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彗星的眼淚
溫以嫣再一次站在了久違的世風大廈最高層的平臺,應着凜冽的寒風,裹了裹自己身上的黑色大衣,俯瞰着這座既熟悉又陌生、既溫暖卻亦摻雜過幾絲寒意的城市。
仍記得,這曾經,是父親溫正銘去商場披荊斬棘的瞭望臺。
“嫣嫣,我的‘小公主’,看到那片地了嘛,爸爸一定會在那裏打造一個‘娛樂王國’,送給我親愛的寶貝女兒。”——那段話依舊記憶猶新,那個時候,父親曾用手指着不遠處東面那個繁華的地段,慷慨激昂地對他如視“掌上明珠”的親親女兒承諾。
那一刻,溫以嫣以為,她最親最愛最敬重的父親,會陪着她很久很久;而她,也可以一直躲在父親豐滿的羽翼之下,随心所欲地生活,肆意灑脫地成長。
但直到有一天,他庇護她的翅膀,卻陡然被人狠狠折斷了,而他信誓旦旦要給她的這座“愛的城堡”,也很快輕而易舉地轟然坍塌。
居高臨下地眺望那裏,因為違章違規非法集資建造,父親出事以後,溫家名下的集團被清查,而那一塊修建了四分之一娛樂設施的地方,也以最快的速度被查封拆除,所以眼下再看,那兒已然不複往昔當時初具五彩缤紛游戲場所的雛形,俨然就是一片貧瘠而又荒涼的剛勁混凝土。
溫以嫣,早就不是“小公主”了,在他離世以後,她永遠都做不了父親的“公主”了。
物是人非,往事如煙,溫以嫣不免一陣觸景深情,送別父親之後,很多事物,總是有意而又無意地勾起她的淚點。
她的眼淚悄然挂上臉頰沒多久,溫以嫣手上的手機,便震耳欲聾地震動開來。
溫以嫣下意識地掃了一眼來電顯示,快速地拭了拭淚水,忙不疊地接了起來:“喂。”
“喂,以嫣,是我。”對方傳來一個甚為熟悉的低沉男聲,“我剛才先打了家裏的電話,一直都沒人接,你出門了嗎?”
“嗯,對啊,來父親生前喜歡的地方看看。”溫以嫣淡淡地應和。
“你那邊聽上去好像有很大的雜音,你現在在高樓上?”聽着透過電波傳遞過來的呼嘯的風聲,霍麒軍的神經一緊,想到她自從溫正銘去世以後魂不守舍的情緒狀态,他當下就緊張地急聲詢問道。
“嗯,就是站一會兒吹點風看會兒風景,這就下去了。”一下就聽出了霍麒軍的擔心,溫以嫣心頭一暖,沒再多停留片刻,就拿着手機悄然朝電梯走去。
“那就好,我受一個戰友的父母所托,現在帶他們還在醫院,檢查看病可能還需要很長時間,中午就不回來了,你記得趕緊回家,去媽那兒吃午飯吧,再怎麽難過,飯多少還是要吃的……”霍麒軍不厭其煩地繼續交代囑咐溫以嫣。
“好,我知道了。”溫以嫣一面走進電梯,一面一一應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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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等霍麒軍叮囑得差不多了,溫以嫣也正好有電話進來,兩人這才挂了電話。
“喂,嫣嫣,是我,你現在在哪兒,方便過來一趟嗎?”溫以嫣一接起來,就聽到了對方傳來姑姑溫正娴略帶哭腔的低弱聲音。
當溫以嫣緊趕慢趕打的來到姑姑家的時候,一進門,就感受到了迎面而來的低落氣氛。
屋子裏并沒有看到姑父鐘明,應該是為了生意出去進貨了,也同樣沒有見到鐘珊珊的蹤影,只有姑姑溫正娴頹然無力地癱坐在沙發上,掩面而泣。
“姑姑,怎麽了,到底發生什麽事了?”溫以嫣忙不疊地走到她身邊,急聲詢問道。
“嫣嫣,你可終于來了。”溫正娴一看到她,急得從沙發上跳了起來,拉着她的衣服慌亂地求助道,“不管怎麽樣,珊珊都是你的表姐吧,你就行行好做件事吧,現在也只有你能幫上忙了,快點聯系上陸之瀚,讓他大發慈悲就勉為其難地打個電話過來吧。”
“姑姑,表姐到底怎麽了,這事又跟陸之瀚有關嗎?”溫以嫣微微皺眉地反問。
“嫣嫣啊,其實自從那回陸之瀚不明不白就在電話裏爽約罷婚之後,珊珊這孩子的狀況就一直不好,上班心不在焉,食欲不振、郁郁寡歡的樣子,每天就握着一個手機,詢問着他的蹤跡,到後來她更是一家一家地去陸之瀚常去的那些酒吧夜店,發了瘋似的找他,可是陸之瀚有心躲起來,哪裏能被她輕易就找到了呢,好不容易那天他來葬禮上吊唁,結果他卻要走了……”姑姑哭訴着把鐘珊珊被分手後的痛苦心酸向溫以嫣娓娓道來。
傾聽中,溫以嫣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之中。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對于鐘珊珊激進的反應,溫以嫣多少是能夠感同身受一些的。
那個時候陸之皓一夕之間就奔赴國外,走得無影無蹤,那段時間,卻也正是溫以嫣和溫家最難熬的階段,到現在她都沒有勇氣回想,當時,她是懷着怎樣酸楚凄涼的心情,一點點地忍受過來的,從最開始的等待、期許,到最後徹底絕望的放棄掙紮。
不過也是直到很久很久以後,溫以嫣才終于明白,被甩之後一切徒勞的虛妄,根本不過是黔驢技窮、無濟于事。
“姑姑,所以……你覺得我能為她做些什麽嗎,幫她找到陸之瀚?”聽完姑姑的講述,溫以嫣低聲問她。
“是啊,嫣嫣,那天在你爸的葬禮上你也看到了,珊珊之所以那麽失控,都是為了那個陸之瀚啊。我想你一定有辦法可以聯絡到他的,你就幫幫忙讓他來個信吧,你看珊珊現在這樣,班也不去上,飯也不吃,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睡的話都聽不進去,要是再沒陸之瀚的消息,我真怕她會做出什麽傻事……”姑姑再一次痛心地扼腕哭泣道。
“姑姑,說實話,其實很早以前,和陸家有關人士的聯絡方式,我都已經删了,陸之瀚已經出國了,我還真的沒有能聯系到他的辦法。”溫以嫣搖了搖頭,微微嘆息道,“不過我很能理解表姐現在的心情,不如讓我上去試試勸勸她吧。”
對于鐘珊珊對溫以嫣的介意,溫正娴遲疑了好一會兒,不過眼下似乎已經束手無策的她最後也只好“死馬當活馬醫”,還是讓溫以嫣上了樓。
溫以嫣才剛走到鐘珊珊的房間門口,很快便聽到了裏面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
不管一開始是誰先主動,一旦到最後一發不可收拾的時候,更受傷的,似乎總是女人。
鐘珊珊的哭聲讓溫以嫣覺得甚為哀婉,她默默嘆息之後,悄然敲響了房門,出聲安慰道:“珊珊,別這樣,你這麽傷心傷的只有自己。”
“溫以嫣,你來幹什麽,誰讓你來的,看我笑話嘛,走開。”一聽門口的是溫以嫣,鐘珊珊當下抹了抹眼淚停止了哭泣,聲音嘶啞地憤憤回應道。
“珊珊,我怎麽會笑話你呢,我很想跟你說,當年的我能與你感同身受,其實你們一直以來都誤會了,我是和陸家淵源匪淺,不過不是和陸之瀚,而是和他的哥哥陸之皓有一段頗深的感情……”溫以嫣隔着門,淡淡地揭着自己過去的傷疤。
“溫以嫣,那又怎樣。你告訴我陸之皓抛棄你的事有何意義,他是他,阿瀚是阿瀚,我不相信阿瀚會這麽絕情,我這麽堅持地每天都給他留言,我相信他一定會看到的。”鐘珊珊略帶哭腔地打斷她的話。
“珊珊,看到了又怎樣,你還奢望你們能重新來過嗎?”懷柔政策的說服顯然已經不管用了,溫以嫣只好字字珠玑地直言道,“別等了,不可能的。”
溫以嫣跟陸家兄弟知根知底了那麽多年,其實,在某個本質上,陸之皓和陸之瀚還真是像極了,不愛了,不可能了,分手了,就幹脆躲個一幹二淨,走得無影無蹤,逃避一切。
“溫以嫣,你胡說,阿瀚才不會像陸之皓那麽冷血,大難臨頭一走了之,他會回頭的,我知道以前是我太任性了,我會改的,我會變成溫柔的樣子,讓他轉過身的時候,看到一個不一樣的我,能夠重新接受我……”鐘珊珊語無倫次地喃喃辯駁着,自欺欺人地聊以自慰。
“珊珊,你必須明白,有些事,有些人,他不願回頭,多少匹馬都拉不回來的。”
“不,我不相信,他不會這麽狠心的,我不相信,不……”就算她嘴上依然還是振振有詞,心裏卻已是底氣不足。
其實鐘珊珊自己心裏何嘗不曾意識到,早在陸之瀚選擇讓你聯系不上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從心底,徹底地放棄你了,當他殘忍斬斷一切的時候,也避免了任何藕斷絲連的可能。
“珊珊,努力去試着放下吧,雖然我知道,這真的是一段很難地過程。”
愛那麽短,遺忘,卻那麽長。
後來,溫以嫣久久地站在房間門口,和她分享了很多失戀的心得。
她告訴她,注定要消失的,就算死纏着也只是垂死掙紮,根本無濟于事。
她告訴她,女人可以驕傲地去愛,更應該驕傲地放手離開。
她告訴她,這個世界并不只有愛情,親情,才永遠是你受傷時最溫暖的避風港。
……
溫以嫣跟鐘珊珊說了很多很多治愈的話,她不知道她到底聽進去了多少,她只知道,沒過多久,鐘珊珊終于肯出來了,她打開了房間的門,然後緊緊地抱住了一直苦苦等在後面的淚眼婆娑的母親,偎依在她的胸口,再一次放聲痛哭。
溫以嫣離開鐘家的時候,心情無比的複雜,似輕松,卻又覺幾分沉重壓抑。
她的手機再一次劇烈地徹響起來,這一回,是霍母的致電。
“喂,媽。”
“溫以嫣,你現在立刻馬上給我回來,檢查結果的東西,我都看到了。”——
急促的語氣中,溫以嫣的心,仿若再度急速掉入了冰窖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