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刺客

刺客如一抹幽微的暗影,飄過殘缺拱頂的下方,飄過狹窄曲折的小巷,飄過散發着臭氣的水溝,出現在梵內薩下城區的一條街道上。街道不算寬也不算窄,正是下城區最常見的那種——地面破破爛爛,但不至于泥濘不堪;可容一輛馬車通過,但也沒有哪個車夫願意趕車經過此地。石質建築間連綿着低矮的窩棚,讓人分不清哪兒是房子,哪兒是空地,這些窩棚竟能在彼此之間騰出一條道路,可算得上是個奇跡了。

刺客像他所有的同袍那樣,戴着一張覆蓋全臉的白色面具,上面裝飾着異國鳥兒的華麗尾羽。他披着一件寬敞的鬥篷,足以遮蓋全身,鬥篷上用緋紅的絲線繡出流水狀的花紋。街邊的房屋和窩棚裏時不時有一雙雙眼睛朝外窺探,目的多半不是監視或打探,只是作為這龐大環境中的一分子而觀察街上的一切。然而,當刺客華服的下擺掃過道路上坑坑窪窪的石頭時,那些黑夜中閃閃發亮的眼睛不約而同地熄滅了,仿佛刺客是某種應避忌的邪物,任何目視他的人都會遭遇不幸。

面具下的臉上漾起一絲微笑。刺客沿着街道悠閑地前進,不疾不徐,若不是他的身份,他身處此時此地的詭異狀況,看上去倒真有幾分閑散的情致。

刺客的腳步突然停下了。在他跫跫的足音消失的同時,另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自街道那頭傳來。刺客慣于在黑夜中視物的眼睛清晰看見一個人影跌跌撞撞地奔來。那人歪着身體,一手捂住肋部,似乎受了傷,奔跑的時候,時不時快速地回頭瞄一眼,似乎擔憂背後的追兵。當他跑到距離刺客不到四分之一輪的地方時,才猛然驚覺面前竟然站着一個人,而刺客已經注視他好一會兒了。

那是個身材苗條的年輕人,典型的約德人長相:五官精致,高鼻梁,上挑的眉眼,小麥色皮膚。不過頭發一派火紅,不知是遺傳了異國血統,還是為追趕時髦而染了頭發。他穿着貼身的襯衫和長褲,像是剛從睡夢中驚醒,來不及換好外套便跑了出來。他氣喘籲籲,襯衫上染了一大片紅,鮮血不斷從捂住傷口的指縫間溢出。假如他這麽一直跑下去,恐怕根本不需要追兵搜捕,他自己就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昏倒在路上。

年輕人瞪着刺客,翡翠色的眼睛裏充滿了驚恐(人之常情,大多人見到刺客都是這麽一副表情),但除此之外,竟然還有一絲快慰,似乎刺客出現在這兒對他來說是諸神降下的恩典,他簡直要跪下感謝上蒼賜福了。

“緘默者!”年輕人松開捂着肋部的手,雙手抓住刺客的鬥篷,也因此将血跡沾上了他的衣服,“你是個緘默者,對嗎?專門收人錢財,替人消災?”

刺客沒有理由不回答這個問題。不可說謊。“我是。”

年輕人頓時松了口氣,緊繃的神色放松下來,令他的臉看上去更加俊朗。

“救救我!”年輕人沙啞地說,“有人追殺我,求你救救我!你要多少錢我都願意給!我能付得起!”

刺客歪着頭打量這位年輕人。他身上沒有戴首飾,不過襯衣和長褲都是新的,用上等絲綢制成,看來他出身上流社會,自稱有錢,未必是假的。但這樣一位公子哥為何會遭人追殺?刺客今夜很閑,不介意臨時接個活,可只怕一個活牽扯出一堆活,讓他疲于奔命。

街道那邊傳來更多的腳步聲。一群人正在接近。他們個個都帶着武器,刀劍在鞘中叮當作響。五人?不,六人。刺客從紛雜的聲音裏辨出了他們的人數。

年輕人抓着刺客鬥篷的手攥得更緊了些。“他們來了!”他語帶哭腔,“求你!救我!我會付你錢!我會的!他們……他們殺了我父母,殺了我家所有的人……替我殺了他們!”

那六個人出現在了刺客的視野中。每個人都帶着火把,所以格外醒目。領頭那人一身黑衣,剩下五個穿着城衛的制服。

“在那兒!”頭領說,“抓住那小子!只剩他一個了,別讓他跑掉!”他拔出腰間佩劍,上前兩步,忽然停住了。這時他才注意到,年輕人身邊還站着一個戴面具、披鬥篷的怪人。

“緘默者!”頭領大驚,躊躇了片刻,表情随即變得陰狠,“快滾開,這裏沒你的事!不想找死的話,就滾得遠遠的!”

年輕人聞言渾身發抖,雙腿一軟,癱倒在地。但他依舊緊緊攥着刺客鬥篷的下擺,當它做落水者的救命稻草。他垂着頭,一副認命的模樣,可沒過一會兒,他再次擡起頭,直視刺客從面具的孔洞裏露出的雙眼。“我付你錢,殺了他們!”他的眼神像枭一樣狠戾。

刺客笑了。由于臉上覆着面具,沒人能看見他的表情。

他一腳踢開年輕人,走向六名追兵。頭領得意洋洋地看了看自己的下屬,向他們誇耀自己搞定了一名危險的緘默者。接着,他發現情況有些不對。刺客前進的腳步不停,同時,他撩開了自己的鬥篷。寬大而輕盈的布料向身後舞去,猶如渡鴉迎着夜風展開漆黑的雙翼,長羽下藏着兩把華麗的短劍。

短劍裝飾浮誇,金色的雕飾劍柄上鑲嵌着紅寶石,給人一種華而不實的印象。然而緘默者們雖然偏愛花哨的服裝和華麗的武器,卻絕不會容忍它們不實用,因此他的雙劍兼顧美麗與致命,不論哪一個特點都能讓人停止呼吸。

頭領發覺刺客的意圖,立即舉劍格擋。刺客右手的短劍蕩開他的武器,左手的短劍迎向他的咽喉。頭領來不及發聲,一抹鮮血便沾上了刺客的劍刃。刺客如同一縷飄忽魅影,從他身邊輕輕掠過,當另兩個追兵喉間各多一條深不見底的溝壑時,頭領的身軀才重重倒地。

刺客的步伐像老道的舞者,領着自己心愛的舞伴在舞池中穿梭回旋。兩把短劍仿如紛飛的蝴蝶,只見銀光倏忽一閃,便又有兩人倒地。

最後一名追兵見勢不妙,立刻腳底抹油,轉身便跑。刺客高高躍起,像毒蛇進攻前一瞬間昂起頭顱,借助下落的沖勢,将短劍送進追兵的後心口。最後一人伏地而亡,刺客從他背上站起來,拔出短劍,未擦去上面的血跡,便還劍入鞘。

年輕人坐在地上,呆呆看着眼前的一幕,他還沒反應過來,殺戮便轉瞬即逝。

刺客向他大步走來。年輕人驚恐地向後爬去,以為下一個死的就是自己。但刺客沒有再度拔劍。他抓住年輕人的衣領,将他拎起來。年輕人雙腿發軟,幾乎是倚着刺客的手臂才能勉強走路。

“你叫什麽名字?”

“朱利亞諾……”年輕人嗫喏。

“走!”刺客說道,拽着他閃進街道邊那綿亘不絕的窩棚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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