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地下通道

朱利亞諾背靠石壁,緩緩坐到地上。角落的俘虜們起初疑慮滿滿地盯着他不放,時間久了,便對他失去了興趣。朱利亞諾對他們也不甚在乎。他将恩佐的聖徽挂在脖子上,塞進衣服裏,貼身放着。聖徽仿佛蘊含着某種奇妙的威力,竟不會被他的體溫所溫暖,不論放了多久,那塊金屬始終冷冰冰的,讓朱利亞諾聯想起恩佐。曾有多少個夜晚,恩佐摟着他,冰涼的手指撫上他火熱的胸膛,不但沒将他冷卻,反而讓他熱得更加難耐。戴着這枚聖徽,就如同恩佐仍與他在一起一般。

安托萬坐在格呂莫身邊,對他噓寒問暖,将行商照顧得無微不至。原本由于恩佐的态度,朱利亞諾對安托萬并無好感,然而同行一路,他漸漸覺出了少年劍客身上的可愛之處。何況他實在沒有什麽理由嫉恨安托萬。這位淳樸的鄉下青年雖然出身卑微,劍法卻比身為貴族的朱利亞諾更好。他的劍法就是恩佐推崇的那種“穩紮穩打式”,沒有一分一毫的花哨之處,招招式式都穩健、精确和犀利。安托萬在旅途中依舊保持着每天練劍的習慣。有一回被恩佐瞧見了,刺客看得出了神,最後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幸好他是我們這邊的。”

現在應該已經是晚上了吧。朱利亞諾心想。角落的俘虜們大多睡去了(不過他們睡與不睡并沒有太大區別),安托萬仍舊坐着,卻在打瞌睡,腦袋一點一點。朱利亞諾睡意全無。他胸前的聖徽過于冰冷,簡直讓他懷疑那不是太冷,而是太燙。

石門轟然作響。

兩名灰衣人大步走進來,個個武裝到了牙齒。這次不同尋常的拜訪猶如一顆石子投進了死寂的池塘,安靜的石室中漾起恐懼的竊竊私語。

其中一名灰衣人環顧四周,像聞到了什麽臭氣似的扭過頭。另一名灰衣人傲慢地說道:“這裏有沒有人懂醫術?”

俘虜們茫然地望着他,似乎沒聽懂他的意思。灰衣人不耐煩了,提高聲音,又問了一遍:“有沒有懂醫術的人?”

朱利亞諾的大腦迅速運轉起來。灰衣人們正在尋找醫者,說明有人受了傷或是生了病,亟需治療。醫生有機會離開這座石頭監牢!雖然肯定會處于灰衣人的監控之下,但總比困于囚籠好得多!他不能白白等着恩佐行動,将所有希望寄托在對方身上,他必須抓住這個稍縱即逝的機會!只要能脫困,他可以做很多很多事,他能幫上恩佐的忙!

“我略懂草藥學。”朱利亞諾暗暗要求自己冷靜,站起身。

說話的那名灰衣人上下打量他,像在評估他是否可靠。末了,灰衣人揮揮手,“跟我們走。”

朱利亞諾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口,一觸到聖徽堅硬的外形,緊張的心緒頓時放松不少。他走向灰衣人,背後突然傳來一陣窸窣聲。

“我、我也懂!”安托萬叫道,手忙腳亂地爬起來,“我會接骨,會包紮,還有給牲畜接生的經驗!”

第一名灰衣人“噗嗤”一笑,發覺自己失态了,連忙低頭捂嘴。第二名灰衣人惱火地抿起嘴唇,按住劍柄,就算他怒揍安托萬一頓,旁人也不會覺得奇怪。他的同伴阻止了他:“讓這小子一起來吧,也許真能派上用場。”

安托萬得到許可,立馬像條興高采烈的小尾巴一樣粘到朱利亞諾身後。兩人跟随士兵離開石室,外面的看守拿起鐐铐和蒙眼布,朝他們逼近,然而提人的灰衣士兵卻擺擺手,表示不用,說:“帶他們去‘下面’。”聽見這話,看守便放下了手中的家夥,同情地目送他們離去。

“‘下面’是什麽地方?”朱利亞諾問。那個一直沒說話的士兵在前面帶路,脾氣不佳的士兵殿後,兩名囚犯夾在中間。

“少廢話!醫生可不需要舌頭!”後面的士兵說。

朱利亞諾于是不再問東問西。他的嘴巴閉上了,眼睛卻睜得更大,貪婪地将周圍一切盡收眼底,生怕漏過任何一處細節。

他們位于一座石質建築內部,也可能身處洞穴內部,充當牢房的石室前有一條寬闊的通道,兩旁的牆壁上嵌着煉金燈球。通道四四方方,顯然不是天然形成的,但朱利亞諾卻找不出石料的接縫。他們所處的空間像是被絕世的能工巧匠在一塊完整的岩石中雕琢而成的。“洞穴內部”的可能性又多了幾分。

通道在石室門前分為左右兩條,士兵押着囚犯進入左側那條。通道乍看之下水平筆直,然而朱利亞諾受過嚴格的緘默者訓練,能察覺腳下細微的坡度變化。通道是通往下方的,假如有人在地上放一枚玻璃球,球體會滾向四人的前方。

這條通道的牆壁上每隔五步變鑲嵌着一顆煉金燈球,當他們走近,燈球自動亮起,走遠後,背後的冷光便會熄滅。看來燈球上附了感應法術。朱利亞諾無法想象德·朗紹古子爵會自帶這麽多煉金燈球,更不覺得子爵會請秘術師在燈球上附着魔法。他只能推斷,燈球是本來就鑲嵌在牆壁上的,它們出自古代工匠大師之手,歷經數千年時光洗練,其上的法術仍未失效。

這兒果真是一座遠古遺跡。他們正往地下去。“下面”有什麽呢?古代矮人族的都市?堆積成山的金銀珠寶?抑或不為人知的致命危險?

朱利亞諾忍不住又碰了碰胸前的聖徽。有那麽一瞬間——年輕學徒認為是自己過于緊張而産生了錯覺——聖徽震動了一下。

他的心髒也随之猛然一跳。

領路的士兵驟然停步。朱利亞諾差點撞上他的後背。

前面沒路了。

一塊光滑的石板封住通道,阻斷了前路。想來古人不會無聊得建造一條宏偉的死胡同以打發時間,所以應當是有人啓動了某種機關,或是施展巫術,放下這塊石板來切斷通道。雷希曾說起過古神紀元的歷史,當龍族的戰争摧毀了地上地下的文明後,幸存者們乘上諸神派遣的“黑鶴之舟”,告別了故土。或許這塊石板就是他們撤離時放下的吧。

當然了,區區一塊石板怎麽可能阻擋德·朗紹古子爵求索的道路。通道右側靠近石板的地方被開了個大洞,挖出一條通往下方的狹道,只容一人通過。它的做工是如此粗糙,與規整精美的遺跡通道相比,簡直就像孩童堆砌的小泥房之于梵內薩大神殿。領路的士兵稍稍一偏頭,意思是讓朱利亞諾和安托萬先行。朱利亞諾表面不動聲色,內心卻暗自冷笑。算你謹慎。他心想。在那樣狹窄的通道裏,我走在你背後,有一千次機會能置你于死地。

朱利亞諾鑽進子爵一黨挖出的地道。安托萬不安地跟在他身後,大氣也不敢出。兩名士兵走在最後。要是前方遇險,先遭殃的肯定是兩名俘虜。

地道低矮,朱利亞諾不得不彎腰前進。越到前方越狹窄逼仄,最後,年輕學徒不得不手腳并用,幾乎是匍匐前進了。地道中沒有照明,朱利亞諾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背後的士兵不斷厲聲催促,他只能摸黑前進。幸好中途沒有岔路。爬了不知多久,前方出現了些許亮光,繼續前進,眼前便豁然開朗。地道盡頭是一處方方正正的石室,天花板上嵌着一顆大型煉金燈球,與監禁俘虜的臨時牢房頗為相似,只不過這間石室中央建有一座通往地下的樓梯。

樓梯周圍躺了一圈死蜘蛛。

每一只蜘蛛都約莫有山羊那麽大。随處可見被削斷的毛茸茸的斷肢。一只巨蜘蛛被開膛破肚,傷口外翻,流出大量黏稠的黃色體液,積了一地。另一只巨蜘蛛死寂的眼球上映着煉金燈球的冷光,仿佛仍然活着。令人作嘔的腥臭的味道彌漫在空氣中。

安托萬扶着牆默默吐了。朱利亞諾捂着嘴,胃裏翻江倒海,若不是受過訓,他早就去和安托萬作伴了。

兩名士兵對眼前的惡心景色已經習以為常。“快走!”一人催促道,“別看那些死東西不就行了!”

安托萬将前一頓飯吐得一幹二淨,虛弱地問道:“這些到底是什麽?蜘蛛怎麽可能長到這麽大?”

“誰知道!它們好像一直生活在‘下面’!”士兵沖着一具屍體啐了一口,“該遭瘟疫的鬼玩意!別碰它們,這些蜘蛛有毒!被咬一口,就會渾身潰爛而死!”

難怪囚牢的看守一聽說他們要去“下面”,就放棄了給他們戴上鐐铐眼罩的念頭。“下面”存在着劇毒巨型蜘蛛,倘若真的遇上,得留給他們搏鬥(或者說逃命)的機會。

“怕了?”士兵冷笑,“怕就滾回去!”

安托萬瞧瞧朱利亞諾,又瞧瞧滿地的蜘蛛屍體,膽怯地往同伴身邊靠了靠。“我……我才不怕呢……”他嘴硬道,“就是……怪惡心的。”

“那還不快走!”士兵吼道。

朱利亞諾摸了摸聖徽,鼓起勇氣穿過滿地死蜘蛛,走向石室中央的樓梯。他其實怕得要死。一百個全副武裝的敵人還好說,但是一百個巨型怪異毒蜘蛛?他不怕人類,卻害怕這些怪物。恩佐從沒教過他怎麽對付怪物。話說回來,即便是智慧淵博的緘默者,也未必見過這等生物吧。

距離樓梯還有五步左右,空氣中的腥臭味越來越濃厚。朱利亞諾恨不得飛奔過去,早日脫離這噩夢般的景象。就在此時,有什麽東西勾住了他的腳。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