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一夜好眠
方源假裝仍在生氣,鼓着腮幫鑽進被窩。
“哎呀,別氣啦~”沈雁鳴挪到方源旁邊,用手撥了撥方源柔軟的額發,“以後你教我語文就好了。”
“教你個頭,沒工夫!”方源幹脆把被窩拉上來,将臉也塞進被子裏,只留下閉得緊緊的眼睛在外邊。
沈雁鳴走出去,關掉除了床頭燈以外的其他光源,掐熄電視機,坐回方源床沿。
他逗趣地用手刮了刮方源的睫毛,方源憤怒地睜開眼,就看到沈雁鳴坐在他眼前,背對着床頭燈所發出的微弱光線。
沈雁鳴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處于背光狀态,便将兩手扭絞在一起,比了個小狗叫的手勢,嘴裏還叫着“嗷嗷~”。
敢情這演的還是一只嗷嗷待哺的幼犬?方源差點要憋不住笑出來了。
沈雁鳴轉過身,伸手去關床頭燈。
“啪”的聲,室內一片昏暗。
方源把臉從被窩裏露出來,長長地呼了一口氣。
他果然還是喜歡黑暗。
沈雁鳴爬上方源所睡的床,這張床處于靠近門口的位置:“方圓圓你過去一點。”
“幹嘛啊。”方源往門口的方向挪了挪身子,讓出一片空間。
直到沈雁鳴上得床來,開始跟方源搶被子,後知後覺的方源才臉上失色。
這是要跟他睡同一張床?
“你幹什麽?”方源在搶被子大戰之中一潰千裏,怎麽也幹不過沈雁鳴,只得無語凝噎地把自己的被子讓了一半給沈雁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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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源突然想起了自己那條長長的枕頭。他猛地轉身,想把枕頭挪走,沒想到卻早已被沈雁鳴搶了先機,提前把腦袋枕了上去。
“我不喜歡睡靠近窗口的位置。”沈雁鳴高枕無憂之後,如是解釋道。
“早說啊,我跟你換床睡。”
方源正欲起身,卻被沈雁鳴擡手按下:“我也不喜歡單獨睡在這麽大的床上。”
方源記得現在這張床好像是一米八還是兩米來着。他想,姓沈的這家夥是在家睡慣了一米五吧。
雖然這麽理解似乎沒問題,可是這能被當作他擠過來的借口嗎?
沈雁鳴侃侃而談,将自己的理由加以拓展:“我這個人很戀床,換了床會睡不着。在我無床可戀的時候,如果有個熟悉的人在旁邊,大概會好一點。”
方源怒道:“你小子別找理由了成不,你靠窗睡不着,床大睡不着,換床睡不着,沒熟人睡不着……你不如說你根本不喜歡睡覺得了!”
“我沒有啊~”沈雁鳴用無辜的語氣說道,“我現在好困的。”
方源在黑夜裏看不清沈雁鳴的表情,但他想,躺在對面的家夥肯定嘚瑟得臉上開出朵花兒來。
方源扭過身去,背朝沈雁鳴,伸手摸了摸被他放在靠門方向的枕邊的泰戈爾詩集。
他還記得書本裏的那句話——“我相信你的愛。”
他一直相信他人的愛。
雖然他的信任已經被人擊碎了一部分,但是沈雁鳴的那顆心,無論內裏蘊藏着的是什麽,方源都想要去相信一回。
“晚安。”方源悄聲說道。
他說這句話的對象,既是那本詩集和詩集裏的雙人照,也包括背後那個不請自來卻又懵懵懂懂的蠢貨。
“嗯,晚安,方圓圓。”
沈雁鳴的話音像是徐徐的晚風,方源的意識被這麽簡單的幾個字俘獲了去,他雖然躺在床上,卻像是被人輕柔地裹了起來,帶到柔軟幹燥的田野草墊上,鼻尖聞到來自不知名小花的香氣。
那是他童年時候跟顧盼一同前往的地方,當時他倆去爬一座遠在郊區的山,那座山當時還沒有被劃為景區,碧草雲天,山花爛漫。
方源腦海裏的圖像漸漸變成冷色調,童年的笑臉也漸漸淡去,沉入了黑夜之中。
當周遭安靜下來的時候,今晚那難堪的回憶,又悄然上演。
楊睦驚愕的臉,愧疚的眼神,似乎又清晰了起來。
這種從天堂回到地獄的落差,揪住方源的心,往夜的深淵裏直墜。
他突然想不顧一切地轉過身,向躺在他背後的沈雁鳴求救。
“方圓圓,你們班還沒打算把晚自習的下課時間延後半個小時嗎?”
方源本以為要在剛才的痛苦中輾轉睡去,卻冷不丁聽到沈雁鳴在他背後問。
“蒙老師說,暫時不打算像你們那麽變态。”方源回答道。
“蒙老師倒是真的還好,她再變态也沒有王老大變态。王老大每周給你們布置多少套模拟題?我們可是被整得很慘。”
王老大指的是十六和十七班共同的英語老師。
方源在心裏默默地數了數卷子的數量:“我估計是一樣的慘。”
“不過話說回來,他一個人改兩個班120人的英語卷子,他布置得越多,他自己就越累。我們只知道自己慘,卻從來沒有想過他。”
方源想了想:“也是。不過我們一般沒人會考慮這個問題。”
“我想過這問題啊!所以我三不五時地就去幫王老大改作業。可惜改了那麽多,我的成績也不見長,反而被那些人亂七八糟的答題方式給帶壞了。我們班的人啊,數理化個個牛逼轟轟,但是一到寫英語題,就全都變成一群只會念‘三長一短選最短,三短一長選最長’的蠢貨。”
“你能被帶蠢,說明你比他們更蠢。你以為他們嘴上這麽念,心裏卻真的沒認真想過嗎?”方源并不覺得沈雁鳴笨,他只是壞心眼上來了,想用言語來欺負對方。
“哈哈,是嘛?”沈雁鳴将方源的揶揄照單全收,笑得特別開心,一點也沒氣着。
方源不習慣背對着別人聊天,便轉身面朝沈雁鳴。
沈雁鳴此時正仰躺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在方源看來,沈雁鳴大概是在微笑,窗外影影綽綽照進來的浮光打在沈雁鳴的側臉之上,将他的鼻梁、眼睛和嘴唇勾勒出一道淡色的輪廓,美得如臻幻境。
方源記得沈雁鳴的正臉是什麽模樣。
不刻薄,不強勢。明明是個正兒八經的小青年,卻溫婉得讓人想起花好月圓的歲月。
每當沈雁鳴笑起來的時候,笑聲宛如涓涓的流水。左邊臉上浮現出的純真小酒窩,卻能産生一種似有若無的誘惑力,把人的七魂六魄都勾了去,哪怕遲鈍如方源,也經常萌生想要吻他酒窩的沖動。
方源如今才後知後覺,其實在八中校門口見到沈雁鳴的第一天,他就注定要從此陷在這個人周圍影影綽綽的蛛網裏了。
他找不到讓自己不喜歡他的辦法。
沈雁鳴很擅長制造話題,在他的引導下,兩人開始了下一輪談天,內容是學校裏的大美女小美女誰比較好看,兩人還為此産生了分歧和争執。
方源費勁了心力,也争不過耍賴皮裝可憐的沈雁鳴。
直到方源争得累了,上下眼皮直打架,沈雁鳴還在絮絮叨叨地形容着校花的身材臉蛋,不痛不癢地挑了些刺,力圖證明那位姑娘在校花的稱號上需要讓位。
方源實在是困得受不了,用手在被窩底下推了推沈雁鳴,翻身過去,留給對方一個背影:“睡覺啦。”
他有點不确定,自己如今困成這樣,以至于發音都不清楚,這句話的聲音會不會輕得讓枕邊的家夥聽不到?
沈雁鳴不知是否聽到方源的抱怨,卻識趣了打住了話頭,沒多久也應景地打了個呵欠。
“嗯,好。”
夜色闌珊,不知已是幾時幾分。
方源睡得恍惚,他此時面朝門口,背對沈雁鳴。他枕邊這側放的是泰戈爾的詩集。
卧室裏本是無風,方源卻夢到了枕邊詩集在一頁頁地翻動。聲音輕盈柔和,像岸邊細碎的濤聲。
“圓圓。”
似乎有一個溫暖濕潤的吻,在隐隐約約浮動的濤聲中,輕輕落在他的耳垂上。
夜色太深重,方源已經在與沈雁鳴的夜談中耗去了全部精力,連為楊睦的事情難過的力氣都不剩,就更是無力把自己從睡夢中喚醒。
無憂無愁,一夜好眠。
方源感覺到晨光在皮膚細胞上的騷動,他的眼睛尚未睜開,身體還沒動作,大腦卻已經開始遲緩地轉動起來。
昨晚他聽到有人在喊他“圓圓”,也聽到了翻書的聲音,聲音的方向就在靠近門和詩集的那一側,可是沈雁鳴明明躺在反方向的另一側啊?
方源的眼皮終于松動了一些,慢慢地睜了開來。
然而當他睜眼時,眼前卻是一片昏暗。
當他徹底反應過來時,發現自己正窩在枕邊人的懷裏。
方源迷迷糊糊地動了動身體:“嗯?……”
“早安呀,”沈雁鳴被方源給弄醒了,揉揉眼睛打了個呵欠。
沈雁鳴這一動,身上淡淡的香氣便随之活躍了起來,争先恐後地鑽進方源的鼻子,讓方源的意識有些迷亂。
為什麽此時的兩人像是一夜纏綿過後難舍難分的小情侶……媽呀他在想什麽?
“方圓圓。我們早餐吃啥?你家附近有什麽賣?”
方源聽到自己那甜膩膩的昵稱,頓時如夢初醒,心裏怒斥一聲:你還挺自在!你是怎麽把我揉到你懷裏去的?
“吃什麽都行,你別壓着我,什麽睡相。”
“可是我困~”沈雁鳴又開始揉眼睛耍賴皮,把抱着方源的手臂緊了緊,繼續将他束縛在懷裏。
方源聽着沈雁鳴有規律的心跳,掙紮幾下沒有結果,只好黯然歇菜,沒過多久就被對方散發的困倦因子所感染,陷入了似睡非睡的狀态。
那種狀态仿佛坐擁一個長明的溫暖壁爐,在悠閑的時光中慢慢變得垂垂老矣。
每天啃着書過日子的方源,好久沒經歷過這般渾身輕松的狀态,也好久沒能獲得過質量如此良好的睡眠,而這一切偏偏發生在一個本該徹夜難眠的夜晚。
他甚至還匪夷所思地賴床不起了。
沈雁鳴大概是他的鎮靜劑,亦或是他的福星?
兩人再次醒來的時候,天光大亮。
沈雁鳴把手臂搭在方源肩膀上,蹭了蹭:“你以後別生氣了。”
“嗯,抱歉,吓到你了。”
方源回想自己昨晚對沈雁鳴又是發脾氣又是賭氣,覺得也怪幼稚的。
他也不知道當時心裏的那股火氣是從哪兒竄出來的,明明他在楊睦面前總是忍氣吞聲。
大概在沈雁鳴面前,他不用遮掩自己的本性,可以放心地發脾氣?
可是,今後還是別再這樣了,對沈雁鳴的小心髒不好。
方源把臉貼在沈雁鳴的脖子上,低聲道:“如果以後我還像昨晚那樣想不通,你就罵我,像罵一頭豬一樣罵我。”
“好吧,有時我真的覺得你是豬。可是我喜歡豬,多可愛啊,你黑它就是在黑你自己。”沈雁鳴哧哧地笑了。
“你憑什麽說我是豬,你這個三長一短選最短的家夥!”
方源閉上眼睛,聽憑沈雁鳴撫摸他耳邊細碎的頭發。
他不知道自己的耳朵邊緣已經紅了一圈。
沈雁鳴那略帶磁性的低笑聲,吹進方源兩扇心門之間的空隙,仿佛久旱的大地普降甘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