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你為什麽會好奇這個?”

結好賬,他們坐在路邊的長椅上喝東西,路燈照亮了他們所在的角落。

“事情就是這樣了,”宋仰苦笑着拍拍購物袋,“他們說要拿這個才可以換回來。”

一口冰鎮的酸梅汁入喉,回味又酸又甜,李浔滿不在意地說:“一支箭而已,沒了就沒了呗。”

“什麽叫一支箭而已啊!”宋仰一拍大腿,頗有氣勢地說,“那可是幫你在錦标賽上拿獎的箭!意義非凡!”

李浔發現這小家夥很喜歡給一些東西附上特殊意義。

第一次看比賽,第一張合影,第一雙筷子,第一支箭……

路邊的茉莉花開得正盛,微風送來一陣香,李浔靠在長椅上,不由地想起宋仰小時候趴在圍欄上沖他微笑的畫面。

都已經十一年過去了。

他轉過頭盯着宋仰。

剛開始宋仰還拿餘光看他,很快就垂下腦袋,整個人就像一顆快要歪倒的麥穗。

都認識這麽久了,也不知道一天到晚害臊個什麽勁。

雖然宋仰老拿他當偶像,可他真沒覺得自己有什麽可值得他崇拜的。

論賽績,最好的只不過是一枚亞運會銀牌,連世錦賽都沒輪上。

論态度,自己現在都不敢再跨出去接受失敗。

人很容易根據對某個人的第一印象而錯誤地聯想出這個人的另一面,宋仰所謂的偶像,大概就是他自己幻想出來的一個完美的李浔。

十一年前的宋仰才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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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李初之還小,個頭小小的,又瘦,只到他大腿,一把就能抱起來。

在宋仰眼裏,自己可不就是無所不能的冠軍麽。

可事實是什麽?

他不過就是個丢了初心半途而廢的普通射箭運動員而已。

“你幹嘛老盯着我?”宋仰說。

“你的腳還好嗎?”李浔問。

“呃。”宋仰回過神,“還行吧,就是小腳趾邊上磨了個水泡出來,有點疼。”

“戳破了沒有?”

宋仰猛搖頭:“我恐針,用創可貼貼了一下。”

難怪剛才走路的姿勢那麽奇怪,李浔無語道:“那你明天準備怎麽跑?”

宋仰寬心道:“明天再說吧,可能睡着睡着就破了吧。”

“那你在這等我一會兒。”

宋仰慢半拍地張了張嘴,“你去哪兒”幾個字還沒來得及出來,李浔已經轉彎消失了。

褲兜裏的手機振了振。

姜洛:【呼叫小綿羊。你是不是又迷路了?這都半個多鐘頭了,跑校外買也該回來了吧!】

周俊霖:【不知道怎麽選就拍照片過來。】

宋仰:【我買好了,馬上回。】

俞樂:【快點啊,一會兒就要熄燈了。】

李浔從超市飛奔回來,氣還沒喘勻,一屁股坐下,左手的手背搭在膝蓋上。

宋仰問:“你去哪裏了?”

李浔沒說話,只是勾了勾手。

“幹嗎?”宋仰有些疑惑,但還是把手伸過去,握住他寬大的手掌,剛喝過冰飲料的關系,李浔的皮膚有點涼涼的。他還摸到了李浔虎口位置的老繭。

李浔盯着他的手背,凝固了兩秒,然後“噗嗤”笑出聲來:“我讓你把腳擡上來,我幫你把水泡弄了。”

“啊!”宋仰觸電般松手,頭腦瞬間發脹,語無倫次,“我我、我那個,不用不用!真不用!等它自己破掉就好了!”

李浔從袋子裏翻出消毒水和細針:“我都買好了,你現在不弄掉它明天只會更大,到時候就更疼了。”

宋仰猶猶豫豫,不肯妥協。

“怎麽?”李浔疑惑道,“你有腳氣啊?”

宋仰漲紅了臉:“當然不是!——”

認識都快一周年了,這還是李浔頭一回看見宋仰的雙腳,瘦瘦窄窄,腳踝的骨頭凸起的特別明顯。由于皮膚白,腳背上的經脈都清晰可見。

李浔一把就能握住他的腳踝:“你腳怎麽這麽瘦。”

宋仰的大腳趾翹了翹,和他互動了一下:“天生的啊,腳特別窄的話會影響練箭嗎?”

“這倒不會,主要看你自己能不能長時間穩住,但如果手臂太細那絕對不行,沒力氣拉弓。”

“我之前聽說學長說選拔運動員的時候也要看身材。”宋仰捏了捏自己的手臂,“我這樣的OK嗎?”

李浔聽出了他話裏的意思:“你要進射箭隊?”

宋仰點點頭。

射箭運動員選拔并沒有太過嚴格的标準,不過只要是運動項目,就必定會出現最适合它的天才運動員出現。

能拉開天才和普通人之間差距的,往往就在于先天優勢。

比方說短跑項目的博爾特,跟腱細長有力,像兩根長長的彈簧,能讓他一次又一次地突破世界紀錄;跳高項目的索托馬約爾,身高1米94,小腿比大腿更長,能越過2米40的驚人高度;游泳項目的菲爾普斯,有一雙47號的大腳,就好像推力極強的腳蹼,臂展長達兩米,且是條狀肌肉,具有很好的舒展性,體重輕,阻力小。

射箭項目當然也會有絕對優勢。

首先小臂一定要長,肌肉自然不緊繃,健美運動員那種誇張的肌肉*本無法發力,肩膀需要往下沉,直角肩的不行,最好是圓臉或者有稍微寬點的下颌,就像歐美人那樣,因為弓弦拉到撒方位時,需要下颌作為支架。

一個很有趣的現象就是,世界級運動員裏幾乎沒有小臉尖下巴,名次拿得好的運動員,不是方臉就是圓臉。

“完了完了完了。”宋仰驚恐地捂住兩腮,“我不是圓臉也不是方臉。”

他邊說邊觀察李浔的下巴,他的臉型也算不上多方,耳朵下邊有斜斜的弧度。

“那咋辦啊?”

“不知道啊。”李浔自嘲地笑笑,“可能就是因為我的臉不夠圓,所以老拿銀牌。”

“不是吧。”宋仰頓時感覺自己的一股仙氣被抽走了,“你說現在的醫療水平能把人變成方臉嗎?”

“……你還真敢想。”

“我覺得憑借着我這精致的五官,就算是方臉也完全嘶——”話音未落,一根細針紮進去挑破了他的水泡,宋仰倒抽一口涼氣,盯着李浔的手說,“你怎麽連個高能預警都不給!”

李浔沒吱聲,低頭給他抹了點消毒水,然後貼上創可貼,手速異常迅猛,不讓他有一絲一毫掙脫的機會。

宋仰的雙臂搭在膝蓋上,墊着下巴,他們的頭發絲兒在燈光下碰到了一起,不過他們都沒有發現。

李浔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他的傷口上,而宋仰的目光落在那個粉藍色的創可貼上,嘟嘟囔囔:“怎麽是卡通圖案的。”

“初之經常用這個,我覺得挺可愛的,而且是防水的。”

宋仰對李浔經常把他劃撥到小朋友的這個分類的行為很不滿意。

“可我一個大男人,用這個顏色有點奇怪欸。”

“你哪裏大了。”李浔彈了他一個大腦崩,“給你買就不錯了,還嫌東嫌西。”

他把創可貼和消毒水什麽的一股腦兒往宋仰的購物袋裏一塞:“送你的軍訓禮物。”

宋仰:“我會收好發朋友圈炫耀的。”

“我走了。”李浔起身道,“你早點休息,幾天沒見你都長黑眼圈了。”

“啊?不是吧?”宋仰震驚于自己的眼圈,等李浔走遠了他才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來不及穿鞋,把球鞋當拖鞋踩着,追了幾步喊道:“那我軍訓結束以後可以去射箭隊找你嗎?”

“可以,不過能不能加入校隊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還要看領隊的意思。”

宋仰不認識領隊,也不在意他的選擇,只是好奇李浔的想法,他問:“那你覺得我怎麽樣?”

李浔沒有正面回複,留給他一個神神秘秘的微笑,似乎還帶着幾分期許。

“十月份校運會,你好好表現。”

小朋友提了口氣,展現出充沛的肺活量:“那你記得看我來表現!”

漫長的軍訓結束後,大家也逐漸适應了新生活,宋仰的作息變得比較規律,早上五點起來和李浔一起晨跑鍛煉,白天上課或者去圖書館,晚上一有時間就去箭館練箭,在熄燈前睡覺。

由于他的空餘時間都在夜晚,實在沒條件進行戶外訓練,所以周末常常蹭着李浔的車回家,去濕地公園。

爸媽知道後也沒怎麽管他,只說不要影響學習就好。

他的生活毫無懸念地度過,這期間,唯一稱得上意外的是一樁關于周俊霖的事情。

那天中午他身體不舒服,提前請假回寝室休息,沒多久就聽見開門聲,當時他剛吃完藥,睡得迷迷糊糊,就沒跟他打招呼。

接着他就聽見周俊霖彈語音出去,跟一個男人聊天。

準确的說是聊騷。

諸如“把套備好”,“我的尺寸你又不是沒見過”,“想射你肚子裏”這類粗俗不雅的內容。

話題勁爆私密又羞恥,他一個涉世未深的待定同性戀,聽了一耳朵就完全清醒了,滿臉錯愕。

在短短幾分鐘裏,就好像有人将他的三觀生生捏碎了又重塑起來。

可他并不讨厭這種感覺,因為周俊霖這個不為人知的另一面,與他內心深處的某種欲望産生了奇妙的連接,他甚至有些渴望了解這個群體,想知道他們是如何相處,如何相戀,又是如何進行那些情愛之事的。

那感覺到底是痛苦還是歡愉。

周俊霖挂斷視頻,收拾東西準備出去上課,宋仰把頭埋得更深了些,他沒勇氣去問,也不想讓周俊霖尴尬,于是想獨自守住這個秘密。

不過他的這個秘密只藏了五分鐘不到就被發現了。

因為周俊霖下樓時碰巧在電梯裏撞見了給宋仰送飯的姜洛。

當周俊霖發現宋仰回避他的眼神時,就什麽都猜到了。

到了晚上,他把倆個室友支開,單獨問宋仰:“我白天的那通電話,你是不是全都聽見了?”他的語調不高不低,神情淡淡的,就好像這只是一個關于明早吃什麽的普通話題。

宋仰很佩服他的勇氣,也佩服他的淡定。

“你放心,我不恐同,嘴巴很嚴,你的事情我不會胡亂宣傳的。”

周俊霖聳聳肩:“說出去也無所謂,反正我家裏人早就知道了,我只是擔心你們有點反感而已,畢竟還要一起住四年。”

宋仰好奇道:“那你的家人不反對嗎?”

“剛開始會反對,聊開了就好了。我天生就喜歡男人,讓一個女的裸着睡我旁邊我也硬不起來,我有什麽辦法。”周俊霖看着宋仰凝固了的,震驚的表情,補充道,“但也不是每個男人都能讓我硬起來。”

宋仰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這聽起來似乎是一件該被同情的事情,可表示同情又有些奇怪,好像這個群體不正常一樣,最後點了個頭說:“我能理解,這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夜晚的月光有些稀薄,他們靠在陽臺的圍欄上談論瑣碎的秘密。

周俊霖的男友比他大六歲,是個平面模特,在外省工作,倆人是在交友網站上認識的,一起打游戲,慢慢發展成戀人關系。

他男友休息的話會來南城看他,約個會,做點羞羞的事情。

宋仰一聽到這,趴在陽臺上,羞赧道:“那,那你們第一次的時候,是不是還挺疼的?”

“嗯?”周俊霖的五官扭曲成誇張的表情包,“你為什麽會好奇這個?”

宋仰的心髒一抽:“我就是随便問問。”

周俊霖捏捏他的肩膀,意味深長道:“小同志,你這好奇的點,可不随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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