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蜜桃味小羊

幾小時後,排名賽結束,宋仰的成績位列47,幸運地擠進下一輪淘汰賽。校隊報名男子個人賽的一共四個,被淘汰掉一個阿洪,誰也不知道他為什麽能射出三個5環,簡直是一場災難。

吳家年和于慎微的排名分別為第三和第四,第一是體校的一名研究生,不過他們的分值并沒有相差多少。

淘汰賽為一對一PK模式,為了比賽的可觀賞度,一般不會讓強強選手在一開始對陣。

所以位列第1名的和第16名PK,第17名和36名PK,第37名和48名PK,第2名和第15名PK,以此類推。

淘汰賽環節就簡單多了,兩名運動員輪流射出六支箭,總環數高者獲勝,射程為50米。

場地寬闊,四面都有觀衆席,但射箭這種項目遠距離看沒什麽意思,大家幾乎都是席地而坐,圍成一個圓弧,像塊被咬了一大口的蛋糕。

和宋仰對陣的是北城體校的張琛,他的排名靠前,神态輕松地和教練員聊着天,期間看了看宋仰,微微一笑,表面看是禮貌友好,實則勢在必得的挑釁。

宋仰搓了搓手裏的箭支,一言不發。

李浔是過來人,自然什麽都懂,他還記得自己第一次參賽時,排名十六,對陣的剛好是第一名,他們的排名賽總環數相差30環,那差距像五指山一樣壓着他喘不過氣,他覺得結果顯而易見,上去就是丢個人而已,準備期間,狀态很差。

不過當時他的教練說了一句話,讓他豁然開朗,如今他又把這話原封不動地送給宋仰。

“別管他,跟你自己比,能拿出最好的狀态你就已經戰勝自己了。”

宋仰點頭一笑。

按照比賽規則,排名靠後的人将率先射出第一箭。

這一箭至關重要,成績好,能贏回一點自信,可萬一不盡人意,多半會一路被對手碾壓。

裁判吹哨後,全場安靜下來,只剩下角落窸窸窣窣地交談聲。

李浔雙手抱臂,不動聲色地站在宋仰右後側的方位,同他一起屏息凝神。

Advertisement

指示燈亮起,宋仰擡臂拉弦,眯起雙眼,咬緊了腮幫。

就是這個小小的細節,把李浔拽回去年的夏天,在他工作的箭館,那個執着的少年千方百計地在他跟前刷存在感,就為了上一節課。

當時他也站在這個位置,這個角度,盯着宋仰瞄靶。

真神奇,明明已經過去一年多,那畫面依然清晰如昨。

信號片降落,離弦的箭支像劃破夜空的一道閃電,吸引着全部人的注意力。

“嘭”一下,箭頭落入黃色區域。

一個顯而易見的十環。

“漂亮!”李浔吼了一聲,掌聲響亮。

觀賽區裏也變得鬧哄哄的,有加油吶喊,也有偷着押注。

宋仰垂下雙臂,單手扶在平衡杆上,相比排名賽,在淘汰賽上他反而沒那麽緊張,因為他知道李浔就在身後,哪也去不了,一轉身就可以看到。

他們相視一笑。

這一切都是那麽的不可思議,如果說十年前有人告訴他,你未來能成為李浔的徒弟,你們會并肩站在賽場,他是死都不會相信的。

而現在,他的偶像,童年男神,真就站在身後為他加油鼓勁。

緊接着是張琛擡弓拉弦,宋仰的一個十環不可避免地給他造成了一點壓力,不過他還是很流暢地完成動作,第一支箭為9環。

“加油加油,放輕松。”他的教練在身後鼓勵道。

張琛看了看宋仰,從容一笑。

從這一笑,李浔可以判斷他的狀态還是極好的,說明這9環是他平時訓練裏中上等的成績,另外張琛也不相信自己會輸給宋仰。

宋仰的第二支箭是八環,也是不錯的成績。

之所以說不錯是因為在他平時的訓練中,有百分之三十左右都是八環以下的成績。

剛才在排名賽上,50米的大部分成績都是八環以下,不過這也跟當時的肌肉狀态有關,全能賽的後程宋仰的勁就不夠使了。

張琛的教練年紀有點大了,性子比較沉穩,甚至有些淡漠了,不管張琛成績如何,他嘴角都挂着雲淡風輕的微笑。

張琛也是一樣。

後來兩支箭,他的表現十分精彩,反超宋仰一環。

等到宋仰放箭時,觀衆區冒出了不太和諧的聲音:“再來一個八環……”

“這小子不行的,他擡弓動作明顯緊了。”

李浔面無表情地回頭,眼神掃過他們,沉默不語。那些人裏有認識他的,也有不認識他的,可都像是見了教導主任似的,斂起笑意。

那個角落鴉雀無聲。

倆人的第五支箭打了個平手,都是八環,可張琛的總環數還是領先一環。

宋仰壓力倍增。

這一箭要是輸了,明天就沒機會站在這裏了,獎勵自然也就沒了。

場館燈火通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他身上,明明是冬天,宋仰的額角卻亮晶晶的。

他閉了閉眼,調整呼吸,周圍的聲音越來越輕,也越來越遠,他竟然清晰地聽見了自己心跳的聲音。

好像有只動物住在他的心房,每一跳都那麽劇烈。

十環十環十環……

他一遍又一遍在心裏默念。

視線對焦于箭頭,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

李浔半眯起眼睛,看似穩如泰山,實則替他捏着一把汗,怪不得當初他出國打比賽,他的主教練在開賽前總要在嘴裏含一顆速效救心丸。

他所站的這個位置不同于觀衆席,前邊的人一箭穿心,獲得進步,代表着他訓練有方,而前邊的人要是失敗,他就得跟着深刻反思。

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是不是訓練方向出了錯。

教練員的榮譽依附于運動員,而運動員的未來依附于教練員的眼光,他們的命運緊密相連,彼此纏繞,就如同此時此刻繃緊的那根弦。

如果仔細看,會發現它是由兩根雙色的細線纏繞而成的。

“嘭!”柔韌的弓弦将箭支送了出去,正中黃圈。

工作人員喊道:“十環!”

宋仰攥緊雙拳,原地蹦了蹦。

李浔頓時松了一口大氣,鼓起掌來:“好樣的。”

這樣一來,除非對方也打中一個十環才能贏了這局,按照張琛之前的成績來看,幾率不高,因為他還沒打出過十環。

宋仰笑了笑,後退兩步,和他并肩站到一起。

到了這個時候,張琛的教練才似乎有了些許緊迫感,他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褲兜,李浔猜想他大概是有很大的煙瘾。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最後一支箭上。

張琛最後的瞄靶時間明顯比之前慢了好幾秒,藍色的箭支“嗖”一下出去。

離靶心有點距離,似乎是砸中了紅區,對面的屏幕挺大的,但不夠高清,看不清有沒有壓線。

壓線的話肯定算9環,倆人打平再來一箭,要是沒壓線,宋仰就贏了。

輸贏就在裁判一念之間。

師哥們攥緊雙拳,就像等着開獎的彩民,沒皮沒臉地念叨:“八八八……”

“八環。”工作人員報了個分數。

領隊帶頭鼓掌恭喜,隊友們激動地站起來吹起流氓哨:“哇哦,牛逼!”

李浔偏了一下頭,正想提醒他們少在這拉仇恨,旁邊那個上蹿下跳的小朋友忽然一頭撞進他懷裏。

宋仰的體型大只,李浔在毫無防備地情況下差點兒被他撞翻,下意識地摟了摟他後腰。

“師父我贏了!我贏了!哈哈哈哈!”宋仰又笑又跳,猛拍李浔後背,眉飛色舞道,“我明天又可以來了!”

李浔的兩條胳膊有些僵硬地頓在半空,有些不知所措。

他的個性冷淡,從小就喜歡獨來獨往,哪怕是打團賽贏了,頂多也就是和隊友擊個掌慶祝,從來沒有這樣被人擁抱過,此時此刻,他像是豎在服飾店門口的男模,任憑擺布。

小家夥的頭發蹭得他耳朵發癢。

李浔一擡眼,對面剛好是席地而坐的選手,他感覺有幾百雙詫異的眼睛在盯着他們。

這個感覺不能再詭異了。

他頭皮發麻,正準備推開小朋友,忽然聽見某只沒吃到葡萄的狐貍說:“至于麽,不就是一場淘汰賽麽,不知道的還以為拿了個冠軍呢。”

宋仰的笑容瞬間凝固了。

李浔那兩條頓在半空,無處安放地胳膊輕輕放了下去。他撫摸着宋仰的後背,在他耳邊小聲說:“是啊,你最棒了。”

宋仰眉心的愁雲散去,嘿嘿一笑,有些不舍地松開手臂,心想這要是夏天就好了,冬天衣服實在太厚,都感覺不到李浔的心跳和體溫。

第1到16名的淘汰賽安排在最後,吳家年和于慎微的水平擺在那,毫無意外地晉級。

比賽結束時,天已經完全黑透了,大家商量着回去之後要上哪吃夜宵。

司機大叔在車裏都打上盹了,領隊在外邊敲了好幾下門他才慢吞吞地坐起來。

大家都喜歡挑雙人座,一個座位坐人,一個座位放東西,不過宋仰沒有,他看到李浔邊上的位置空着,快步走了過去。

李浔原本是打算睡一會兒的,看到他坐下,摘下了剛戴上的耳機。

“我相機你幫我拿了吧?”宋仰問。

李浔點點頭:“嗯,在我包裏。”

宋仰的兩條大長腿夾住手提箱,從外套兜裏挖出一包鹵味鴨舌:“吃嗎?”

李浔搖了搖頭:“我不愛吃鴨。”

宋仰又換了包蒟蒻吸吸凍。

“小孩子才吃果凍。”

“大人也可以吃果凍啊。”宋仰擰開蓋子,“你嘗嘗看嘛,這個桃子味的超好吃。”

李浔的眉宇間寫滿拒絕。

前座的孫胖一聽見“好吃”兩字,就敏銳地回過身,趴在椅背上,把一對細縫一樣的眼睛撐成月牙:“啥好東西,你咋不問問我愛不愛吃呢,成天就知道賄賂教練!”

“鴨舌啊。”宋仰把袋子遞過去,“你給我留兩根。”

“知道知道。”

“你每次都知道,每次都不給我留。”

鹵味的香氣很快飄到前座,幾條胳膊跟要飯似的往後一伸,那包小小的鴨舌幾經波折,最終不出所料地一去不複返了。

車子緩緩啓動,在如墨的夜色中穿行,兩旁的路燈亮着光,如果不是當空的那輪彎月,還真分不清是淩晨還是深夜。

搖搖晃晃的車廂很催眠,大夥一個接一個地睡着,車裏聊天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徹底安靜。

李浔感覺有些困了,正想調整坐姿睡一覺,發現邊上的小家夥也歪着腦袋睡着了。

流光溢彩的霓虹燈光照進車廂,宋仰的臉頰忽明忽暗。

他靠近了細看,才發現宋仰太陽穴的位置有一顆很淡的痣。

這小家夥睫毛怎麽這麽長……

宋仰累了一天,像個幼兒園小朋友一樣,果凍嘬到一半就睡着了,還捏在手裏,李浔笑了笑,緩慢地将他腿邊的手提箱搬開,放到後座,又一點一點地抽走他手裏的果凍。

宋仰哼哼唧唧,擡手抓抓腮幫子。

李浔扭到一半的身子僵住,維持木頭人的姿勢盯了他好一會兒。

好在沒醒。

宋仰的睡相冒着傻氣,李浔想起了什麽,微微俯身靠過去,在宋仰唇邊嗅了嗅。

一股香甜的蜜桃味。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