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你還想要哪個?

十二點整,俱樂部開放通道,短短十來分鐘,現場座無虛席,人聲鼎沸,這在運動員看來是件超乎常理的事情。因為哪怕是全國的射箭比賽,觀衆席也是稀稀拉拉。

到場有一大半都是廖庭遠的粉絲,他們身穿白色應援服,頭戴應援帽,手中握着燈牌和定制的條幅,顯然把這當成一次難得的偶像見面會。

宋仰在露天的休息區坐着,小聲感慨:“有粉絲真好,這排場,跟演唱會似的。”

李浔的嘴角彎了彎,并不羨慕。他見過比這更壯闊的場景。

在國際賽上,永遠有那樣一群人,身穿大紅色“應援”短袖,臉上敲着國旗印章,高舉紅色旗幟與橫幅,巨大的條幅上就印着簡簡單單五個字——中國隊加油。

那是不分年齡、不分民族、不分地域、不分職業的一群人,他們跨越時間與空間的河流,在賽場相遇,為鮮紅色的榮耀緊張,吶喊,流淚。

他揉了一把宋仰的腦袋,希望有朝一日,他眼前這株小麥苗也能迎來屬于自己的那份光輝榮耀。

在兩位主持人一段段幽默的開場白後,表演賽正式開始。

淘汰賽第一輪,距離30米,不過箭靶是俱樂部為這次活動特制的,沿靶紙的直徑對半切割,只留下半個圓,也就是說,當運動員射中半圓之外的範圍,就判定為脫靶。

運動員每人每輪十支箭,總分加起來排名靠前十位,輪空晉級到第三輪比賽,靠後的十位則會被直接淘汰。

順序是按抽簽來的。

第一個上去的是南大的劉浩天,宋仰記得這人,因為年前那場友誼賽上,劉浩天因為食物中毒進過醫院。

這人實力一般,有些緊張,瞄靶時間很短,每支箭都偏右。

宋仰端着從吳家年那借來的望遠鏡,心算成績:“才三十米而已,他怎麽能射八環出來呢。”

李浔簡單分析:“總共十支箭,掉一支就直接淘汰了。他把九環當靶心,這樣不容易脫靶,是最穩妥的打發。你看着,等會兒肯定會有人脫靶,而且不止一個。”

宋仰放下望遠鏡,轉頭看看李浔。他抱着胳膊,神色淡淡的,像個冷靜的預言家。宋仰知道,那是自信賦予他的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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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輪淘汰賽進程到一半,三十位選手中,最高分91最低分71,其中有三位都脫靶了,這就導致後邊的運動員越來越謹慎,分數都不漂亮。

輪到宋仰上場前,李浔掐指算了算分,交代戰術:“第一輪沒必要争輪空名額,十環危險,你射十個九環就夠了,別太緊張,當游戲玩就成。”

宋仰比了個“OK”的手勢,拿着弓箭上臺,和他一起的是個身材高挑的女生。

午後的陽光很烈,露天場沒有遮陽棚,宋仰望着三十米開外的靶子,眯了眯眼,本就渺小的圓心被裁掉一半後,更看不清了。

人在臺下看和在場上看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體驗,有無數雙眼睛盯着,緊張感翻倍。觀衆的呼聲熱烈,充滿躁動,他無法排空思緒當周圍的人都不存在。

尤其是用單眼去看那被切割掉的百分之五十,會有種扭曲的錯覺,它好像并不是個完整的半圓。

裁判員哨響,倆人同時放箭,宋仰的第一箭是個偏上的八環。

李浔一時間忘了自己身份,隔着幾米遠的距離喊道:“很好,下把瞄準器再壓一壓,不要害怕。”

周圍選手齊刷刷看過來,李浔沒當回事,掏手機為宋仰錄像。

在賽場上,教練員之于運動員,就如将帥之于軍隊,是緊緊捆綁在一根繩上的戰友。當宋仰意識到自己不是孤軍奮戰,自信心立馬拔高幾個度,找到狀态後,他連續打出五個九環和一個十環。

李浔帶頭鼓掌:“漂亮。”

師父的鼓勵和誇贊徒弟賊受用,宋仰越戰越勇。

又放出去一箭,命中十環,場下瞬間沸騰,掌聲連天。

今天這批觀衆大多都不怎麽關注競技賽,這樣的距離能打出十環,在他們看來簡直神乎其技,誇張地叫嚷,全然忘記頭上還頂着白色的應援帽。

宋仰最後拿到了場上的最高成績,92環,直接晉級到第三輪。

最後上場的是李浔和廖庭遠,他們還沒站到起射線位置,廖庭遠的粉絲就已經開始歡呼,叫着“必勝”“第一”之類的助威詞。

宋仰也敲着手中的礦泉水瓶為李浔喊加油,可他那小嗓門哪能抵得過千軍萬馬,完全被響徹雲霄的聲浪蓋住,只能趁着大軍短暫停頓的瞬間撕扯嗓門:“浔哥!加油!”

他這一聲,清脆嘹亮,李浔辨識出小家夥的聲音,回頭看了一眼,他們像十多年前那樣,相視一笑。宋仰就坐在最前排向他揮手,頭頂陽光,笑出一排整齊的牙齒。

他忽然生出一種時光倒流的錯覺。

到現在他還能回味起宋仰的面頰戳起來的手感,軟乎乎,滑溜溜,好像果凍。

他很後悔,當年真應該親一下小家夥的。

廖庭遠在邊上打量着李浔,小麥色皮膚,短發蓬松且随意地支棱着,眼神平靜而深邃。一身平價運動服,黑色短袖下是蓬勃流暢的肌肉臂,胸前的護具勒出肌肉輪廓,手中握着紅黑配色的反曲弓。

李浔個兒太高,廖庭遠沒有按照慣例走過去同他握手,而是向觀衆揮手互動,卻在無意間發現前排某個戴着應援帽的女生在拍李浔。

他臉色驟然一變,面向靶心,眼神狠厲起來。

哨聲響起,李浔擡起手臂,将弓弦拉到底,貼緊下颌,唇角被弓弦壓出一道淺淺的痕跡。

觀衆出奇一致地屏息凝神,宋仰手中的水瓶被捏扁。

信號片降落的瞬間,李浔指尖撒放,那反應速度快到吓人,幾乎可以精确到0.1秒,時間越短,就意味着它的精準度大大提高。

銀色的箭頭深深刺進靶心,連帶着小半截箭杆都沒入靶內。

宋仰握了握拳,笑着“耶斯”,就連主持人都禁不住擡眉,嘴巴撐成一個橢圓,臺下呼聲熱烈,一半為李浔鼓掌,一半為廖庭遠加油。

遠處的熒幕上是兩個放大的箭靶,李浔開局就是十環,廖庭遠一個壓線九環。

宋仰得意洋洋地跟身邊工作人員閑聊:“他下把肯定還是十環。”

那人不信,和他打賭,賭最後廖庭遠的比分更高一些,幾位頒獎的禮儀小姐一起加入。

那些姑娘都是節目組請來的,一看就不怎麽關注體育比賽的,完全就是按顏值押注。宋仰聽見她們聊到李浔,豎起小耳朵。

“我比較喜歡那個短頭發的,個子高高的,看着就很有安全感。”

另一個笑靥如花,使勁點頭:“而且人很好,剛才在臺下還幫我搬東西。”

“你沒要手機號?”

“沒,當時沒想起來。”

“一會兒比完賽掃一掃。”

宋仰回過頭,面帶善意的微笑:“他是我們學校的射箭教練,早就有女朋友了。”

“啊……”

宋仰擔心她們不死心,又捅一刀:“青梅竹馬,認識十多多年了,已經訂婚了,連辦婚禮的酒店都定好了。”

那幾個姑娘難掩失落,改押廖庭遠獲勝,但事與願違,最後李浔以98環的高分碾壓全場晉級,而廖庭遠只拿到94分。

吳家年也在後排觀賽,伸長脖子,幽幽道:“教練啥時候處的對象,我咋不知道啊?”

宋仰被他吓出結巴:“我我我、我也是無意間才知道的。”他擔心吳家年跑去和李浔确認,特意叮囑:“這事兒你可別和教練說啊,他讓我替他保密的。”

吳家年:“然後你就是這麽替他保密的?”

“……”宋仰啞口無言,他知道自己今後在吳家年心目中的形象肯定就是背後說小話的缺德鬼。

吳家年若有所思:“處對象是好事啊,他為啥要保密……難道是女朋友長得見不得人?怕我們說閑話?你見過他女朋友啥樣嗎?”

這雪球不能再滾了,宋仰敷衍一句:“我哪知道,趕緊看比賽了,還有幾個人了?”

正巧這時李浔下場走過來,問:“什麽女朋友?吳家年你有女朋友了?”

“當然不是,我們剛才在說你……”吳家年話說一半,感覺腳指頭被人猛踩一腳,瞪大眼睛看向宋仰,“你踩我幹什麽?”

“不好意思。”宋仰心虛得不行,臉頰發燙,拽着李浔手腕往外走,“你陪我上個廁所。”

李浔被他拽得一個踉跄,差點兒被弓箭架絆倒,下巴磕在宋仰肩頭,疼得龇牙咧嘴。

周圍選手的目光齊刷刷投過來,仿佛在說——你們是高中生嗎?

李浔被宋仰手上的力道帶着走,身子骨軟軟的:“你上廁所還要陪?”

“我不熟嘛……”

“我也不熟。”

“那我們一起熟悉熟悉。”

陽光下,宋仰皮膚白裏透紅,李浔忍不住伸手戳一下他肉肉的腮幫。

宋仰看看他,摸一把被戳到的地方:“怎麽了?我臉上髒了?”

“沒什麽。”還和小時候一樣軟。

李浔嘆一口氣,意有所指:“我忽然好想吃果凍。”

“買啊,一會兒我給你買,你喜歡什麽口味的?”宋仰一路叨叨,“你上回不說你不愛吃零食麽?”

李浔說:“我現在可喜歡了。”

宋仰:“你的口味可真難琢磨。”

“不難琢磨。”李浔嘴角一勾,“我喜歡上就不變了,吃一輩子。”

五輪淘汰賽結束,場上的六十二人只剩下最後四位,按排名分別是李浔、宋仰、廖庭遠,還有一個叫王槡兒的女生。

這姑娘剛才就坐在宋仰身後,還跟着押過注,全程都和宋仰一樣,押李浔贏,這會兒倆人在場上點頭一笑。

這一笑可又把李師父酸着了,他撞宋仰胳膊:“比賽呢,別老給人暗送秋波,人比完這場就看不見了,要挑也挑個實際點的。”

“嘁,我們射箭隊又沒女的。”

“你非得挑……”後邊“女”字的口型都出來了,李浔又艱難咽回去,“挑在大學裏談戀愛嗎?你媽新年那會兒可交代我了,讓我盯着你,不讓你在學校處對象。”

宋仰很是驚訝,嗓門調老高:“我媽居然還跟你說這個了!?”

“那是。”李浔恬不知恥地造謠,勾起兩根手指,騰空指指自己眼睛,又指指宋仰的,“我答應你媽看着你,那就得看着你,晚上回家微信好友給我檢查檢查。”

“……真是勞您費心了。”

“不客氣,這是為師應該做的。”

最後一輪決賽難度加大。主持人宣布規則:“射程還是三十米,每人三支箭,時限六十秒,站到起射線位置後,我們的工作人員将蒙住選手的眼睛,總環數最高者獲勝。”

蒙眼射箭這也就是在影視劇裏出現的情節,現場觀衆嘩然一片,并不覺得會有什麽高分出現。

宋仰心裏也沒底,他練了這麽久,從沒試過蒙眼射,雖然肌肉有一定記憶,知道往哪個方向射,但哪怕是0.1公分的偏差,也會導致箭支偏離中心,射程再遠些的話,直接就脫靶了。

為了安全起見,這輪比賽的現場特意加派兩位教練盯着運動員。

第一個上場的是排名第四的王槡兒。

宋仰觀察到一個有意思的細節,當工作人員将她眼睛蒙上後,她從箭囊拔箭的速度都比之前慢好多,還用另一只手确認自己的箭是否搭在箭臺中央。

宋仰平時瞄靶時間就慢,擔心自己也出現一樣問題,在底下閉上眼,将抽箭搭箭這倆動作演練好幾遍,直到流暢為止。

李浔一眨不眨地盯着,偷偷刮他鼻梁,又在他睜眼前迅速轉身,給主持人鼓掌。

宋仰摸摸鼻子,伸手戳他側腰,李浔“咝”一聲,佯裝生氣:“幹什麽你?”

宋仰小聲說:“你先弄我的。”

李浔拿出奧斯卡水準的演技:“誰弄你了?我弄你什麽了?”他順便碰個瓷:“我腰子都給你戳疼了,你怎麽賠?”

宋仰也壞,想趁機占點便宜:“晚上回家我好好給你揉揉,我還會拔罐呢,我給你拔一個?”

“誰教你的?”

“我自學成才啊,物理課上我們老師還做過實驗呢。”

“靠不靠譜啊?你別把我人給點了,明天直接上熱搜,某男子深夜拔罐,被人當場火化。”

宋仰仰着脖頸笑成鵝,笑完又連呸好幾聲,兇他不吉利。

王槡兒的第一支箭打了個八環,之後手感不佳,越射越偏,雖然沒有脫靶,但總分只有十九,不過這已經是出乎觀衆意料的成績。

緊接着是廖庭遠上場,這人偶像包袱三噸重,碰見李浔就繞道,避免同框顯個矮,一會兒又嫌眼罩顏色太花,和他衣服顏色不搭。

他擡弓搭箭,場下觀衆跟着使勁,不知道哪個觀衆在臺下喊了句:“遠哥!箭頭再低點!”

廖庭遠變得猶豫不決,稍稍調整一下角度,底下人又喊:“廖庭遠!相信你自己!——”

廖庭遠又往上挪一點。

就這麽上上下下,前兩支箭就耗掉五十秒,成績還不怎麽理想。

由于蒙着眼,選手只能憑感覺判斷時間的流逝,當他勾第三支箭的時候,李浔就說:“他要超時了。”

前排觀衆也意識到時限問題,提醒道:“廖庭遠,還有五秒了!”

越是想贏的人,就越容易受到現場氣氛幹擾,廖庭遠的最後一箭都沒等信號片降落就射出去了,落在靶紙之外,總分十四。

他摘下眼罩那一瞬間,咬了咬後槽牙,問主持人,哪個是哪個是自己的第一支箭。

“五分的那個……”主持人為了給廖庭遠挽回點面子,補充道,“其實剛才你第一下瞄得挺準的,後來聽人喊了,是不是又稍稍擡了一下胳膊,最後就有點射偏了,你下次應該更堅定一點,相信自己。”

“那肯定了。”廖庭遠表面功夫做足,可當看見宋仰的第一支箭拿到九環的高分時,一張臉拉得跟馬一樣長。

臺下鼓掌他撇嘴,敷衍地拍了兩下麥克風。

宋仰上場前,李浔曾交代他,先确認角度,然後腦袋的角度就不能動了——利用下颌定位置。

因為射箭運動員的基礎動作是有肌肉記憶的,就像那些籃球明星,蒙眼扔球,照樣能中三分,下颌就是弓弦的一個支撐點,支撐點确定,總體偏差不會太遠,剩下的就是靠心态和運氣。

宋仰對黑暗無所畏懼,因為看不見,反而讓他的注意力更加集中,對時間也有了更精準的把握。

他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呼吸心跳,以及信號片降落的響聲。

“嘭——”

箭飛出去。

觀衆倒抽一口氣,驚呼鼓掌。

主持人張着嘴巴,足足愣了三秒才找回聲音:“二十八環!這也太吓人了吧!”他開玩笑道,“我現在都懷疑這眼罩是不是有問題。你平時是怎麽練的啊?”

宋仰摘下眼罩,确認了一下靶子,對自己的成績很滿意。第一時間看向休息區,咧嘴傻笑一會兒才回答:“從入門到今天,我的每一個動作都是我師父教的……他叫李浔,比我厲害多了。”

臺下叫聲連連,更有甚者吹起口哨。

李浔被那道天真熾熱的眼神電得渾身酥麻,全然忘記剛才噴人暗送秋波的事情,擡擡眉毛,眼底波光流轉。

這一幕剛巧被王槡兒錄進手機,又發到宿舍群裏。

【你們沒來真是太可惜了……】

【卧槽!好帥!】

【驚為天人!】

【你不是說就那個廖什麽玩意兒嗎,我是覺得他太油膩才沒去的,要說還有別的帥哥我早去了。】

【還有照片嗎?清楚一點的,後邊坐着的這個也要。】

【你要求真多。】

有了宋仰和主持人的那段對答,觀衆對李浔接下來的表現拉滿期待值。

李浔上場,簡直享受着衆星捧月的待遇,兩位主持人将他堵在中間,關心起他和宋仰的關系。

“你們是一個學校的嗎?”

“嗯。”李浔在離開宋仰視線範圍後,恢複面癱,聲音低沉,“我是他教練。”

“哇,那這麽說是青出于藍了……”

另外一個女主持人打斷:“師父還沒出手呢,說不定就給我們來個滿分呢。”

站在邊上的廖庭遠臉色鐵青。

男主持人說:“這難度太大了些,李浔你自己感覺怎麽樣?有信心嗎?”

三十米盲射對國際級健将來說小菜一碟,李浔今天來就是純湊熱鬧,宋仰當初興沖沖給他報名,他不想掃興。

李浔想了想,轉回身,向宋仰邁過去,嘴唇貼着那段柔軟的耳廓,視線落在遠處的紅色托盤上。

他輕聲詢問:“那邊那幾個禮物,你還想要哪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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