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暗箭傷人
方源記得,李芳香其人,近來也加入了那些平時不學好、晚上四處跑的人之列,放學之後從不立刻着家,不知道幹些什麽去了。
方源很擔心,他無法預料一旦隋意着了李芳香的道兒,李芳香會對隋意做出什麽來。
他無論如何也思索不出結果,只好坐到祭桌前面,試圖跟顧盼傾吐心事,指望着說不定在此期間能如醍醐灌頂一般,想出個解決辦法來。
“李芳香和隋意的過節,讓我回想起了關于你的事情……禮拜五那天,你打電話問我去不去裕江冬泳,我說我不去,勸你去圖書館,但是你沒法跟我去。我現在最後悔的是什麽,你知道嗎?”
方源把祭桌上擺給顧盼的杯子拿起來,抿了兩口。
這果汁真酸!這人怎麽會喜歡?
“我後悔的,并不是沒能勸你去圖書館,而是後悔沒有跟你一起去游泳。蝴蝶拍翅膀的故事你知道吧,未來并不是一個定數,我們做的每一個選擇,都會成為自己和他人生命裏的一道變數。如果我那天跟着你去了,說不定那天你會為了教我游泳,跟我一起呆在淺水裏。
“你的事情,我始終認為我也應當擔負重大的責任。我失職的地方在于沒有盯緊你這個瞎學壞的家夥。所以我到現在都沒有勇氣去祭拜你的墓地,而那條江,我也沒有勇氣去旁邊再走一走。
“我曾經也經歷過與父母的離別,但是你的離開才真正讓我發現,世界上原來竟然還有這麽讓人難以接受的離別。難到連簡簡單單的去跟你告別,正式說一句‘再見’,都做不到。”
“我可以原諒你在那時候做出那樣的選擇,但我永遠不能原諒讓你離開了我的我自己。”
方源抹了抹忽然幹澀起來的眼眶,音調變得陰狠:“說真的,你就算平時很聽你媽媽的話,為什麽就不能稍微有點反抗心理?她叫你幹什麽你就幹什麽嗎?就算她不介意你會怎麽樣,你不知道還有人介意你嗎?你說過我們一起去考八中的,現在你叫我考到那兒去找誰?”
方源把顧盼的杯子慢慢斟滿,加了幾塊冰糖,擺了回去,徐徐說道:“我抱怨也抱怨夠了,這次也該吃一塹長一智。當然,如果有可能,我不希望你成為我無數個‘智’前面的‘塹’。
“現在隋意而我而言是特別的存在,他的地位跟你相比差得很遠,但是因為他,我懂得了什麽叫心動。所以這一次,我只好變被動為主動了。我不能改變李芳香,但是我能改變我自己的選擇,使我不再失去任何重要的人,就算那個人不屬于我。”
“從本心而言,我當然不想跟着李芳香學壞。可是如果我不參加李芳香的計劃,我就不知道她在謀劃些什麽。假如我到時候發現她的計劃太過于傷人,一來我可以提醒隋意,甚至報告老師,二來我可以拒絕繼續當寫手。只要我不再寫信,李芳香就找不到人來模仿我的字體了。
“我的選擇,雖然可能對別人對自己都很殘酷,但是正因為這麽殘酷,才會變成需要我用肩膀扛起來的責任。”
“哼,顧盼盼我告訴你,我這人可是守信的,既然你沒說過我們之間的八中之約不算數了,那我當然要繼續遵守。等我參加完李芳香惡整隋意這檔子事後,就會全心全意投入學習,考到你心心念念的八中去,替你走一遭,見識一下所謂的重點高中,然後再到首都幫你見見世面。到了那時候,我們兩個人之間的約定,就算是圓滿完成了。到時候我的路要怎麽走,我也不知道了。在此之前,我就帶着我這條已經被打上結局的命,且行且珍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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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方源請李芳香寬限他三天,美其名曰是準備醞釀一種“合适”的字體。
實際上他準備“借鑒”的,是顧盼的字體。
顧盼出生于一個文化程度較高的家庭,所以顧盼的字也有一種大家氣度,是洋洋灑灑的硬筆行楷,連筆的程度不算太過分,總體仍舊清秀隽永,就像顧盼其人,看起來無拘無束,實際上卻被束縛在囚籠裏。
在顧盼還生龍活虎的某個假期裏,顧盼曾經被家裏人把手給弄傷了,方源心疼不過,就主動提出幫顧盼寫假期作業。顧盼随手把一本作文本扔給方源,方源兢兢業業地模仿十來天,終于成功地騙過了老師。
對于顧盼的字體,方源只有一個字作為評價:難!
如今顧盼的作文本被方源趁着周末翻了出來,方源花了兩日,寫得雙手酸疼,終于再次重拾起了顧盼的魔鬼書法。
周末結束後,李芳香問方源準備得如何,方源點點頭,提起沉甸甸的筆,把李芳香寫給隋意的匿名情書謄抄了一遍。
他寫出來的娟秀字體,仿佛不僅僅是單純的文字,還是一位生性聰慧的閨秀眼中的大千世界,讓李芳香一看,頓生好感。
方源甚至還修改了李芳香的遣詞用句,字裏行間所滲透出的缱绻情意之間,仿佛飽含着最深重最絕望的愛。這愛并不來自李芳香,也不完全歸屬于隋意。
李芳香拍手叫絕,親手把信封給封上。那信封也是粉嘟嘟的。
方源坐在旁邊用手撐着臉,平靜地看着面前那一雙女孩子的巧手。
他看着看着,無可奈何地微笑了。
大概正如李芳香自己說的那樣,要是真有情意在,她怎麽會舍得?要是真有情意在,她大概會把自己放到非常卑微的地位,只容許隋意傷害她,而不容許她去傷害隋意。
李芳香偷偷把那封情書塞進隋意的抽屜。
隋意沒多久就看到了那封情書,眼裏流露出驚訝的神色。
方源努力讓自己表現得自然,故作稀奇地歪頭看隋意,他發現隋意眼中竟然有一絲期待一閃而過。
方源頓時深感奇怪。
“為什麽那麽粉……”隋意的嘴唇動了動,他所說的這句話差點讓方源以為自己耳朵有問題。
看起來,似乎隋意的某種期待,被粉碎了。
方源摸不着頭腦,隋意似乎是在等着什麽,而隋意所等的,看來并不是一顆少女心。
莫非真相是這樣——隋意在最開始看見了抽屜裏的信封,由于抽屜裏光線暗,隋意沒看清信封的顏色,便以為那封情書有50分之一的概率(方源假設隋意喜歡的人是本年級的50名女生之一)是來自他的心上人,但是隋意的心上人大概并不太少女?難道是女漢子?
方源抽了抽嘴角,覺得自己的猜測不太靠譜,無論是誰,收到一封匿名情書,第一反應都不太會猜測是來自自己喜歡的人,除非他知道自己喜歡的人有很大概率也喜歡自己。
那麽,隋意大概比較确定自己與那個人是兩情相悅的。
可是隋意為什麽不自己去表白,而是等着那個人寫信給他?
方源越想越想不通,腦袋裏就像有一團亂麻,纏繞不休。
隋意最後對那封情書的處理方式,不是拆開看,而是默默地收進書包。
在隋意收書包的時候,方源已經不能從隋意眼中看出任何喜悅的情緒了。
隋意到底是怎麽了?方源百思不得其解。
方源望着隋意離去的背影,他從隋意的背影裏讀出了寂寥和悵惘,那背影就像映在水中的一輪落日,随着風的侵擾而驟然破碎。
隋意走着走着,甚至差點一頭撞在班裏同學身上。
這樣失魂落魄的隋意,讓方源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深覺愧疚,他給隋意制造了某種希望,卻也讓那個希望破滅了。
可是方源發現,愧疚不能解釋他心裏那種泛濫着的疼痛。
方源不懂得那種疼痛究竟因何而生,他坐在那裏一動不動,難過至極。
他染黑了他自己,雖然是為了保住他人的純白。
雖說人生如棋,落子無悔,但掙紮在矛盾漩渦中的他,不是不後悔,而是沒有後悔的餘地。當他扪心自問時,始終無法坦然面對自己那雙變得污穢的手。
往後的日子裏,李芳香依然強壓着方源寫情書。
方源百般推辭,卻不得不繼續,因為這個頭已經開了,只要李芳香沒有下一步的動作,方源是不會輕易改變目前的局面。
方源心想,他既然已經做出了這種居心叵測之事,當他死後,大概是永遠到不了天堂,只能下地獄,如果顧盼人在天堂,是否從此就不再相見?
顧盼會怪他嗎?
李芳香在口述情書的情節時,随着時間的推移,愈發偷懶。因為她發現哪怕只是随口說說中心思想,任由方源自由發揮,方源也能很好地将內容串聯起來。
李芳香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畢竟她聽說過,方源曾經是原來班級的語文課代表。
方源筆下的意境對于李芳香而言,向來猶如紙上盛放的鏡花水月,仿佛有生命一般,卻讓她無跡可尋。
“說真的,如果你一直給我寫情書,我可能真的會喜歡上你。”李芳香用手支撐着下巴,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