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兔子

皇帝走後秦峥打坐調息了一會兒,然後才有空打量起這座遠離其他宮殿的獨立小樓,樓下是很普通的兩居室,分外室和內室,一眼便內忘盡,內室進門處便是那個密道入口,閉合得無一絲一毫的縫隙,若不是事先知道,秦峥怎麽也想不到,如此平常的地方地底下竟然藏着一個密室,而且看樣子竟然還聯通着皇帝的寝宮。

不過這不是秦峥能夠研究的,擡頭看了看樓板,他正有些無聊,便順着樓梯上了二樓,那是一個很大的充滿書卷氣息的書房,整個二樓只有那一間房,四面都有書架,上面堆得滿滿地都是書,書案後頭的牆上挂着一副畫像,一個宮裝麗人盈盈獨立,落款便是卿華二字,這讓秦峥想起家門上懸挂的那張牌匾,知道了莫卿華的名字,自然是明白那張看似不起眼的牌匾是如何的榮寵。

這幅畫上的女子年約三十許,作畫者畫出了一個母親最美好的笑靥,秦峥心裏一動,這位恐怕便是皇帝生母麗太妃了。

她只是一個模樣标志的普通宮女,盡管為先皇誕下皇子,所得的位份依舊不高,她在莫卿華年幼時就已去世,莫卿華被養在中宮後,還是由中宮提議先皇才為她升了嫔位,等莫卿華登基後,這個早已被世人遺忘的女子也不過才追封為太妃。并不是莫卿華不想為生母晉位,而是後妃的位份追封都有一定的規矩,不是莫卿華想如何便如何的,而且莫卿華是過繼在秦太後名下,還得考慮太後的面子,畢竟按皇家宗譜中的記載秦太後才是他的母親。

然而哪有兒子不想娘的,莫卿華畫這幅畫像時內心的情感都流于筆尖,秦峥看着也有些觸動。

如果說這幅畫讓秦峥認識了一個不一樣的莫卿華,書架上堆滿的書,則是讓秦峥有些震撼,随手抽出一本便是經史子集、兵法謀略,不僅有被經常翻動的痕跡,上面更是用蠅頭小字寫着密密麻麻的注釋。

秦峥手中正是一本吳子,一本兵書卻用對問的形式,寫得生動而形象,莫卿華的注解也寫得有趣,秦峥便來了興致,哪有少年人不愛戎裝,他也懶得走去那書案,見地上幹淨便盤膝而坐,捧着那書看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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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殿中,皇帝高坐龍椅之上,文武百官分列左右,德福踏前一步大聲宣道:“朝會開始,衆大臣觐見!”

文官以秦闵為首,武官則是一須發皆白的魁梧老者,動作铿锵威風赫赫,聽罷衆人便叩拜觐見。

“衆卿免禮!”皇帝的聲音在太和殿四壁之上回蕩,顯得有些高深莫測。

“有本上奏,無本退朝。”德福作為掌印太監,自然是及其熟悉這一套,不過身為皇帝貼身服侍的大太監必須要急皇帝之所急,所以今日他的聲音中比起往常多了幾分急切。

“臣柳寅有本上奏!”位列秦闵身後的工部尚書柳寅跨出手持笏板躬身道。

莫卿華本身就想早點結束朝會,此時出列的又是早已被他打入厭棄角落的柳寅,當下只冷冷開口道:“說。”

“啓奏陛下,夏汛将致河南道豫章道等地都報需興修渠堰疏降……”

“這等小事,你直接報與戶部,讓戶部撥款便是!”此時是個人都聽出皇帝的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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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寅本低垂着頭,此時卻像是抓住什麽把柄一樣,眼睛盯着一個方向道:“月餘前工部便已上報戶部,只是如今汛期将至,卻不見戶部有何動作。”

“戶部尚書何在?”皇帝冷哼一聲,在龍椅上挪了挪屁股,似乎是坐得不舒服一樣。

戶部尚書崔合貴快步出列站在柳寅身邊躬身道:“回禀陛下,工部确實于月餘前上報了今年防汛的款項,只是并不是如柳尚書所說的一般,戶部沒有動作。工部上報的金額比往年多了三倍有餘,戶部多次文書往來請工部給出解釋,然工部并未理會。”

“上報時就已說的清楚,今年雨水繁多,治理水患自然需要下更大的功夫,還要如何解釋!你戶部拖着賴着屍位素餐,就如此棄兩江百姓性命財産于不顧嗎?!”柳寅今日也不知是不是吃了炮仗,上來就對着崔合貴噴道。

“夠了!”莫卿華大喝,“些許小事,連儀态也不顧了麽?工部列出詳細列表所需用度一一列明,三日之內報與戶部,十日內防汛款項朕要看到它出長安城門!”

奇怪的是柳寅雖然被罵卻依然一副耀武揚威得意洋洋的樣子,反而被皇帝暗護的戶部尚書滿頭大汗頭都不敢擡的跪倒在地:“回禀陛下,戶部……戶部一時拿不出那麽多銀錢。”支吾再三崔合貴知道躲不過,只好直言道。

“你說什麽!防汛大事,國庫歷年都需留空出來,那些銀錢哪去了!”莫卿華皺眉道,這崔合貴該不會膽子那麽大敢挪用吧。

“啓禀陛下,留空之事微臣不敢馬虎,只是工部今年所需款項比往年多了,國庫之中……”

“國庫的錢都用光了?”莫卿華眯了眯眼,盯着崔尚書光禿禿的額頭,語氣森寒。

“今年入春以來宛國在常望城屯兵,陛下下旨兵部增兵駐守工部增添軍器、兵糧,所用折合白銀共計五百五十萬兩,禮部又上報要修葺太廟撥款兩百萬兩,如今國庫已經青黃不接,微臣……微臣也沒辦法啊!”崔合貴就差沒一把鼻涕一把淚了,管家公不好當啊。

“好一個沒辦法!你這戶部尚書是幹什麽吃的!”皇帝震怒,衆大臣俱都噤若寒蟬,禮部的王國舅王鳳南眯看着前頭文官首列的秦闵眯了眯眼。

秦闵也是第一次聽到,那柳寅分明是早已知道國庫空虛之事,才會在朝會上緊咬不放。崔合貴也是,他就不能先答應下來,這不是還有十日時間,就算到時候籌備不齊,私下觐見皇帝禀告,也好過在朝會上捅出來的好。秦闵雖氣惱崔合貴的隐瞞,但畢竟是關中世家,又是親家,當下便上前一步道,“陛下,當務之急是防汛之事,如今鹽稅也快收上來了,不如先行用鹽稅那塊填了空缺?”

莫卿華閉了眼,像是在思考。

已出列的幾人都躬身等候,便在皇帝睜眼剎那,王鳳南走到中間躬身道:“啓禀陛下,臣有話說。”

“說。”

“微臣之子王思皓不才添為城防衛将官,正是今年負責協助戶部運送稅收,據他統計今年運往戶部的鹽稅不足往年三成。”王鳳南長相陰柔說起話來也是柔媚十足,若是披散頭發,在學女子捏着嗓子說話,怕是都要被人認作女子。

不過此時無人欣賞這朝堂上難得的風景,美人話裏的意思,衆大臣心裏各有計較。

秦闵皺了皺眉,淡淡說道:“本官還是第一次聽說城防衛什麽時候還兼了戶部的賬房,戶部統計都還沒出來,王守備心細陸發博學多才啊。”

王鳳南只斜眼看了他一眼便轉過了頭,秦闵卻暗道不好,王思皓雖有打探戶部事物的嫌疑,但若是王國舅所言屬實,戶部怕是要不好了,所以王鳳南那種睚眦必報的性子才會不把他的擠兌放在眼裏,此時想來恐怕工部上報那份防汛用度時——弄不好禮部修葺太廟也是,太廟并不常用,什麽時候不修偏偏是今年。看來他們從那時便已在等着今日之事了,只是不知他們如何得知鹽稅那塊會出問題?

“着,戶部三日內統計出鹽稅稅收,朕要知道我朝歷來的稅收重點究竟是有多少!又比往年少了多少!退朝!”說罷皇帝便起身拂袖走出了太和殿。

德福倉促的高聲宣道:“陛下退朝!”

“恭送陛下!”雖然皇帝早已走得沒影了,但該做的還是得一絲不茍的完成,衆人都按部就班的退出了太和殿。

秦闵略留了留,此時他還需避嫌,不合适與崔合貴走在一處,見親家腳步蹒跚,周圍的大臣都冷眼旁觀,秦闵皺了皺眉看向顧瑞之,此事牽扯不到武官,顧瑞之點了點頭追上崔合貴與他一同出了太和殿。

秦闵擡步欲走,身後卻傳來一道略顯尖利的聲音道:“秦大人慢走。”

“原來是德公公,不知公公找本官有何要事。”德福年淨身入宮時年已十歲,殘缺之人無面目面對先祖,便隐去了姓氏,只以德福為名,如今四十多年過去,這宮中除了他自己怕是已無人記得了。

“是陛下。”德福躬身施禮,滿臉堆笑道:“好叫秦相得知,秦四公子安然無恙,陛下留了人在宮中用膳,特地囑咐咱家來告知您,讓您不必憂心。”

“多謝。”秦闵嘆了口氣,此事他早已猜到定然與陛下有關,非寧大內第一高手的名號他還是聽過的,昨日封希寒與皇帝暗衛起了誤會,要不是封白及時趕到怕是要受些苦楚,此時知道秦峥無事便點了點頭說道:“我知道了,不知小兒何時歸家,還望公公告知。”

“秦相晚間便能見着秦公子了,陛下那離不得,咱家告辭。”德福微笑着躬身一禮,秦闵皺了皺眉,目送他離去的背影。

陛下對秦峥如此另眼相看,也不知是好是壞,秦闵搖了搖頭轉身也出了太和殿。

莫卿華下了朝,換了身常服便徑直往小樓那處去了,到得院裏,卻見樓內安安靜靜,一副無人在內的模樣,頓時心裏有些不舒服,他身為皇帝,還從未有人敢違抗他的話,偏偏秦峥那副耿直少年的模樣,令莫卿華對他多了幾分寬仁,只是此時他因朝會之事正心情煩躁,此時再發現秦峥并未聽他的話留下來,早晨時心中的雀躍漸漸被陰郁所萦繞。

便在這時,二樓的窗戶突然被人推了開來,秦峥站在那裏,手上捧着本書,眼睛向下瞟了一眼,便像是不舍得一般又移回了書上。

莫卿華瞪大了眼睛擡頭看着樓上那個少年。

秦峥看書看得正入迷,卻突然聽見一道腳步聲響起,下意識的便起身推開窗,想看看是誰,等看到莫卿華才意識到他此時并不是在家中,而是這仿佛如後宮禁地一般的宮中小樓。

不過,秦峥不是能夠一心兩用的人,心神沉在了書中,很快便又忘了樓下的莫卿華,蓋因他心想莫卿華自己長着腿呢,又是他的地盤,難道還能傻站着不上來麽?

沒想到皇帝便真的傻站着也不上來,秦峥許久都沒聽見樓梯被踩的聲音,便好奇的探頭去看,只見莫卿華依然如剛才一樣瞪着眼擡頭看着他,那副模樣不知怎麽讓秦峥想起了以前在無憂谷撿到的一只笨兔子,恐怕是肚子餓壞了才會在見着他手上拿着點心時連跑都忘了,就這麽愣愣的看着他讨食吃——後來那只兔子被他與師兄烤了吃了。

秦峥突然便笑出了聲,玩心大起,手扶窗框一個翻身便躍了下去,莫卿華見他下來還未問他為何發笑,便後領一緊,腳下一空,人就已在半空之中,腰上環着一只手臂,十七歲的少年骨架較之成年人更為纖細些,不過身高卻已如他先前所預料的一般,堪堪只比他矮上些許而已,莫卿華心跳又如晨間那般撲通撲通跳得極快,就連何時到了二樓書房也不知道。

秦峥此時正貼着他的後背,自然是感受到了他加速的心跳,不過秦峥只以為是自己唐突,把皇帝吓着了,便吐了吐舌頭,放開了環在莫卿華腰上的手臂。剛才他跳下去的時候,是想着像提小兔子一樣提着莫卿華的後領,但幸好他及時想起身前這位是啓國的皇帝陛下,這才改成環在腰際。

莫卿華緩了許久才安撫下躁動的心情,見秦峥正翻着書看,這裏是他以前讀書寫字的地方,原本并沒有什麽,但見秦峥翻看的書,上頭都有他看書時随手寫就的一些評語,有些是正兒八經的注釋,有些是胡攪蠻纏或者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突然就覺得秦峥呆在這裏,好像要把他的一切都看穿一樣,感覺十分的不妥,便輕咳了聲說道:“今日散朝得早,小峥還沒仔細看過這院子吧,朕帶你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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