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不可或缺
程曉背着書包走了,方源目送着程曉的背影直到走遠,自己站在原地面對牆壁直發愣。
“還不回去,等人啊?你叫什麽,方源嗎?”背後傳來五班班主任的聲音,他一面說話,手上的鑰匙串叮鈴鈴地響。
方源回轉身,笑了笑:“是啊。”
這一轉身不要緊,方源看到隋意站在老師後面。
方源簡直想給自己的額頭上貼個“死”字,隋意什麽時候走出來的?莫非自己對着牆壁發呆的樣子全讓人家看光了?
五班班主任不知道方源的苦惱,而是笑逐顏開地跟方源攀談:“我們辦公室的王老師以前特別喜歡你寫的作文,老拿來跟我的學生比。”
方源見的老師話頭沒停,趕緊往旁邊讓了讓,免得擋隋意的道:“他也經常削我吧。”
“可不是嗎?我還記得他罰你寫一百次名字的事情。對了,還有一次你在作文裏,寫全班在勞動節一起洗衣服,你是怎麽寫的來着,把我們全辦公室給笑成一團了。”
“我寫的是,有人故意逗我,我一生氣,把盆裏的泡沫全撈起來,在那人脖子上抹了一大圈。”
“哈哈哈,對。”
方源雖然讓了道,但隋意只是站在五班班主任旁邊,安靜地看着方源。
班主任見隋意站在旁邊,便問方源:“你等隋意啊?”
“那個,我……”方源急忙澄清。
“是我在等他。”隋意看看自己的腳下,示意自己已經站了有一會兒了。
“??”方源傻眼了,隋意這是唱的哪一出?
“你們的家不在一個地方吧,天晚了,放學別到處跑。”五班班主任叮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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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會兒就好。”隋意對班主任點了點頭。
方源此時是百口莫辯,他不明白隋意的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他猜隋意大概只是随口說說,但是也不至于要這麽說話吧,直接否認就好。
五班班主任鎖好了門,拍拍隋意的肩膀,離開了。
方源見隋意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毫無要走的意思,吓得一雙腳不争氣地後退了兩步:“怎、怎麽了?”
“沒什麽。”隋意嘴裏雖然這麽說,一雙眼睛卻像明亮的星子。
方源心裏嘀咕着:什麽沒什麽,你現在明明很反常!好吧,剛才是我不對,我不該有事沒事擠在花癡女生堆裏,不該朝教室裏張望,更不該在看見你的時候趕緊欲蓋彌彰地轉開臉,我也不該站在這裏發呆不走。我怎麽那麽笨呢?……
方源心裏慌亂,後背都快靠到走廊欄杆上去了。
隋意不依不饒地走過來,伸出手放在方源背後的書包上,把方源往自個面前托了一步,不讓他靠到成天被風吹雨打的欄杆上。
也因為這個動作,方源被隋意攬到了面前,他感覺自己要呼吸困難了。
“你有什麽想說的嗎?”隋意問。
“沒有,我……”
求求你放過我吧,我現在只想回家……方源哭喪着臉,扁了扁嘴,偷偷往旁邊又挪了一步。
方源小心翼翼地擡眼看隋意,卻眼見着隋意仍舊沒有放他一馬的意思,只好舉白旗投降。
“對不起,我……我讓你困擾了。”
“你是想要道歉?”
“大概吧……”
“關于哪方面。”
方源定了定神,臨時組織了語言,回答道:“你是不是覺得我有點陰魂不散的……其實我确實喜歡你,我不想否認這一點。”
隋意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似乎在示意——你繼續。
“但是我對你的喜歡,并不至于讓我覺得你是我生命中重要的、不可或缺的人,所以,請你不要覺得我會幹擾你的生活,綁架你的感情。我不可或缺的人只有三個,他們已經不在了。”
“他們是誰?”
“我的爸媽,還有……”方源說着,語塞了。
隋意跟顧盼互不認識,方源不知道該不該介紹,有沒有必要介紹。
“在作文裏被你抹泡沫的那人?”
“啊……對對,就是他。”
“你提起爸媽的時候,都沒有像這樣笑。”
方源驚訝得睜大了眼睛。
是了,他剛才在笑,習慣性的就笑了。
“給我講講他吧。”
“要怎麽講?”方源一時有些局促不安。
一方面,隋意從未如此這般主動與他攀談。
二方面,關于顧盼,方源可以回憶的事情太多了,他不知道從何講起。
“你為什麽覺得這個人是不可或缺的?”
方源認為,應該給自己剛才的用詞做一個界定:“其實,‘不可或缺’這個詞,用在他身上,從自然科學的角度來說是講不通的,畢竟失去他以後,我還活着。所以這是個文學範疇的詞彙,我現在雖然沒有死,但是已經過得像行屍走肉一樣。”
隋意聽後,沉默了一陣,開口道:“那我換一種問法。為什麽你能夠确定,你喜歡他,勝過喜歡我。這種事情是能衡量的嗎?”
“我認為,雖然我對他的‘喜歡’和對你的‘喜歡’,本質上不一樣,但還是可以衡量輕重的……我對你的了解還很淺,我甚至都不知道你課外都做些什麽,也不知道你除了畫畫還有什麽其他喜好。不像那個人,我可以把他從頭數到腳。我對他非常了解,所以我可以确定,我了解的部分都是我喜歡的,我對他了解得越多,我對他的喜歡就累積得越多,所以能夠勝過任何人。”
“你說你了解他,那麽他有什麽愛好?”
“他的愛好……”方源想,現在把顧盼喜歡吃零食這一點捅出來,還是不太夠義氣,就委婉地換個說法吧,“除了散步、放風筝、看裕江漲大水之外,最大的愛好其實還是看露天電影。”
“露天電影?你們小區周五晚上放的那種?”
隋意做了個請的手勢,方源受寵若驚地邁開步子,跟在隋意身後,向教學樓的樓梯走去。
方源邊走邊回憶道:“對啊。他很有時間觀念,總是早早帶着我去前排占位置,然後飛奔去小商店買瓜子和零食,像交作業一樣交給我。”
好吧,其實主要是顧盼在吃,但是現在是用委婉說法。
“你們看的第一場電影,叫什麽?”
這問題很奇怪,但方源還是老實回答:“露天電影場開辦後的第一場,我們就去看了,那時候我們五年級,片子是舊版的泰坦尼克號。”
“他在看電影的時候有什麽習慣?”
方源差點就要失口供認出“他最喜歡吃吃吃”,但在臨開口的時候好歹忍住了,挑了別的來說:“他特別愛管我閑事。”
“怎麽說?”
“每次一到男女主人公親親我我的鏡頭,或者暴露的鏡頭,他就趕緊把手伸過來,擋住我的眼睛,說,‘流氓鏡頭,你別看’。”
方源戰戰兢兢地瞥了隋意一眼,不知道他說的這些,對于隋意而言,是否很無趣。
幸好隋意臉上挂着很淺的微笑。
……糟糕,又讓隋意發現他在看他了。
方源赧然,弱弱地垂下腦袋。他怎麽又偷瞄別人,不是說好要管住自己的嗎?
還好隋意并沒有介意,而是繼續接下來的問題:“你不把他的手掰開嗎?傑克給露絲畫肖像畫的那一段,全被他遮了吧。舊版泰坦尼克號的那一段,還挺經典的。”
方源聽到這話,很詫異地又擡頭看了隋意一眼,他怎麽還停留在這話題上,對這話題那麽感興趣?
“遮就讓他遮好了,我從小就習慣聽他的話,既然他不允許,那我就不會産生好奇心。”
“他做的事情,難道不是一種幹涉嗎?他在幹涉你所能看到的世界。”
“啊?……”
方源愣得都不知道該如何往前走了,停在原地看着隋意。
隋意見方源沒跟上來,便回過頭,一言不發地看着方源。
“我知道,”方源讷讷地答道,“我一直都知道。他有控制心。可是我也明白……我的眼睛只有一雙,我的生命也只有一次,只要他能站在我身邊,那些被他擋在後面的風景,我可以當作沒見過。雖然我可能會因此而錯過很多,但是我也心甘情願。因為我所經歷過的最美好的片段,是由他親自挑選給我的。”
“他還有什麽愛好?”隋意說着,轉身繼續往前走,“跟你有關的。”
方源只得跟上來,緊随其後:“他還有……一個大概聽起來會很奇怪的愛好,就是看我畫畫。”
隋意停了一步:“你畫的什麽。”
“我畫得出來的東西,也不過就是一些蘋果啊花朵啊之流,絕對不是素描水平的,最多就是塗鴉水平。但是他還是很感興趣,有時會叫我在我畫的東西旁邊寫下關于它們的故事。”
“什麽樣的故事?”
“我寫的一般都是這些生物變成人類,與人類産生交集,成為朋友或者戀人的故事。但是我寫到最後,結局都是分離或者死亡。因為我受到父母離世的影響太深,心裏裝着的全是一些灰暗的念頭。他看多了以後,搖頭對我說,‘你還是只畫畫,別寫字吧,看了堵得慌’。
“後來,他建議我去報學校裏的國畫班,就是咱們年級教美術的黃老師在周末開的班。每逢我下課的時候,他就到學校來接我回家。”
隋意長得高,步子邁得大,離方源有一段距離,但路途一片寂靜,方源也不擔心隋意會聽不到。
方源說着說着,就見到隋意停在路燈下,看着他走過來。
兩人之間的距離很近,但方源看來,卻像是走向人生的終點,前路漫漫,仿佛永遠也走不到盡頭。
他從來不知道,人的終結點有那麽遙遠。
隋意所站的地方,是輕工生活區大道與方源家的小道之間的夾角。
接下來,隋意要繼續沿着大道朝前走,而方源要就此轉向小道了。上次方源和黃因分別的時候,也是這樣的情況。
方源有些感概,隋意竟然也是知道自個的家往哪邊走的。
也就是說,隋意停在此地,是打算繼續兩人之間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