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舊事重提

動物園在下午四點有海豚表演,沈雁鳴特地計算好時間和路程,所以他倆抵達的時機相當準确,好位置仿佛在向他倆招手。

沈雁鳴按着方源的手,把他按在了露天海豚表演池旁邊的看臺上。

方源忍不住偷瞄自己被大大咧咧地按住的手,不敢用力去掙脫,否則徒生尴尬。

他只得裝作不知道。

這人怎麽搞的……

方源抿唇皺眉,心虛不已——是沈雁鳴神經大條,還是我神經過敏?

可是方源發現,沈雁鳴的目光始終黏在那幾條胖乎乎的海豚身上。

方源從沈雁鳴幹燥而溫暖的手心上,的确感受不到任何別樣的心思。

當沈雁鳴時不時轉過臉來面對方源,嘴裏說着或驚嘆或喜悅的話語,他那沐浴在驕陽下的臉龐洋溢着朦胧的光輝,笑容裏如同帶着芬芳的香氣,坦蕩無暇。

方源好喜歡沈雁鳴笑起來時候臉上天真的酒窩,真想戳一戳。

方源的目光從上往下一掃,依次看到了對方潔白的衣領,熨燙齊整的外套,手腕上精細的機械表,幹淨的鞋帶,所有細節都向方源透露着這樣的訊息——這是一個被家人愛着、同時也愛着自己的人,不染纖塵,不藏秘密。在他成長的環境之中,必然沒有精神和物質上的包袱。

方源反思自身,不由得為自己龌蹉的思想而自慚形穢。

當他與沈雁鳴在一起時,或許不該太多心,而應當順着沈雁鳴的思維軌跡,把自己交給神妙多變的自然世界。

這個世界裏有太多的缺憾之處,他早已看得疲累。

而眼前的這個人,卻能夠給他指引——世界的圓滿之處,所在何方。

如果說沈雁鳴這個人是一種包容和圓滿的存在,那麽楊睦對于方源而言,便又回歸了無法彌補的缺憾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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召開高一期末家長會時,方源的大伯代替他的父母來參加了。

方源站在教室窗外,特地觀察了楊睦的母親。

方源是第一次看到與楊睦關系親密的人。

當他遠觀着母子二人的互動,他的心卻忽然像是拴上了一塊石頭,往深淵裏墜落。

在方源心中忽遠忽近的楊睦,似乎又距離他更遠了些。

*****

高二。

楊睦其貌不揚,然而才氣橫溢,他進退有度的性格也使他左右逢源。

他在學校裏漸漸跟大家熟絡起來,幾乎不費力就加入了學生會的宣傳部,開始為大小活動畫海報。

方源看楊睦忙裏忙外的,雖然有心幫他,但他在宣傳部的面試失利,沒能進去。

他眼見着楊睦作畫辛苦,想要幫他分擔一些,可惜楊睦每次都有學生會裏的其他人幫忙,沒方源這個業餘選手插手的份兒。

自從進了學生會,楊睦的交際圈子一下子寬廣起來。

方源這才發現,原來楊睦的人緣可以這麽好。

方源很為楊睦欣慰,以前那麽默默無聞,真是埋沒他了。幸好金子到了哪兒都會發光。

楊睦在學生會宣傳部成員們的鼓動下,參加了cosplay社團。

方源對這項活動完全搞不明白。他不打游戲,不看動畫片,偶爾從楊睦手上拿幾本漫畫來看個兩眼。

畢竟現在是高二,他的數學成績日益捉襟見肘,使他疲于應付。

方源見到cos社的同學們花了對他而言是大價錢的金額去買頭發、做衣服,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參加漫展,或是到景色優美的地方拍照。

說實話,他很羨慕,可是他不了解這個圈子,無法融入。

楊睦對方源說,你長得不錯,只是不愛打扮,你要加入我們嗎?我們超需要你這種類型的男孩子。

方源有些心思動蕩,他并非對那個自由自在的世界沒有向往。

一味的死讀書,又有什麽用處?

被課餘活動占用的只是小部分時間而已,cosplay社團的成員們照樣成績驚人的好。

然而方源想起自家情況,拒絕了:“我沒有這個經濟基礎,還是拿錢補課去吧。”

楊睦搖頭道:“補課……有用是有用,可是也沒有什麽大用,性價比不高。老師說的東西不一定合适你,你能吸收的東西也有限,而且參加補課的人那麽多,除非你能找老師一對一輔導你。但是八中的老師你懂的,非常忙,所以往往都是開五至十人的課。你花多少錢都未必請得到一個專門輔導你的老師。”

楊睦說的話句句在理,方源卻還是沒辦法答應加入社團。

他手頭有父母的遺産,由大伯代他保管。

父母去世之前他的家境還算寬松,父母去世以後,遺産一部分由方源住在外地的爺爺奶奶和外公獲得,留給方源的另一部分還是比較可觀的。

更重要的是,方源的父母是在出差期間發生工傷事故而去世,輕工這家單位效益好,待遇不差,方源拿到了大額的賠償金。

方源的財産雖然不少,但那個數字如今的确是在慢慢減少的。

作為一個只花不賺的學生,他別無選擇。

目前他高中沒畢業,還沒上大學,所以這錢他還得花下去。

這些錢對于他而言,只是個零頭,但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容忍自己拿着父母的遺産錢去倒騰個人興趣。

方源一臉抱歉地看着楊睦,他希望楊睦能夠理解他。

可是現在少年的心,就像歡快的風筝,一旦放出去,就管不住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除了上課期間以及晚自習之後等公車的那段時間以外,楊睦幾乎沒有機會跟方源一塊兒談天說地了。

而當他倆聊起天來,話題也變了。變成楊睦在暢談他在學生會和社團裏的各種見聞。

楊睦對動漫游戲等二次元的了解程度逐漸加深,也關注起了三次元的娛樂圈,經常收集他家女神的海報和周邊,參加各種演唱會。

方源簡直有大半數以上的聊天內容是無法感同身受的。

方源很擔心楊睦在問他問題的時候,他會答不上來,于是他就私下裏收集楊睦喜歡的劇集、漫畫、游戲、明星的資料。

這倒也不難,只是花了他一小部分的時間,文科生有什麽是背不下來的?

當方源換來了楊睦的笑容,他認為這些對他而言是值得的。

将來會怎樣,他無法預料。所以他用盡全力去珍惜身邊的人。

他知道,感情容易産生,卻不容易經營。

感情的萌發往往只需要一瞬間,當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甚至不一定找得出理由。

而能否用心去與人相處,卻是真正決定這段感情是否持續的關鍵。

友情雖然不是愛情,但也仍然不存在不去呵護就能長長久久的友情。

在遙遠的當年,哪怕方源面對的是自帶牛皮糖屬性的顧盼,他也學會了依着順着,如果顧盼炸毛了他就撫一撫。

在面對那個刀槍不入百毒不侵的沈雁鳴時,方源也不是一味地只懂得接受,時不時削一削對方也是種情趣。

方源能确定,至少沈雁鳴跟他在一起時是心情舒暢的,他們能夠聊得來。

至于楊睦,就有點困難了。

方源已經漸漸跟不上楊睦的腳步,他認為自己既然喜歡這個好朋友,兩人也相處一年多了,在如今條件有限的情況下,他還不想輕言放棄。

至少他還可以當楊睦的傾訴對象,不是麽?

不管将來楊睦周圍的天氣是怎樣的色彩,是烏雲、霧氣抑或是暖陽,他都做好了準備,就算楊睦參加的活動他不能去參與,但無論楊睦走到哪裏,他都不會擅自松開手,讓兩人之間的友誼淡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的堅持是對是錯,但他願賭服輸。

*****

楊睦感冒了,但還是硬撐着去上學。

方源那天為了楊睦跑了好幾趟,首先是趁着第一堂課還沒開始,就去三樓的十七班,找久病成醫的沈雁鳴借感冒沖劑。

楊睦喝了藥,說嘴裏沒知覺,方源便在上午做操後跑到學校的便利店,買了一串重口味的麻辣肉丸子給他。

課間,楊睦渾渾噩噩地趴在桌上時,方源出去給他打熱水,勸他多喝點。楊睦的杯子不太保溫,每堂課下來杯裏的水都要涼,方源就在每個課間出去打水。

中午和晚上,楊睦走不了遠路,不想出去吃飯,也不想吃外賣的快餐,方源就承擔了外出買東西給楊睦吃的任務,餃子、面食、幹糧,不帶重樣。

兩天過去了,由于楊睦在聽課時聽得有一搭沒一搭的,方源就對着自己的課本和筆記本,替楊睦補上漏掉的筆記。

後桌的同學羨慕地看着楊睦,說你同桌真好。

楊睦虛弱地笑笑,想說些什麽,卻說不出來。

方源打破了沉默:“這是我喜歡做的。”

他很喜歡這樣被人需要的感覺,尤其是他最好的朋友楊睦。

雖然失去了顧盼,他跟任何人相處時心中都會有一絲縫隙,但是楊睦是距離他最近的那一個,他和楊睦的親密程度,比之前跟鐘明恒在一起更甚。

楊睦聽到那句“這是我喜歡做的”,原本眯縫着的眼睛忽然略微睜開了一些。

他有些驚訝。他原本以為方源只會說“這是我身為同桌應該做的。”

接下來的四天裏,方源都鞍前馬後地照顧着楊睦,也依舊沒有厭煩。

活到了這個時候,他已經漸漸記不得自己被寵着的時候是什麽樣子了,不過他還依然擁有着一種本能,那種本能是顧盼曾經教會他的,如何去寵愛一個人。

他就這麽憑着僅存的本能,有樣學樣了。

至于是否需要別人疼他?他暫時感覺自己并不需要,畢竟他對自己的生活已經麻木了。

他對楊睦好,并不說明他想要得到任何回應,他依然打算抱着舊時好友遺留給他的回憶和餘溫,繼續走完一生。

*****

這天晚自習回家,方源從單位小區門口附近的公車站下來,竟遇到了多年不見的小學同學朱麗敏。

朱麗敏雖然是輕工單位職工的孩子,卻在六年級沒讀完時就轉到了別的學校。

方源見她看過來,便笑着寒暄道:“好久沒見了吧。現在過得怎麽樣?”

朱麗敏卻愣了一下,好不容易才緩過來,回應了方源的問候,目光心虛地閃爍着:“啊……挺好的。方源,你現在在哪兒念書?”

方源手上拿了一本單詞本,他剛才在車上背單詞,而現在他腦子裏仍舊環繞着那些個單詞,他答了個“八中”之後,目光很快游離了。

朱麗敏見方源雖然向她打了招呼,但不太搭理她,情緒變得更低落了,面色頹唐不已。

方源終于回過神來,發現了朱麗敏的不對勁:“怎麽了?”

朱麗敏低下頭聲細如蚊地道:“你還是不理我?”

“沒有啊。”方源有些莫名其妙,“剛才我不是跟你打招呼嗎?”

小學六年級的時候,究竟發生過什麽跟朱麗敏有關的事情?

好像确實是有那麽一件事,但方源一時想不起來,可能那件事不太重要,所以時間過得久了他就忘了。

朱麗敏卻沒能走出往事的泥潭,滿臉忏悔:“我那時候還小,不懂事,現在想起來總是覺得很慚愧。就算你到現在還不肯原諒我,我也認了。”

方源這個人只記恨,不記仇,這個朱麗敏可能曾經做過對不起他的事情,但是既然他想不起,那應當就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于是他勸慰朱麗敏道:“可是我已經完全想不起來了,畢竟都已經過去那麽長時間,你就當我已經原諒你了吧。別在意這種事情了。”

“我知道,謝謝你的體諒。可是顧盼一定記着。如果他在這裏,肯定會拉着你轉身就走,我怎麽還能站在這跟你說話?”

嗯?這事怎麽跟顧盼扯上關系了?

方源疑惑不已。本來他對小學時代的糾葛毫無興趣,但既然牽涉到顧盼,方源才産生了追溯往事的意願。

小學時候,朱麗敏究竟做過什麽,他怎麽會不記得了?

“你還真忘了啊,”朱麗敏接收到方源詢問的眼神,便回憶道,“六年級的時候,我跟顧盼兩個人到你家去玩,我讓你們陪我玩一個挺幼稚的游戲,你還記得嗎?就是你和顧盼兩個人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然後我在別的地方藏一個東西,等我說我藏好了,你們就出來找。接下來的事情不用我再說,你也想起來了吧?”

經過提醒,方源算是喚回了對于當年那事的印象。

朱麗敏在另一個房間藏東西的時候,無意中發現了方源存放現金的抽屜,頭腦一熱,便抽走了方源的一些錢。

作者有話要說:

硬是擠出了一段,寫得不怎麽樣,補在中間……關于楊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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