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怎麽樣?

文學長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

後面車按着喇叭催促了,他重新駕駛起車子來,穩了穩心神才說:“阿和啊,你、你是不是受了什麽刺激了?我理解你想要盡快擺脫那些人的想法,但結婚不是玩笑,我聽說你在H市剛交了男朋友?”

何和轉回身做好,望着前方的車流笑了笑:“沒有的事,何家人捕風捉影罷了,至于結婚,學長,我們可以協議結婚,等事情辦完就離婚,以後你要是遇到了喜歡的人,我可以出面幫你解釋,而且為了彌補你被占去了頭婚的損失,我可以給你物質補償,一千萬夠不夠?”

文延咳咳咳直咳,無奈地說:“知道你是有錢人,還是赫赫有名的散財童子,但也不用這樣揮舞着鈔票刺激人,一千萬別說買個短暫的協議婚約,直接買個新郎都夠夠的了。”

何和笑道:“那你願意接受這個條件嗎?”

文延思考了一下,說道:“我是沒問題,甚至很心動,只是你……”一千萬哪,雖然他現在給何和工作,薪酬很高,但一千萬也夠他奮鬥二三十年了。

只是他怎麽看怎麽覺得何和應該是受了某些刺激,一時想法有些偏激了,而且他隐隐覺得那個“H市的男朋友”恐怕不是何和說得那麽簡單。他嘆氣道,“我先去找找有意購買股份的人,你再好好考慮考慮,這事也不急在這一時,要是你最後還沒改變主意,那這錢我就賺了。”

何和滿意地笑了。

他肯定是不會改變主意的,沒什麽好改變的。

但文延說得也有道理,這事不急,肯定要先找到買主,所有事宜都商議定,再去領證結婚,然後立即出售股份,這樣才能打得人措手不及。

當然,也要先想好全身而退的辦法?

在那之前他只要先穩住何家人,也不知道何琨明的癌症是真是假,何和漫不經心地想着。

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文延說:“你要去基金會看看嗎?”

何和每年從何、賀兩家拿到的分紅是一筆龐大的數字,尤其離開何家時,他把十年累積下來的錢款從他的監護人何琨明那裏一口氣拿過來了,一分都沒留,這麽一大筆錢十分遭人惦記。

何和曾想用這錢做點生意,但他不太懂這個,也不感興趣,還擔心何賀兩家以此掣肘他,便消了這個念頭,拿着大筆的錢來做慈善了。

Advertisement

除了每年定期捐給幾個可靠的慈善機構外,他自己還弄了幾個不同名頭的助學扶貧基金,每當國內有哪裏受災了,也總少不了他捐款的份。此外還給一些研究項目投資,都是于國于民有利的項目,其中不乏有國家背景。

因為給錢大方爽快不計回報,所以也是搭上了一些後臺,不然他這四年在H市好生生的,難道真是他那位大伯給他擋着麻煩的緣故?就算他擋得下何家人,那還有賀家人呢。

他這樣大方地給錢,要的只是一個清靜,自然有人願意幫他這樣的小忙。而何賀兩家再不甘,再想中斷何和的資金,即便兩家坐下來達成了共識,那些後臺就第一個不答應,最終也只能捂着心口一邊肉疼,一邊眼睜睜看他像個敗家子似地撒錢。

聞言他笑了笑:“不了,交給你打理我很放心。”

他确實很放心文延,他是他初中時期便認識的學長,大他五歲,他離開何家時,文延正好已經工作了,能力出衆,兩人一拍即合。這些年文延替他管理財務,何賀兩家曾幾次找上過他,想在賬目上做手腳,撈回一部分錢款,但他從未動搖過。

文延感動于何和的信任,但還是口頭把近一年的情況彙報了一下,善款流向了哪裏、又資助了多少貧困山區和學生、又有多少項目找上門來求投資,原本投資的項目哪些有了成果,其中又有多少盈利的。

總之就是一切順利。

文延問他要不要見一見那些慈善機構的管理者、研究課題的負責人,何和拒絕了,沒有那個必要,也沒有那個興趣,他淡淡說:“送我去醫院吧。”

去看看他那個據說得了癌症的父親。

……

何琨明住在京市最好的私營醫院,何和過去的時候他正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臉色蠟黃,鞏膜泛黃,是典型的黃染,何和多少有些這方面的了解,看他這樣就猜應該是肝出現了問題。

他一出現,何琨明就有些激動,似乎很感動他這麽快就回來了,又似乎還氣憤這個忤逆不孝的兒子,他口氣很硬:“你終于知道回來了,我還以為就算我死了你也不肯回來!”

何和目光在他臉上繞了繞,沒有吭聲,坐到床邊拿起個蘋果慢慢削。

他這反應讓何琨明噎了下,頓時有些不知道怎麽發揮。

獨角戲總是不好唱的。

他只好幹巴巴地嘆了口氣:“醫生說我只有幾個月好活了,你就別到處跑了,怎麽也得我死了再說,這是我作為父親對你最後的請求了,總不過分吧。”

何和彎了彎唇角,終于開口:“我還以為你最後一個請求是讓我和某人結婚,以及婚後把股份轉讓給你呢。”

何琨明又被噎住,何和的反應真的不在他預料之中,他終于相信趙潤澤說的,何和真的變了很多,以前那些招數完全不管用了。

他冷下了臉:“說起股份,那些股份本來就是家裏的,你看看和你同輩的,哪怕是你爸我,都沒有拿百分之十這麽高,你的幾個堂兄堂弟,能有百分之零點幾,就夠吃一輩子的了,你大堂哥成年禮你爺爺也不過給了他百分之二的股份,那還是長房長孫獨有的待遇。”

他面露自責凄苦:“說起來也是我造孽,生了你這麽個淨會給家裏帶來麻煩的人,你知道就因為你手上這些股份,這些年那些股東有多少人心浮動的嗎?有多少想通過你這點股份來攻擊何氏的嗎?你爺爺、大伯又是怎樣地日夜操心憂慮嗎?”

說着聲音又是一軟:“這麽多年,你拿分紅也拿到手軟了吧,家裏不欠你什麽,你把股份還給你爺爺,也算是我死前了了最後一份心願,給咱們家裏抹除這份隐患。”

何和一邊慢騰騰地削果皮,一邊看這人聲情并茂地表演,覺得挺有意思的。

他這個父親長得很好,因為當過兵,身上的氣度與衆不同,就是特別的正氣,說出來的話也格外有種正氣凜然的感覺,很容易讓人信任和服從。

哪怕他這會兒整個人瘦黃瘦黃的,也依然如此,這也是一種本事了。

在失憶之後成年之前,何和在何家當了十年的小少爺,他受盡了寵愛,何家從上到下都讓着他,護着他,寵着他,這個對人不假顏色的父親,在他面前也總是露出最溫柔慈愛的一面。

但何和不是笨蛋,他總是覺得很有違和感。

比如他那個據說最疼愛他的爺爺,對他總是笑得慈祥,但眼裏卻沒有什麽溫度,在他看不見的時候,提起他表情語氣都冷冷的。

比如他那個油精一般的二伯父,總是笑眯眯地和他說話,但眼神裏充滿着算計和貪婪。

比如他兩個伯母,對他總是笑得勉強,那種藏得很深的嫉妒總是在她們掐緊的指甲間洩露出來。

更不要說下人們偶爾奇異的目光、私底下的竊竊私語,以及更加不會掩飾自己的堂兄弟姐妹們的妒忌、排擠和一些幼稚但行之有效的捉弄行為,以及遠房親戚、上門的客人那種怪異的打量眼神。

所以當何和長大一點之後,大約十二三歲的時候吧,他就一經明白,所有的疼愛背後,一定藏着什麽東西,出于某些原因,這些人一點都不喜歡他,卻不得不表現出對他的好。

何和最初發現這個秘密,只覺得整個人如墜冰窟毛骨悚然,總覺得這些帶着面具的家人在僞裝不下去後,會一刀捅死自己,或者下毒毒死自己。

很長一段時間他都在做噩夢,處處小心一樣,看着飯菜都會想裏面會不會有毒或是被誰吐了口水。

他壓力很大,人小不會控制自己,就會顯得陰陽怪氣,所以他嬌少爺、不好伺候、任性妄為的名聲那時候好像還挺出名的。

那時他唯一信任的就是自己的父親和一直陪伴在自己身邊的趙潤澤、潤澤哥。

然後他漸漸發現,可能他的父親才是藏得最深的那個人,他偶然從鏡子裏發現,何琨明看他的眼神充滿了厭惡和憎恨,好像在看着一件垃圾、一個仇人。

他真是吓壞了,但他防着別人僞裝自己也習慣了,并沒有露出破綻,抱着滿腹疑惑和委屈,他觀察起自己的父親,他發現對方面對自己的時候總是在克制自己的戾氣,有時候他覺得對方是在努力克制把自己暴打一頓的沖動。

他碰了何琨明的手,他過後必定清洗好幾遍,他碰了何琨明的衣服,那件衣服何琨明不會再穿第二次。他坐過的地方、碰過的東西,何琨明也絕對不會去碰觸。

別人也就算了,但何琨明給他的打擊很大,他是真的全身心地信任依賴着自己的父親,在發現其他親人的面目後,以他為最後的依靠。可事實真是令人悲哀。

他痛苦了很久彷徨了很久,直到有人想辦法讓他知道了自己身上所持有的巨額財産。

一切都明了了。

從那之後,何琨明也進入了他防備的名單。他冷眼看着這些人戴着面具演戲,他也配合他們一起演。

心裏不無嘲諷地想着,外人眼中高高在上的頂級豪門,就為了這麽些股份,竟能一家子上上下下都低下高貴的頭顱來陪他玩,其中甚至包括風雨闖蕩大半生的何老爺子,他真是應該倍感榮幸了。

那年何和十五歲。

他冷眼看着這些人演戲整整三年,所有的怨與恨,怒與悲,全都沉澱了下來。

他滿十八歲後離開何家,雖然表現得很憤怒很倔強,像是突然發現了什麽,像是被人挑唆着——雖然這其中确實有意外聽到了趙潤澤私底下談話的成分——但他心裏是比較平靜的,這是他計劃的一環而已。

而他的表演也成功地騙過了他的大伯,得到了大伯的配合或者說退讓。

這樣的何和,你讓他重新回來看何琨明的表演,除了一股強烈的熟悉感外,還有一點淡淡的嘲弄。

四年過去了,真是一點長進都沒有呢,不僅自己沒有長進,也覺得他沒有長進。

叫他連配合演一把的興趣都沒有。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