫上心頭,青陸往後仰了仰,眼神閃躲。

一路随着大将軍進來,她不是不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麽事,一貫的插科打诨,不過是為了掩飾自己的緊張。

“我還是個孩子呢,哪兒能有孩子……”大将軍的官兒越坐坐大,這會兒都是天下之主了,青陸有點沮喪,“我才找回爹娘,總要承歡膝下,給您生不了孩子,您找旁人吧。”

辛長星覺得有點頭疼,他是個怪癖多多之人,在愛情上也有毛病,認準了一個,一輩子都不改,生孩子怎麽能和旁人生呢?

他頭一個摸過的人是她,頭一個共寝的是她,頭一個愛上的也是她,若是同旁人這個那個的,他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你先承吧,想承幾年就幾年……”他悲哀地看了看眼前穿着大大盔甲的小兵,“得空時,為我想想,翻年我都二十二了……老來得子總會忍不住溺愛,皇太子肩扛天下,該當為子民負責……”

肩膀上好像多了什麽,青陸覺得自己難堪大任,她也有點悲哀地望着大将軍,眼角向下,像只可憐巴巴的小狗。

“您打量打量,我這樣的資質能生出來個什麽樣兒的?到時候生出個荒腔走板的孩子,您上哪兒說理去?百年之後,史書上該怎麽寫?”

人生怎麽這麽艱難呢?一個問題接着一個問題,層出不窮的,辛長星蹙着眉,由小窦方兒手裏接過食盒,由第一層拿出了一碟虎皮糕,往她嘴裏投喂了一塊。

好在她如今順着他的思路往下想,已經有了做他的皇後的打算,再加把勁兒,明年總能順利讨上媳婦兒的吧?

她不經餓,這會兒接過辛長星手裏的小碟,就着小碟吃了一口糕,“您不吃些?”

辛長星拿手指為她輕輕捏下唇畔的一片糕屑,放進了自己的口中,動作流暢自然,“史書不過是身後名,眼下擺在你眼前的是,萬乘之主,天下之富,皆由你驅使。”

青陸歪着腦袋看他,“您這是拿功名利祿來利誘我麽?”她搖頭,望住了他從唇畔落下的那一只如玉的手指,“您當了天下之主,往後就要困在這四方城裏,我還有着自由自在的夢,同您不是一道人……”

辛長星的心被揪起來,生怕她說出什麽決絕的話,他看着她,眼神專注深刻,像是要打動她似的。

妻子像是璞玉,你待她十足真心,璞玉便會褪去包裹,光芒萬丈,你若待她涼薄,她便會包裹愈深,不肯袒露自己的心。

他的小兵有個和旁人都不同的腦回路,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冒出石破天驚的想法,他只有慢慢地等。

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他叫她安心,“我們同旁的未婚夫妻不一樣,我們還是一起上過陣的同袍,感情基礎深厚,我不怕等。開疆辟土未有盡時,老鷹怎可困頓四方城,你若信我,千裏沃野,萬裏山河,我們一起去。”

江山畫卷緩緩被拉開,西北的風,東南的月,遼東的雪,西南的花,四季的景象在眼前鋪排開來,就着旖旎的想象,青陸吃完了一碟糕餅。

吃相再可愛,還是有些糕屑落進了甲衣,青陸站起身來,抖落了一會兒,看着自己身上穿着的這件大大的盔甲,才想起來什麽。

“這是我祖父的盔甲,先前我就聽說他要将這件送給您,這回偷跑了出來,特意來帶給您,助您打勝仗,不過您已經贏啦,也不需要了……”

他有些感動,有些意外。

她穿着不合體的盔甲來,他沒有多想,以為她要同他一起作戰,沒有多想,誰料到她竟是專門為他送盔甲的。

眼睛有些微酸,他拍拍她腦袋上的那顆團子,唇角微揚,“甘老将軍這件盔甲該當供奉在麒麟閣,從前應當是見過的,倒是一時沒認出來。”

青陸跳了一跳,盔甲空落落地在她的身上晃蕩,她把腦袋從領口縮下去,在裏面嗡嗡地說,“我脫下來,您穿上試試……”

辛長星笑她可愛,拿手去幫她拉起盔甲的領口,大約是盔甲的金絲扯住了她的頭發,她在裏頭悶悶地喊,“啊,卡住了,我卡住了……”

金銮殿的明柱後,以簾相隔,後頭滿滿當當地簇了一堆人,定國公府的老公爺甘菘手裏抱着一尊香爐,雙目炯炯有神,怒視前方,在他的身後跟了一串人。

步軍司指揮使甘霖死死地抱住自家祖父的腰,身後是自家爹爹甘瓊,後頭跟着的是國公夫人南棠月,正攥着甘瓊的手,側耳聽着大殿裏的對話,時而咬牙切齒,時而恨鐵不成鋼。

那大殿裏傳來一聲聲兒對話,直叫他們一家子,差點沒當場背過氣去。

“解不開……”

“您別光解啊,上手脫呀,先把上面脫了……”

“你頭太大了,會卡住的……”

“那您從下面拽,快點呀……”

“啊啊啊啊啊我又卡住了!您輕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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