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跟其他人相比, 趙父恰好是一個身在體制內,也關心家鄉建設的人。
所以一聽趙楠楠講富硒農業這個概念, 趙父就知道這是要在他們這裏的富硒土壤上做文章。
趙楠楠把周皓言跟自己講的都原樣跟他講了一遍,然後坐在旁邊期待地問他:“怎麽樣,能做吧?”
“嗯。”趙父點了頭,“能做。”
不光是能做的事, 而且能做大做強,做得好還能成為他們這裏的産業支柱。
趙楠楠以為現在他們意見達成一致了, 正要松一口氣,可趙父又看向了她,一臉沉思地道:“可是照理來說, 探測富硒土壤是兩年前的事, 你看現在全省範圍內有富硒土壤的地方都沒有一個成型的富硒農業, 這說明富硒農業不好做啊。”
就算能用比市場更低廉的成本生産出來, 要打開銷路也不是那麽簡單的事。
趙楠楠還以為他要說什麽呢,她“嗯”了一聲,說道:“是不好做, 我都查過了, 他們做得不成規模是因為沒有打響品牌。”
趙父看着她,聽她說道,“可我們不一樣啊, 我們這是長壽之鄉, 權威認證, 首先就證明了吃我們的富硒農産品能延年益壽。”
“有點意思。”趙父示意她接着說。
“長壽品牌是我們的優勢, 只要宣傳造勢跟上了,很快就能拓寬市場的。”
趙楠楠自己賣橙子,就屬于靠廣告打得好,軟文寫得動人,對這一點認識非常深刻。
“只要抓好這一塊,像腦白金一樣在消費者這裏狂轟亂炸,形成既定的印象,後面不用我們再炸他們也一樣會記得。”
“這你想出來的?”趙父懷疑地問。
“怎麽可能。”趙楠楠擺手,“這當然不是我想出來的了。”
她就算能想到這個也沒用,她又沒那麽雄厚的資本這樣做,只有周皓言才能想到并且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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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我那個顧問,我那朋友,他想的。”
這都不知第幾次從她嘴裏聽到她這個顧問朋友了,趙父心想她就拎了那麽一袋蘋果跟幾串提子過去,他怎麽這麽好心願意教她這麽多東西?
事極必反,肯定有詐。
他狐疑地道:“你說得這麽好,你那朋友怎麽不自己去做?”
“就……回饋社會?而且他是回這裏來休養的,不想再參與到這些亂七八糟的事裏來了吧。”
趙父聽着她的話,不由得腦補了一個世外高人的形象,最終放棄地道:“好好,你想搞就搞吧。”
“真的?”趙楠楠确認道,“你答應了,爸爸。”
趙父問道:“我要是不答應,你就會不做嗎?”
“不會。”他看到女兒連謊都懶得撒,耿直地道,“我會背着你幹。”
那不就是了?他叮囑了一句:“這事千萬不要讓你媽知道。”
“我知道。”趙楠楠她把背包從沙發上拿起來,伸手一拍爸爸的肩膀,“回家回家,今天我載你。”
趙父看着她這紅光滿面的樣子,覺得讓她這麽做也不是什麽壞事。
年輕人嘛,總要闖一闖,把她留在這個小地方,本來就已經夠消磨意志的,只要不過于膨脹,跌倒了還能站起來就行。
趙父想開了,于是回辦公桌後關了電腦,然後跟女兒一起出去。
醫院辦公大樓這一層安靜得很,父女倆在電梯前面等着,趙父忽然問道:“你的顧問朋友,這一次也會幫你吧?”
“是啊。”趙楠楠看着頂上電梯顯示的樓層數,“電梯到了!”
趙父看着女兒走進電梯裏,心想有機會一定要見見她的顧問。
有了父親做盟友,趙楠楠就徹底放寬了心,現在就算被她媽發現她沒把心思放在考公務員上,而是打算去做鄉鎮企業家,要揍她也有人替她擋着。
村委會的那場鬧劇沒有後續,沒有波瀾,隔天,趙楠楠就跟利樂的采購團隊一起去了鴻程村。
鴻程村上下早已經翹首以盼,就等着他們來收購他們村的橙子。
因為他們摘下的橙子是在拒絕批發商的收購之後,都經由村委會的登記統一裝上了車,送到了臨時租下的倉庫裏,所以趙楠楠直接跟他們村委會對接,對倉庫裏合格的橙子都統一收購價,依舊是每斤兩塊錢。
在利樂超市的采購團隊做好檢驗登記之後,合格的橙子就會留下,不合格的橙子就篩下運走。
這些不合格的數目具體要怎麽分攤,全都由鴻程村村委去負責,趙楠楠并不管。
這八十多萬斤橙子,他們用了三天時間清點,接着等鴻程村那邊跟每家每戶确認無誤,趙楠楠就風風火火地跟他們排隊簽了合同,把錢打進了村民的賬戶裏。
這一次她幫着賣的是鴻程村的橙子,到倉庫裏打包、裝箱的主力自然也是鴻程村的村民。
除了上次在網吧裏充當客服的年輕媳婦,跟打包速度飛快的那幾位嫂子,別的趙楠楠一個都沒邀。
龍崗村的村民們看着鴻程村這邊熱火朝天地忙碌起來,在倉庫裏打包的打包,幫忙填單的填單,心裏陡然有了危機感。
原以為趙楠楠是他們這邊的人,這次再賣橙子怎麽着也還是要請村裏的人,沒想到居然把他們撂在了這兒。
大部分人都知道那幾家人到村委會去鬧的那一遭,心裏多數也是覺得趙楠楠就算夠強硬不讓他們得逞,她也依舊是他們龍崗村的人,得站在龍崗村的立場上為他們謀福利。
可現在看來,她顯然不是這麽想的。
或者說,她曾經這麽想過,只是現在不了。
龍崗村的人不是不可替代的,鴻程村比他們更貧窮,那邊的人比他們更迫切,也更懂得珍惜來自外界的幫助。
起碼那些壞掉的果子退回來,他們就自己平攤了數目,趙楠楠付的錢是按村委登記的數目算的,也沒人跑去跟她鬧。
據在倉庫裏跟鴻程村的人一起打包的那幾個婦人說,鴻程村的人一見到趙楠楠就對她千恩萬謝,跟他們龍崗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要是轉頭她跳到鴻程村去,他們都不奇怪!
這幾天見趙楠楠又忙得不見人影,趙母問趙父:“你女兒又在搞什麽?不是說橙子賣完了嗎?”
趙父坐在沙發上看報紙,随口說道:“這不是橙子賣得好,隔壁村的求上門來了嗎?她就回去幫忙了。”
“奇了怪了——”趙母手裏拿着抹布,一手叉着腰說道,“他們村裏沒別人了嗎?就非要她去。”
趙父含糊地“嗯”了一聲,想着這事缺了他們女兒還真不行,他們女兒現在可是關鍵人物,合同都要她簽字。
她現在一個人單幹,什麽都要自己來,難怪忙得腳不沾地。
等以後企業搞起來,手下有了得力的人,應該就會比現在好吧。
趙父沒意識到自己已經直接肯定她會走鄉鎮企業家的路線了,被這麽一提醒倒是想起來,不知趙楠楠想承包種植基地這事進展得怎麽樣了。
于是第二天等女兒一回家,他就試圖在她洗完澡紮進房間裏之前堵她,想不着痕跡的問上一問。
結果,堵了一個星期都沒堵上。
現在她白天走的比他還早,晚上又睡得比他還晚,這一周下來,他竟沒有逮到機會跟她問清楚這事。
河岸的冷風中,魚線在慘淡的陽光中劃出一道細細的冷光,追着魚漂投入了河水裏。
趙父向身旁的人抱怨道:“我的女兒心太大了,現在一個村都裝不下了。”
他跟周皓言此刻正在河岸上釣魚,在旁邊來釣魚的都只帶個板凳,拿個魚竿就在欄杆前一坐。
他們不一樣,老管家在河岸邊搭了個簡易帳篷,既擋風又禦寒。
在等魚上鈎的時候,手邊的桌上還擺着熱騰騰的紅茶跟甜品,搞得這兩人完全不像是來釣魚,更像是來享受的,真真是羨煞旁人。
周皓言看着他把魚竿放下,坐回了椅子上,端起準備好的紅茶喝了一口,然後由衷地對老管家贊嘆了一聲:“好茶。”
老管家矜持地點了點頭。
好茶帶來的愉悅沖淡了趙父臉上的憂愁,周皓言随意地問道:“之前不是說她在村裏當村官嗎?”
“是啊。”趙父放下茶杯,轉向自己的忘年交,“她之前賣橙子我都沒敢跟她媽說,現在更不讓人省心了。”
周皓言擡手給他斟茶:“怎麽個不省心法?”
他已經知道面前坐着的人說的女兒就是趙楠楠,只是裝不知道而已。
可趙父卻是真的不知道坐在面前的這個就是自己想見的那位顧問,一腔話頓時有了傾訴的地方。
他說:“之前他們村的橙子賣完了,現在她是去幫隔壁村賣去了,在家裏天天不見人影。”
周皓言點頭,心道在他家裏,也是很久沒見她來了。
布丁跟軟糖現在都是由他親自出去遛,而且兩條狗狗還不滿足,還巴巴的想等趙楠楠過來。
趙父停住了話頭,轉頭望向平靜的河面,沉默了片刻忽然說道:“皓言你還年輕,沒做過父親,不懂我的感受。”
他現在是覺得女兒好像一下子長大了,都不像是他的女兒了。
明明在他印象當中,趙楠楠還是一個穿着花裙子,天天跟在他身後的小丫頭,一出什麽事情,她的第一反應永遠是找爸爸。
——因為找媽媽只會被訓,還會被打。
慈父嚴母,做爸爸這個角色,趙父做得還是很有成就感的。
周皓言聽他嘆了一口氣,說道:“她現在好了,身邊多了個顧問朋友,什麽事都好像有這個顧問朋友撐腰就行,完全不用來找她爸爸我。”
他這個爸爸做得很寂寞啊。
他口中那個“女兒的顧問朋友”就坐在旁邊,聽着這稱贊自己的話,唇邊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
聽趙院長這樣轉述女兒誇他的話,跟直接聽趙楠楠誇他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畢竟趙楠楠在跟她爸爸說這些的時候,可不知道有一天這些話會通過她爸爸的嘴傳到周皓言的耳朵裏,所以肯定說得更真摯,更發自肺腑。
周皓言開口道:“所以,她是這麽跟你說的?”
“那倒沒有。”趙父說,“這是我自己推測的。”
周皓言心中的愉悅值頓時降了下來。
他眯起了眼睛,又拐彎抹角地問了好幾個問題,表面上是在給趙父出主意,實際上是在拐他說話,想搞清楚趙楠楠最近到底在幹什麽。
老管家在旁看着他們,在心裏搖了搖頭,太過了這掌控欲。
大概就是上次賣橙子的事,趙楠楠已經給了周皓言足夠的危機感,讓他感到整個事情時時超出他的掌控。
你看趙楠楠好像傻乎乎的,按着他的計劃走完一步之後,肯定就要像小狗一樣回到他身邊,要來咨詢他下一步該怎麽走,結果她不聲不響就把橙子全賣了,還把隔壁村的橙子也攬了下來。
這也太超出掌控,太獨立自主了,周皓言作為一個天使投資人,連點成就感都沒有了。
他選擇幫助趙楠楠,不就是為了那種“即使自己不在江湖,在世外休養,也能培養出一個棒棒的女企業家”這種爽感嗎?
趙父不知他真正的心思,只感懷于他對自己的關心,認真地回想了一番:“別的事情她應該是沒有做的,有的話她肯定會跟我說的呀。”
周皓言:“別的事情指的是?”
趙父:“就是她最近除了賣橙子,還想承包一個種植基地。”
“哦?”聽到自己感興趣的話題,周皓言頓時來了精神,身體也坐直了些,“介意跟我仔細說一說嗎?”
上一次他跟趙楠楠提起這件事情的時候,趙楠楠說她要好好考慮考慮,然後就忙着去賣橙子了,他也不知道她考慮成怎麽樣了。
在周皓言看來,趙楠楠是個富有冒險精神的人,她的冒險精神可比其他人都強多了。從概率上來說,她有百分之九十五的可能不會拒絕這個提議,可也有百分之五的可能拒絕。
趙父并沒有介意告訴他父女倆談話的具體細節,周皓言根據他的話裏的信息,判斷出趙楠楠已經下了一定的決心,準備放手一搏了。
“——就是這樣。”
趙父絮絮叨叨地跟他講了那天女兒跟自己說的那些話,又順帶講了講自己對女兒的擔憂,說道,“唉,如果有機會,我真想見見她那個顧問。”
周皓言聽到這句話,眉目微動,剛想說點什麽,趙父的魚就上鈎了。
“哈,魚上鈎了。”趙父做了個待會繼續的手勢,連忙站起身來,上前去收線。
周皓言瞥了一眼自己紋絲不動的魚竿,繼續坐在原地,等着他收線回來。
魚竿一入手,趙父就感到了沉,他覺得自己從跟周皓言一起來釣魚之後,運氣都變好了,随便就能釣上一條大魚。
“啊哈。”趙父把魚提起來,看到那魚生龍活虎地挂在魚鈎上,拼命地搖頭擺尾。
“你們看!”趙父把魚展示給周皓言跟老管家看,說道,“這魚真是又肥又大,清蒸好。”
周皓言跟老管家一起,看着他喜滋滋地把魚放進了裝了水的桶裏,同時想到了趙楠楠。
這父女倆真的是很像,前一個還在愁呢,轉頭發生點好事,他們就把自己憂愁的事情給忘了。
趙父把魚竿甩回去,然後坐回到座位上,臉上仍舊挂着喜滋滋的笑容,說道:“我們剛剛說到哪兒了?”
周皓言提醒他:“說到你想見一見她說的那個顧問。”
“對。”趙父一拍大腿,說道,“有機會我真的很想見見他。”
周皓言挑眉:“讓你見了他,想對他說點什麽?”
趙父沒有察覺自己正在被套話,說道:“也沒什麽,我就想知道這人靠不靠譜。”
他就怕趙楠楠被騙。
那個潛在的騙子一臉正直地坐在原地,安撫着老父親的擔心:“被騙應該不至于,不過如果她遇上什麽問題的話,你可以讓她來找我。”
老管家在他身後聽到這話,頓時露出了不贊同的目光。
這樣背着本人在她父親這裏套話已經夠過分了,還說讓趙楠楠有問題就來找他這種話,過分了。
周皓言只當沒有感到身後的目光譴責。
趙父想起周皓言的背景,對想要創業的趙楠楠來說,他确實是不可多得的良師。
要是她的創業出了什麽問題,起碼自己還有周皓言這個後盾,可以給他們出出主意。
想到這裏,趙父頓時欣慰地越過矮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夠朋友。”
有這麽一個又講義氣,又有共同愛好的忘年交,在這種焦慮的時候出來跟他一起釣魚、攝影、聊天,真是太好了。
周皓言達到目的,于是轉開了話題,兩人一邊聊天,一邊等着魚上鈎。
趙父惬意無比,很快就把自己煩惱的事給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