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通緝令
朱利亞諾展開紙卷。
那是一張通緝令,大概是刺客從哪個牆角撕下來的,上面畫着朱利亞諾的肖像(不得不承認,畫得很像),下面配有一行小字:
“茲通緝朱利亞諾·薩孔,叛國者維托·薩孔之子,身高約五尺六寸,紅發。其人拒捕逃亡,或持有武器,危險非常。凡協助追捕此人者必有重賞。提供重大線索者,一旦查實,賞賜一百金盧斯。活捉此人,賞賜五百金盧斯。擊殺此人,以人頭為憑,賞賜一千金盧斯,并宅邸一座。悉請梵內薩之愛國守法公民注意。——梵內薩總督帕西諾·博尼韋爾宣”
朱利亞諾覺得自己的大腦要爆炸了!他怒喝一聲,将通緝令撕得粉碎,窩成一團,若不是他現在受了傷,肯定會跳下床再補上幾腳。
“博尼韋爾這個小人!我父親是他的次席書記官,是他的好友!他怎麽能發出這種無恥的通告!”
刺客吃吃地笑了。沒說話。
“怎麽?你覺得我說的不對?難道還有別的可能嗎?對了……對了!一定是這樣!費爾南多欺騙了博尼韋爾!肯定是他在暗地裏耍了什麽手段,污蔑中傷我父親!”
一想到自己曾對費爾南多那麽友好,朱利亞諾便悔恨不已。他怎麽沒早看透這人的險惡用心?費爾南多總是對他擺出一副和善的笑臉,但那全是裝出來的,他的笑臉就是他的面具。現在,只要稍微想起費爾南多那副虛僞的笑臉,朱利亞諾便感到一陣惡心,就差沒找個捅直接吐出來了!
“我一定要殺了他!”他情不自禁地握拳,手指絞緊身上的鬥篷,“費爾南多·因方松,我要讓你血債血償!”
刺客靠在椅子上,舒展雙腿,盡量使自己坐得舒服。
“你是不是傻?”
“什麽?”朱利亞諾一愣。
“博尼韋爾既然能當上總督,還當了這麽多年,說明他絕不是蠢蛋。他會因為某個人的三言兩語而懷疑自己的親信書記官?就算他真的有所懷疑,他會不經審判,直接差遣城衛隊抄家滅門?”
“你、你什麽意思?”朱利亞諾氣得直發抖。
“現在全城都在搜捕你,很快就會查到下城區。這麽大的陣勢,說明你的父親和家族惹上了大麻煩。要麽是他和博尼韋爾之間産生了什麽龃龉,導致總督閣下急着滅口,要麽是如通緝令上所說,你父親真的是個叛國賊。”
朱利亞諾跳下床,狠狠拎起刺客的衣領。“不準你污蔑我父親!”
“我是緘默者,我從不說謊。維托·薩孔在你面前是慈父形象,天知道他內裏是個怎樣的人。”
“你!”朱利亞諾提起拳頭向刺客臉上砸去,但還沒碰到面具,刺客便擡起膝蓋,往他傷口上一頂。年輕人立刻抱着肚子跪了下去,疼得臉色發白,連冷汗都沁出來了。刺客悠閑地靠在椅子上,仿佛那不是一把快爛掉的破木椅子,而是鑲金嵌玉的王座。朱利亞諾恨極了他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樣,但疼痛讓他的憤怒冷卻下來,他馬上意識到,自己寄人籬下,不得不依靠刺客才能活下去,所以現在絕不能跟刺客翻臉。
他艱難地挪回床上,捂着腹部。他感覺傷口裂開了,搞不好正在流血。他忍着疼痛的傷口和自尊,勉強開口道:“我必須查明真相,為父母報仇。可是我……我沒有力量。求你幫幫我。我什麽都願意做。”
刺客坐在椅子上紋絲不動。朱利亞諾拿不準他是什麽意思。過了片刻,刺客說:“難道還要我自己動手?”
這人腦子有病。朱利亞諾暗想。他就喜歡看別人低聲下氣的樣子,靠犧牲別人的尊嚴來滿足自己的虛榮感。朱利亞諾知道刺客想要什麽:無非就是那檔子事。他萬萬想不到,自己居然有一天會出賣色相以換取一線生機。但他不得不這麽做。瞧刺客那泰然自若的樣子,想必早已習慣于此了,因為總是有人有求于他。
朱利亞諾遲疑地伸出一只手,放在刺客的膝蓋上。他哪裏知道要怎麽取悅男人!他家教很嚴,從來沒去過不正經的地方,就算嘴上提一提,只要被父母或是家庭教師聽見,就會遭到嚴厲責罰。和他同齡的貴族子弟早就是花街柳巷的常客,熟谙男女之事。可他在這方面全然是一片空白,只偶爾從豬朋狗友處聽過他們的風流韻事,再憑借自己的想象,隐隐約約有了一個大致的旖旎印象。他不知道刺客要怎樣才能滿意,只能用自己纾解欲望的方法來取悅對方。他解開刺客的褲帶,探進褲子裏,握住胯下的那根東西輕輕按揉。他的臉紅到耳根,為了不讓刺客看見他的窘态,他只好深深垂着頭,裝出一副專心致志的模樣。
刺客的東西漸漸硬了,朱利亞諾覺得可能是時候更進一步了,于是跪在刺客面前。然而具體要怎麽“更進一步”,他完全沒有頭緒。他曾聽那些逛過窯子的朋友說,有些娼妓會用嘴巴滿足客人,非常受用,沒有哪個男人不愛這樣。這是說他必須把刺客的陰莖含進嘴裏嗎?僅僅是這個念頭便讓他一陣反胃。他握住那根東西,猶豫該不該含住它,這時刺客突然推開他。椅子摩擦地面,“嘎吱”一響,刺客起身,快速提上褲子。
“技術太差!再這麽幹下去,你得倒貼我學費!”
朱利亞諾仍跪在地上,氣惱地瞪着刺客。“那你何不自己上?!我保證不反抗,你盡管上我好了!……喂!你去哪兒!”
刺客轉身出門。“找張裸女圖對着它撸!”他甩上門,将朱利亞諾丢在屋子裏。
朱利亞諾氣急敗壞,一腳踢翻椅子,将自己的憤怒全部發洩在無辜的家具身上。他已經抛卻了尊嚴,将自己的姿态放到低得不能再低的程度,幾乎是以必死的決心來做這件事,可刺客卻對他不屑一顧!世界上怎麽有這樣的人!他委屈地快哭了。但一想到發生在他身上的一切遠沒有家族滅門可怕,他就覺得不值得為這些小事流淚。他靠着木床,抱着自己的膝蓋,努力把眼淚憋回去。昨天這個時候,他正興高采烈地同家人在花園裏一起享用豐盛的早餐,待會兒就要和親愛的表哥一起外出游玩。短短一天時間,他的境遇發生的天翻地覆的改變。他多想念母親收藏的可愛餐具、廚師烹制的美味甜點、加了冰塊的櫻桃酒、一塵不染的桌布和芬芳的庭園。他多想念那美好的一切。
他又累又餓,身心俱疲,竟然就那麽躺在地板上睡着了。過了不知多久,他感到有人在輕輕地踢他,于是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跳起來。
原來是刺客回來了。他又換了一身衣服,現在穿着繡了銀邊的黑色緊身禮服,戴着一張金色的狐貍面具,腋下夾着一只長條形包裹。見他去而複返,朱利亞諾不知為了覺得心中的一塊大石落了地。他好擔心刺客一去不回,或是帶着城衛隊來捉他。
刺客将長條形包裹扔給朱利亞諾。年輕人解開包布,發現裏頭包着兩根粗麥面包,一條熏肉,竟然還有一顆爛了個洞的蘋果。
朱利亞諾平時養尊處優,吃的都是高級廚師精心烹制的美味佳肴,現在要他吃這種粗劣的食物,他還真有些不情願。
刺客的眼睛中散發着諷刺的笑意:“怎麽?小少爺不屑于在下的‘粗茶淡飯’?那您別吃了,還給我。”
朱利亞諾不由自主地抓緊包布。
“噢?又不願意了?舍不得嗎?你也知道食物來之不易?還是說你的本事就只有對我大吼大叫?”
朱利亞諾臉上發燙,心裏說不出的別扭。按理說刺客救了他,是他的恩人,他應該以禮相待,何況沒有刺客,他什麽也做不到,可他就是忍不住将心中的惡意全部傾瀉而出。
他抓起面包,咬了一小口。面包硬得能硌掉他的牙,卻出乎意料的美味。饑餓是最好的調味料。他再也顧不得什麽用餐的禮節或貴族的矜持,抓起面包狼吞虎咽。刺客從他神奇的櫃子裏又拿出一瓶酒,遞給朱利亞諾。年輕人餓得饑不擇食,就連劣質酒入了口都變得像十年陳釀般可口。
刺客環顧四周,找到被踢翻在地的椅子。朱利亞諾原以為他會生氣,但刺客只是把椅子扶起來,撣去上面的灰塵,然後坐下。等朱利亞諾酒足飯飽,刺客方才緩緩開口:“你要我幫忙,那就坦誠一點,告訴我你所知道的一切。”
朱利亞諾抱着半空的酒瓶,整理了一下思緒。內心的某個角落有個小小的聲音告訴他:你可以信任這個刺客。如果他要背叛你,他早就這麽做了。
或許他毫無顧忌地對刺客發火,正是因為他潛意識中已經信任了刺客吧。他受過良好而嚴格的教育,能控制自己的脾氣,只有在最親密的人面前才會暴露出性格的弱點。
朱利亞諾将昨天發生的一切和盤托出:費爾南多表哥的到來,他們一家的歡迎,午夜的突變,狼狽的逃亡……他穿過井下密道,進入一條臭氣熏天的排水渠。排水渠的盡頭是流經城市的德蘭河。他勢單力孤,亟需援助,最好的途徑就是尋找一位可靠的朋友。他的朋友可不少,可都住在上城區。然而當朱利亞諾爬上河堤,所有通往上城區的道路都被封鎖了,他一現身,衛兵二話不說拔刀便砍。他旋即轉身逃向相反的方向:下城區。
接下來的事,刺客都知道了。
朱利亞諾說得很慢,試着将每一個細節都還原出來,甚至包括那些不那麽必要的,比如接風宴會上的每一道菜,與費爾南多一同游覽的每一處景點。但刺客沒有打斷他,也沒有表示不耐煩,而是耐心地聽完所有講述。他仿佛天生擁有擅長傾聽的本領,又或者這是他職業的習慣。等朱利亞諾講完一切,再無可講的時候,刺客起身,從他的神奇櫃子裏拿出第三瓶酒。這瓶是給他自己的。他悶不吭聲地喝完大半瓶,然後轉向朱利亞諾。他從金色狐貍面具孔洞中露出的眼睛裏充滿了慧黠,像是腦海裏冒出一個鬼點子。
他閃電般出手,在朱利亞諾躲避前拈起年輕人的一縷頭發。
“你的頭發是天生的還是染的?”
朱利亞諾不喜歡刺客碰他的頭發,那動作就像貴婦人愛撫心愛的小寵物。他又想惡語相向,但及時忍住了,于是僵硬地回答:“天生的,怎麽了?”
“你需要喬裝打扮,首先是頭發。你的頭發太顯眼,必須染掉,或者洗回原來的顏色,又或者你想全部剃光?”
約德諸城邦現在流行染發,但凡追逐時髦的人都會把頭發染得五顏六色。可朱利亞諾卻不大喜歡,或許是因為他的發色本身就很鮮豔。約德人很少有紅色頭發。
“……對了!為什麽我不能像你們緘默者一樣戴面具?”朱利亞諾靈光一現,“戴上面具,誰都認不出我了!”
刺客沒說話,但朱利亞諾聽見面具下傳來低沉的笑聲。那些最矜持的貴族在劇院裏被滑稽戲逗樂時,發出的就是這種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