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了我冒充和您相熟之事前來找我算賬,那我可以和您好好解釋。”
“不必。”溫良玉耐心似乎已經用完,“打着我溫某旗號坑蒙拐騙的人并不在少數,我只問你一句,你和獸玉令的主人是什麽關系?他現在人在何處?”
桑田不懂溫良玉的意思,溫良玉厲聲問道,“我是說謝元修,你是不是認識他?快告訴我他的下落!”
溫良玉疾言厲色,桑田吓了一跳。看這溫良玉目露兇光、神情急迫的樣子,總感覺這人找謝元修沒有好事情。如果謝元修希望自己被對方找到,那麽以對方的名號,事後再将這事告知謝元修請他裁奪也來得及。可是如果謝元修不希望見到這人,自己多嘴說不定還會為謝元修惹來麻煩。
紀桑田深呼了一口氣,略微沉吟了一下,對上溫良玉焦急的眼神,用平靜的不夾一絲波瀾的聲音開口道,“你說的人我不認識。”
溫良玉經過多方查探,得知謝元修曾經在東栾大街的文房鋪露過面,還為眼前這黃毛丫頭恐吓了那個掌櫃的一頓,那謝元修肯定是和這丫頭相識的,桑田在賣硯石時曾經和那掌櫃的簽下字據,上面有她紀桑田的大名,順着這條線索查下來,溫良玉這才摸到紀桑田家。
溫良玉早就在心裏認定謝元修和這黃毛丫頭脫不開關系,怎知道這丫頭會出口裝傻否認。溫良玉一氣之下上前抓住紀桑田的衣領,稍一用力就把紀桑田整個人都提起來了。
桑田眼神無波,平靜的回視着溫良玉氣惱的眼神,沒有絲毫心虛害怕之意,氣的溫良玉牙根癢癢,“你說!是不是謝元修教你撒謊的?是不是他故意躲着我?他不知道我一直在找他?”
仆從在一旁默默嘆息,卻不敢支語半句。他們家小姐在外人眼裏是精明莫測,可是只要遇上了和謝元修有關的事,小兒女情态就立時顯現,絲毫不加收斂。
“你們是什麽人!放開桑田!”身後傳來紀聲言的聲音,他手裏拿着掃把,眼見着就要向溫良玉沖過來。
溫良玉一松手,紀桑田沒站穩就摔在了地上,她還來不及吃痛,忙爬過去抱住紀聲言的大腿。
桑田抱得緊,紀聲言動彈不得,趁這功夫才稍稍恢複了理智。他想起把閨女扶起來,這才恨恨的瞪着溫良玉主仆二人,“你們到底是什麽人!”
溫良玉用帕子仔細的擦了擦手,每一根手指頭都擦的分外幹淨。溫良玉這個動作讓桑田想起了謝元修,他也是那麽的愛幹淨,碰到什麽他以為的髒東西,都會這樣仔仔細細的将手擦一遍。
溫良玉又恢複了那不可一世的冷靜表情,諷刺紀聲言道,“我的名諱你也配知道?”話一說完,溫良玉甩甩袖子,正眼都不願多看紀桑田一眼,臨走時撂下一句話,“我的耐心是有限的,我給你三天時間,三天之後我再來問你謝元修的下落。我這人向來賞罰分明,做生意也是如此。你若是老實交待,我賞你榮華富貴,你若是冥頑不靈,我讓你們全家屍骨無存。”
溫良玉前腳出門,那仆從有幾分歉意的對紀家父女彎了彎身子,又好心提醒道,“小姑娘莫犯傻,識時務者為俊傑,我們當家的一向說到做到。”
紀聲言剛要破口大罵,桑田捂住他的嘴巴,過了一會兒才敢放開手。
“閨女,這到底怎麽回事?”
紀聲言氣的身子發抖,想必是被溫良玉拿話激到了。桑田還沒見過紀聲言這麽大氣性,忙給他順氣,“爹,那人是溫良玉,就是與善錢莊的當家。”
溫良玉說到做到紀桑田是絕對相信的,如果剛剛她沒攔着紀聲言,紀聲言的大掃把真的揮到了溫良玉的身上,那後果才真是不堪設想。
紀聲言聞言一愣,甚至有些懷疑自己聽錯了,那種人怎麽會來他們家?不過,震驚之外,紀聲言更多的是餘怒未消,“當家怎麽了?當家就能欺負我閨女了?誰敢欺負我閨女我就和他拼命!天皇老子我都和他拼命!”
紀桑田看紀聲言這副模樣,心裏有些莫名的感動,但感動過後,更多的卻是心驚與膽寒。
三天後……三天後她該怎麽辦?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收藏的姑娘們~~~你們真是我莫大的安慰~~~
☆、入秋,探望,告密
空山新雨後,秋天忽然就來了。
這兩天天氣一下子就變涼了,尤其是夜晚,那輕柔的微風無孔不入,順着人衣服的縫隙直往人骨頭裏鑽。紀桑田剛從自己房間走出來,從門外流進來的風吹的她打了個冷顫,然後又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噴嚏,蹲坐在家門口臺階上的紀聲言手一抖,發出“嘶”的一聲,緊接着便是金屬落地的脆響。
紀桑田下意識的沖到紀聲言身前,舉着他的手仔細查看,“割破了一道口子,都流血了!爹,都怪我,是我吓到你了嗎?”
她只是睡不着,想出來走走而已,卻沒想到除了她,紀聲言也睡不着。
想想也是,攤上這種事,誰能沒心沒肺的安然入睡呢?
兩天前溫良玉大鬧紀家的事宋玉并不知情,父女倆都十分默契的選擇瞞下這事。關于溫良玉的來意,桑田一五一十的告訴了紀聲言,紀聲言什麽話都沒說,桑田已經知道了他的選擇。
出賣人的事情,紀聲言是不會做的,即使是自己吃虧,他也不會對不起別人。如果換成宋玉,那可就不一定了,桑田雖然只和宋玉夫妻相處了兩個多月,但這兩個人的脾氣她是摸透了。如果說紀聲言是個老實的聖父,那宋玉就是個正常人,所謂的正常人就是不以自己得利而傷害別人,但若是生死存亡只能二選一之際,自保是當然是第一選擇。
桑田自認為自己是個正常人,“謝元修住在村口”,這短短的幾個字就能換來榮華富貴,這誘惑力實在太大,尤其是在他們家山窮水盡之時,尤其是對于她這種錦衣玉食了十八年忽然從天堂跌落地獄被迫過苦日子的人來說,如果對方不是謝元修,桑田沒有自信自己能把持得住。
桑田嘬了嘬紀聲言正在流血的手指頭,滿嘴的血腥味忽然提醒了她:她究竟是在做什麽?
對于她這種有輕度潔癖的人來說,一開始紀聲言摸摸她的小臉蛋都會惹來她的嫌棄,而如今她甚至可以為紀聲言不自覺的做出這種舉動。在這個陌生的異世,他們雖無情感的積累,但是卻有相連的骨肉,骨子裏流淌的紀家人的血,桑田有時候甚至忘記了自己是個跨世紀的入侵者。
她不知不覺的将紀聲言宋玉視為親生父母,情不自禁的喜歡上與她非屬于一個時代的謝元修。
以紀桑田的身份。
女兒的關切讓紀聲言會心一笑,他抱起桑田,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然後把自己刻了一半的木雕送給紀桑田。
這個木雕是一個未完工的兔子,目前只差兔子的眼睛就完工了。雖是少了最具神韻的眼睛,但這木雕兔子已經非常形象逼真,如此做工精致的木雕,桑田還是第一次得見。她沒想到紀聲言還會這門手藝,不由得連連稱奇。
“爹的手原來這麽巧啊!”桑田把玩着那木雕兔子愛不釋手,“想不到我爹還是個雕刻家呢!”
紀聲言被她逗樂了,“也不知道你跟誰學的,嘴巴越來越甜,你爹哪是什麽雕刻家啊!也就你哄着你爹,小時候我可沒為這事少挨打。”
“挨打?”
回憶往事,紀聲言并沒有多少委屈和難過,過去的事就過去了,他從不記在心上。不論是光榮或是屈辱,他都選擇刻意忘記,也許正是因為這般,宋玉才會總埋怨他沒有男子漢的韌勁吧。
“你二伯出生前,你爹我也算是個紀家的掌中寶呢!咱們紀家在村子裏也算是個小富戶了,可是你祖父日子過得依然清苦,他一件衣裳足足穿了三十年,到死才換上了一套新壽衣。雖是如此,可是從沒人叫他守財奴,因為他對自己苛刻,對別人卻出奇大方,尤其是我。我小時候嘴饞,愛吃肉,你祖父每次上街肯定會買幾斤豬肉回來,自己一筷子都舍不得夾,全讓給了我。
你祖母對我也算不錯的,我雖然不是他們的親生兒子,可他們養我一場并不只是希望家裏添個幫手,将來有兒養老送終。他們在我身上花費的心力比你和你娘以為的多。
我那個時候還不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紀家人,你二伯出生以後,我可以感覺到自己身上的愛被分走了。我以為是我做的不夠好,我就想盡各種辦法讨你祖父祖母的關心,我這木雕的雕蟲小技就是那個時候學會的。當初本想在鎮子上跟着師傅做學徒,奈何你祖父祖母都不希望我離開村子,我一開始犯倔不答應,你祖母就拿掃帚狠狠地打了我一頓,我也就留下來幫着家裏做農活了,手藝也就荒廢了。”
紀聲言一臉慈愛的摸摸女兒的頭,眼角因為挂笑而擠出了皺紋,桑田沉默了一會兒,回身摟住紀聲言的脖子,拍拍他的背惋惜道,“爹別傷心,等咱們過去了這個坎,爹以後可以刻一些小玩意兒拿出去賣,肯定能賣出個好價錢,說不定還能成為天下名匠呢!”
紀聲言掐掐女兒的臉,發現閨女這皮膚是越來越細膩順滑了,女大十八變,他最近發現自家閨女是越來越漂亮了。“好!等你爹成了天下名匠,我就開一間布莊,到時候我家閨女喜歡哪塊布就拿哪塊布去做衣裳。”
父女倆暢想着未來的美好生活,嬉笑過後卻不得不面對現實。
“爹,我們到底要怎麽辦?明天就是第三天了,要不咱們出去躲躲吧?”
桑田心亂如麻,卻也沒有更好的辦法,這個官商勾結的年代,她有困難不能找警察叔叔,她靠自己又鬥不過溫良玉,如果不出賣謝元修她又能做什麽?自從遇見了溫良玉,桑田就再也不敢去找謝元修了,就連請假都是托秋雨帶的話。還是不能告訴謝元修實情,萬一謝元修害怕拖累他們家自投羅網怎麽辦?那個溫良玉那麽兇那麽霸道,對她尚且如此,要是見了謝元修豈不是要扒了他的皮?
紀聲言撿起地上的小刀,用袖子擦了擦刀片,“你被你祖母打暈那次,你謝伯伯和我聊過,如果作為男人若是不能保護妻女,那我就枉為人父、枉為人夫。你放心,你爹在,沒人敢對你們母女做什麽。”溫家人多勢大,他們躲到天涯海角,大不了就魚死網破,大不了就同歸于盡。
等到第三天真的來了的時候,紀聲言就坐在院裏守着,袖子裏藏了把小刀。如果溫良玉來了敢對他們家輕舉妄動的話,他就算豁出這條命也不會讓溫良玉活着走出去。
溫良玉沒等來,謝元修倒來了紀家。
紀桑田把他推了出去,“你來我家幹什麽,我們一家人都很忙,有什麽事回頭再說,你快回去。”
宋玉不明就裏,閨女怎麽還趕人呢?這些日子的書都白讀了,怎麽越來越沒規矩了?她厲聲斥責道,“桑田,你又在胡鬧什麽?”轉頭又對謝元修笑道,“謝大夫,桑田不懂事,你別和她一般見識。”
“無妨,桑田好幾日沒去我那念書了,我來看看她怎麽了。”謝元修一邊說,一邊将幾服藥交給宋玉,“秋天陽氣漸衰,陰氣漸盛,秋燥易傷津耗氣,家父着我送幾副宣肺化痰、滋陰益氣的方子。”
宋玉連連道謝,仔細想想,他們可真沒少受謝家的恩惠。
謝元修和宋玉寒暄了幾句就要回去了,桑田松了一口氣,叫他趕緊走。
謝元修看她這幅樣子,頗為無奈,“你也不送送我?”
桑田心想,讓他自己回去萬一路上遇見溫良玉怎麽辦?她放心不下,拉着他的袖子出了門,紀聲言想跟着,桑田給他使了個眼色,紀聲言只能作罷,用擔憂的眼神目送走了閨女。
桑田只顧着趕緊把謝元修送回家,兩個小短腿沖的飛快,謝元修任她拉着。她走的太快太急,腳下踩到一塊小石子差點沒跌倒,整個人往前傾,幸好被謝元修及時拉住,這才沒和大地來個親吻。
桑田呼出一口氣,拍拍自己平平的胸脯,“吓死我了,差點沒破相。”這一下要是摔下去,她那張本來就算不上俏的臉可就要毀容了。
謝元修扶她站好,然後就交叉着手,有幾分幸災樂禍的看她。
“說說吧,為什麽一直躲着我,就因為我罰你寫了三張字,你就不敢見我了?”他實在想不出什麽理由,恐怕讓她躲着他的也只有這一件事了。
兩個人正站在通往村口的主路上,桑田四下張望,拉着謝元修躲在一棵樹後。她因為緊張頭上都是細密的汗珠,發跡間短短的碎發貼在臉上,她都緊張成這樣,再看一眼謝元修,他姿态閑适,非常淡定的倚在樹上等她的解釋。
也許是時候給他提個醒了。
“你……是不是有什麽仇家?最近你要小心一點,你的仇家可能已經找上你了。”
她那張稚嫩的臉上流露出一種不符合年紀的擔憂與害怕,在他心裏,她一直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能讓她露出這種表情,莫非是出了什麽事?
他摸着下巴略微沉吟了一會兒,一臉認真問她,“我仇家那麽多,你問的是哪一個?”
桑田“啊”了一聲,苦着臉道,“應該算是……你仇家裏最厲害的那個吧?你回憶一下?”
“我仇家都挺厲害的,不過比起我來還差那麽一點點,我實在猜不出。說吧,出了什麽事?”
桑田心想,溫良玉已經夠厲害了,難道還有比溫良玉還財大氣粗的麽?而且,這人也真夠自信的,他的意思是說自己比溫良玉還要厲害麽?也就長的比溫良玉好看吧,雖然溫良玉已經很好看了。
她故作輕松,把溫良玉的恐吓隐瞞過去,“前幾天,有個叫溫良玉的人來找我,向我打聽你的下落……我還沒說……”
一聽溫良玉的名字,謝元修馬上就懂了,也只有溫良玉能把眼前這潑辣丫頭吓成這副模樣,他應該早就猜出的。
“她再來問你,你直接帶她去找我。”
桑田就知道他不會拖累別人,所以才這麽逞強,雖是如此,她還是好心提醒道,“她應該不會再來找我了,不過你也別掉以輕心,那種人還是不要招惹為好。”
她倒替他擔心起來,他有些好笑,笑她的傻氣,可是笑過之餘又覺得她傻的可愛。“她既然摸到你這兒來,不從你嘴裏問出些什麽是不會罷休的,人是我引過來的,我正好也想見見她。”
桑田心想,這人還在逞強,還說什麽人是他引過來的,真拿她當十歲小孩那樣騙她嗎?她嘴裏嘀咕,“你既然想見他,直接去找他不就好了。”
她這副模樣實在惹人憐愛,謝元修刮了刮她的鼻子,“傻丫頭,有些事你不懂,你謝伯伯不讓我和她見面,如果我去找她,恐怕你謝伯伯又該氣的舊病複發了。但是她來找我意思可就不一樣了,你放心,溫良玉和我相識一場,不會為難我,我也不會讓她為難你。”
作者有話要說:
☆、重逢,表白,明了
紀桑田對謝元修的話半信半疑,可是看他神情自若,難道真的是自己多心了?
兩人從樹後走出來,正好看見兩個人站在道路的另一側看他們,個子稍小身材清瘦的那人手拿一把折扇,表情冷冷的,正眼睛都不眨的看着他們倆,另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站在那人半步之後,頭微微低着,一臉謙恭。
紀桑田一眼就認出了那兩人,正是溫良玉和他的仆從。感受到溫良玉寒冷如冰的眼神,紀桑田下意識抱住謝元修的胳膊往後退了一步,忽然又想起了什麽,一個跨步擋在謝元修身前。
溫良玉站在原處不動,眼裏燃着熊熊怒火,而他身邊的仆從略微弓着身子走到謝元修面前,深深作了一揖,“謝大少,我們公子一直在找你。”
謝元修含笑颔首,“李忠,良玉煩勞你照顧了。”
“李忠只是在做分內之事。”李忠偷偷打量謝元修和紀桑田,“倒是謝大少委屈在這鄉野之地,恐怕是吃了不少苦頭吧。”
溫良玉面色如冰,眼見着謝元修和自家仆人你來我往,全然沒有要理她的意思。她展開折扇扇了扇風,一顆心反而更加躁動了。這扇子是她當初從謝元修那搶過來的,他那個時候年紀還小,她卻已經是懷春少女的年紀,肩上沒有溫家的擔子,說話做事向來随性而為,看見喜歡的東西就要搶過來,是他的東西她都喜歡。這把折扇那時候還是竹骨白紙,既無淺刻鑲嵌,亦無名家字畫,什麽都沒有,她便譏諷他拿把白字扇子裝腔作勢,嘲諷過後又逼着他往那扇面上作畫題字,最後他實在不耐煩,在扇面上草草寫了一句詩,“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她看得出他那句詩在諷刺她,可是她還是對那扇子視若珍寶,随身帶着時常握在手裏。
雖然這個叫作“李忠”的仆從對她也是客客氣氣的,可是桑田聽得出來,李忠對謝元修的客氣和對她的客氣不一樣。李忠說的每一句話似乎都在小心翼翼的讨好謝元修,如此看來,确實不像是來找謝元修尋仇的。
桑田總算能把自己的冷汗擦一擦了。
溫良玉終于站不住了,擡腳往謝元修這走來,李忠和謝元修一下子就沉默了。溫良玉合上扇子将李忠撥到一邊,站定在謝元修面前和他對視了一瞬,随即揚起了手,狠狠地給了謝元修一個巴掌。
“你!”
“主子!”
桑田和李忠同時叫出聲,完全沒想到溫良玉會做出如此舉動。
謝元修倒是神色如常,面上既無惱色也無怒色,冠玉般的面容上浮現一絲淡淡的微笑。
“表姐,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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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田蜷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眼睛偷偷往柳岸邊上的謝元修和溫良玉看去,李忠直接站在她面前,擋住了她的視線。
桑田癟了癟嘴,索性和李忠套起近乎,“李大哥啊,溫當家原來是女扮男裝啊?”
李忠瞪她一眼,意思就是,我們當家的事情你也敢随便打聽?
桑田讀懂了他眼神的深意,連忙擺手道,“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謝元修叫溫當家表姐,意思就是說謝元修是溫家的親戚?可是,溫家的親戚怎麽會跑來鄉下住?”
“小姑娘,不該你管的事你就不要多問,知道的多了對你又有什麽意義?這次是你運氣好,如果我們當家的沒有找到謝大少,恰好你又死咬着他的下落不說,我們當家的可是說到做到的。不過,我們當家的既然陰差陽錯的和謝大少重逢了,那麽往事作罷,你須謹記,不得對外洩露我們當家的真實的女兒身份,這事一旦傳出去,你恐怕會死的更慘。”
李忠看着和善,可是正色恐吓人時還是有那麽幾分威嚴。桑田心裏有些懼怕,可是想到自己被人威脅又十分不快,左右都是心裏別扭,便別過臉去不再理他。
而另一邊,溫良玉冷笑了幾聲,“姑父未免也太窩囊了些,被謝家人欺負到了頭上,不想着如何反擊,反倒躲在這山野之間做縮頭烏龜,你可倒好,不但不好好規勸,還由着姑父亂來。謝家就算是皇家藥商又怎麽樣,我溫家也不差。雖說如今姑姑已經不在了,可是你骨子裏有我溫家的一半骨血,就算是看在你和姑姑的面子上,我溫家也願傾盡所有助姑父一臂之力,可偏巧姑父是個這樣綿軟的性子,可真是個……”
溫良玉注意到謝元修面露不快,硬生生的把後半句“扶不起的阿鬥”咽了回去。
謝元修知道她好評點江山,全乃心直口快使然,實際并無惡意,所以并未和她動氣。她說的不錯,可畢竟是在說他自己的父親,他還是扳下臉來示意她适可而止。
“幸好你的性子不像姑父。”溫良玉話鋒一轉,帶着幾分不易察覺的讨好,“所以呢?你要繼續陪姑父在這小村子待下去?吃糠野菜,住茅草屋,和那個小村姑厮混在一起?”
“表姐,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我們謝家的事,我自有分寸,外人還是不要插手的好。”
溫良玉聽他一口一個“表姐”,叫的她心煩意亂,算她忙上忙下白費功夫,最後反倒惹他不快。“謝元修,你們謝家的事我可以不管,我這麽天涯海角的找你也不是非要上趕着管你們謝家的閑事,我就問你一句,你留在這裏,我怎麽辦?”
她本是溫家閨秀溫絮,卻因家生變故,被迫扛起家業,女扮男裝做了溫良玉,她不怕吃苦,不怕前險,唯一擔心的是,她不再是溫家大小姐,他怎麽辦?他們怎麽辦?
她抓着他的袖子,露出了少有的乞憐的神情,“謝元修,你叫我一聲‘表姐’,可是我不是只拿你當做我的表弟,這麽多年你應該懂我的心意。我從未向你表明心跡,因為我等着你有一日會主動對我說那句話,可是我現在實在等不到了。”
她從未向人示弱。即使是當年舅父在世厲聲訓斥她,她也沒有半分讨饒。舅父從小就拿她當男兒養活,她甚至比尋常男兒還要剛強霸道,那麽一個習慣了高高在上指點別人人生的溫絮如今對他露出這般無助哀求的眼神,謝元修說不動容是不可能的。
只是,他向來不是個容易心軟的人,他要的東西就一定要得到,而他不要的,誰都別想硬塞給他。
“表姐,元修對你從沒有別的心思。”
“呵,”她驀地松開抓他袖子的手,喃喃道,“這個結果我早該知道的。”
謝元修沒見過她這樣,生怕她一時想不開,她肩膀垮下去,從他身邊路過時有些搖搖擺擺的。他想扶她一把,卻被她大力甩開,他再一回首,她已然挺直了脊背。
“謝元修,你怎麽說也算半個溫家人,身為溫家掌權人,我絕不容許溫家子孫受人欺淩。希望永遠不會有逼我出手的那一天,你好自為之。”
她的聲音冰冷的不帶一絲感情,仿佛剛剛的脆弱與無助都只是過眼雲煙一般。她依舊是她,不論是溫絮還是良玉,她都是溫家的子孫,溫家的子孫可以脆弱,絕不可以示弱。天空依然晴空萬裏,她溫良玉的翻雲覆雨的日子還在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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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良玉離開的時候扔給桑田一包銀子,看都不看她一眼,“管好你的嘴,如果今天的事你敢洩露半分,仔細我割了你的舌頭。”
桑田本來是會生氣的,可是看那人紅紅的眼眶,還有極力克制的哽咽的聲音,她只是抿唇點了點頭。
謝元修負手站在河岸邊,望着一池碧波蕩漾的水面,兀自出神了很久。桑田手裏拿着溫良玉給她的銀子,望着謝元修的背影出神。
他長身玉立,陽光将他的影子拉的越發筆挺修長,桑田想到剛剛溫良玉站在他身邊的時候,那兩人的影子時而交疊,時而并立,一起被逐漸高升的日頭拉長拉短……
也就是在那一刻,她忽然想起溫良玉和謝元修的扇子,同樣質材的扇骨,吊着同樣的扇墜,就連扇子上面題字的筆跡都是一樣的。
胸口就像堵了一塊大石頭,桑田有些喘不過來氣,手裏的銀子也像有千斤重,拉着她的心也堕到了谷底。
謝元修知道她一直在他身後站着,可是卻不知道她是這樣一副哭喪着臉的表情。
“良玉的事情不要外傳。”他知道她不是個不通情理的人,還是習慣性的囑咐她,“良玉已經走了。”
“那你呢?你不和她一起走麽?”
他拿着扇子在她頭上敲了一下,“想什麽呢?我走了你就不用念書了?”
桑田趕緊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你不走,我心裏特別開心。只是,你把她引來就是為了把她氣走?”桑田放低了音量,“我看見她走的時候眼圈紅紅的,那麽跋扈的一個人,被你欺負成這樣……”
“我把她引來是為了把話說清楚。”謝元修扯了扯嘴角,似乎不願意再多提這事,側首問桑田道,“我和她的事說清楚了,咱們倆的事是不是也得好好說說了?”
作者有話要說:
☆、心動,失望,不見
桑田雖然比謝元修活的年頭長,可是好歹也是在溫室的澆灌下長大的,和從小在夾縫中躲那明槍暗箭的謝元修不一樣。她不是個不明事理的傻子,還自诩有那麽幾分小聰明,可是畢竟沒遇上過什麽大風大浪,甚至連少女心裏頭那一池春水都未起過漣漪。
說到底,她不過也是個孩子,和這個時代的小孩子們相比不過是多了幾分硬氣和見識。可這硬氣和見識似乎并不能在男女之事上幫她分毫,枉她上一世曾笑言自己是個前途無量的童星,将來肯定是奧斯卡影後,誰知道如今聽了他一句暗示性的話語,一顆少女心就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他和溫良玉的事情解決了,現在要來解決她了。
難道他對她也是同樣的心思麽?
回首過往,他送她香發散,送她面膏,送她墨硯,替她擦頭發,教她讀書,她撒謊下不來臺時他替她圓,她亂發脾氣時他來哄她,她惹是生非時他收拾殘局……
她實在不明白,如果不是有特殊的緣結,他為什麽要對她這麽好?
少女的心事藏都藏不住,她微微低着頭,雙頰緋紅,露出難得一見的羞怯表情,長而密的睫毛微微顫動着,就像兩排小扇一樣,小扇下蓋的是一雙又黑又亮的眼睛。
他自認為是個無情之人,可是剛剛還是為溫良玉感到抱歉和心疼,心情本是有幾分沉重,可是一看見眼前這丫頭,心上那覆壓着的烏雲不知不覺就消散了。尤其是她如此動人的站在他面前,顧盼生輝,那是專屬于她的靈動。
她似是等待他說些什麽,手指頭不自覺的擺弄衣角,平坦的胸前因為緊張微微起伏,這又是她才獨有的幾分傻氣。
他蹲下來和她保持平視,她有些期待,又有幾分害怕,手都不知道該放在哪裏。
只聽他問她,“桑田,你其實并不想念書,對嗎?”
桑田腦子裏琢磨着怎麽回應他,忽然聽到他沒頭沒腦問了這麽一句,微微發愣,沒有答話。
“上次在東栾大街,我們分頭後我一直跟着你,眼見你進了文房鋪……我以為你是想念書,可事實并不是這樣,你說對麽?”
溫良玉将桑田後來去文房鋪以硯石換銀兩的事一五一十告訴謝元修了,他心裏覺得奇怪,按理說桑田沒念過書,也沒接觸過文房四寶,她怎麽能會識硯材呢?
他對她有太多疑問。莫名其妙的死而複生,村裏人口中的性情大變,還有她竟然會寫他的名字……
他和父親仿佛俎上魚肉,即使躲來這偏僻的碧溪村,也不能保證他們父子的性命能安然無虞。二叔為了奪得掌家之權什麽事做不出來?萬一他們父子倆行蹤敗露,客死異鄉都是有可能的。
他本就生性多疑,來這碧溪村之後更是暗中觀察所有可疑人員,在确保這些村人沒有和京城中人往來之前,他絕不可能掉以輕心的留下謝賢自己回京。
好在碧溪村不大,村民大多樸實,唯一可疑的就是那和他們先後落腳的假道士趙括,以及眼前這行為舉止奇奇怪怪的丫頭。
“你……你說要和我說清楚……你問的就是這件事?”桑田只覺得自己被一盆冷水潑的透心涼,原先暈暈乎乎的腦子一下子就清醒了。
“嗯。你那些硯石是哪裏來的?”他點點頭。
算她自作多情了……
她有些失望,但知道有些事情是瞞不住的。更何況她這幾天忽然有個想法,需要借由謝元修的名頭,所以和他透露幾句也是必須的。
“……我曾經上山時遇見一位老者,他告訴我說溪邊有許多質材上好的石頭,最适合作硯石。我家裏的條件你是知道的,所以我就想出了變賣硯石賺錢的法子。”
桑田說着,忽然想起什麽,将溫良玉丢給她的一包銀子交給謝元修,“喏!這是你表姐給我的銀子。還有……我知道,如果我不是打着你表姐的名義,那些硯石根本不會賣那麽多錢。我一共賣了七兩銀子,那些銀子被我藏在樹下,我可以把他們都還給你表姐……”
她還想把她撿石頭的那條小溪告訴他,謝元修卻擺擺手,示意她不要說了。
她的答案都是他不感興趣的,可他卻有些松了一口氣。
其實在他心裏本來就不願意相信她和趙括是一夥的,可是她又總是舉止怪異逼他不得不對她另眼相待,難道一切都只是巧合?
罷了罷了,反正他有趙括的把柄在手,如果趙括敢輕舉妄動,他有的是法子将趙括趕出碧溪村。而她若真是和趙括有所關聯,或者是被趙括利用,趙括倒了,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